蒋正璇忽然生出了一种冰冷的惶恐!他到底想跟她说什么?
“其实我应该要跟你和你的叶大哥说一句对不起的,那几年要不是我生生地插进来,横亘在你们之间,你们应该早就生儿育女了。我今天在这里真心诚意地跟你们道歉。”
聂重之的声音极诚恳平静,在空旷无人的街道里飘荡而过,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可是,他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你的叶大哥年纪轻轻,事业有成,日后前途肯定不可限量。你跟他真的很般配。”聂重之扯了扯干涩的喉咙,声音低了下来,“我……真心地祝福你们。”
甚至连宁熙都比他更适合她。聂重之努力微笑,用尽所有力气说完了最后一个字:“你们什么时候结婚,记得要送我喜帖。”
那个瞬间仿佛连自己的心跳也听不见了,蒋正璇静静地盯着前方,眼中却毫无焦距。她一直站着,一直保持着最初的姿势,没有移动半分。
宁城的一切对他毫无意义可言吗?他可以说得这般轻轻巧巧,说得这般诚诚恳恳,说得这般认认真真。
他祝福她和叶大哥,很好,真好!
好半天,蒋正璇缓缓道:“好。”她转过身,急急地往前走,走得那么快那么稳。走了几步,她停顿了下来,努力微笑着转身,嘴角扯出她此生最美的弧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们很感谢你的祝福。谢谢!”
这一次,蒋正璇再没有回头。
聂重之怔怔地站在街头,望着她的背影一点点地远去,成为了黑点,最终消失在了黑暗尽头。
他曾经说过:“璇璇,我是爱你的。”
他曾经说过:“璇璇,你不要走,不要再离开我。”
他说过的,她说过的。
可是,现在都不作数了,现在的他居然不要她了。
现在,他说:“璇璇,祝福你们!”
现在,他说:“你们什么时候结婚,记得要送我喜帖。”
好,很好。
他有什么值得稀罕的!
蒋正璇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走过了无人的街角,走到了家里,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她完完全全是凭着心口强撑着的一口气才能回到家的。关上门,所有的力气便在瞬间消失殆尽了!
蒋正璇慢慢地在地板上蹲了下来。
一个人的漆黑卧室里头,忽然觉得脸上有潮湿的东西滑落下来。她抬手一摸,这才发现是泪,满手的泪!
聂重之这个王八蛋,居然不要她。
她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他以为自己现在有什么好吗?叶大哥\宁熙,身边的任何一个人,甚至梁姨明里暗里介绍的那些人,哪个不比他好,不比他强?
她哭什么?他才应该哭呢!
可是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心里一牵一牵地疼,连吸进的空气都烙疼她的心肺。
那些人是好,可那些人再好也不是他!不是他聂重之呀!
“聂重之,你这个王八蛋,你不知道我已经爱上你了吗?”
“聂重之。你真是个王八蛋!”
他每句话都说得那么面面俱到,让她怎么说,让她说什么?
他都说了祝福她和叶大哥了,他都已经清清楚楚地表态了,难道还让她问他:我跟你在宁城算什么?我们上床算什么?
那样子的话,杀了她,她也是决计不会问的。
“好!聂重之你这个王八蛋,你居然敢不要我!居然要祝福我跟叶大哥,好,你祝福去吧!”
王八蛋,她才不要他呢!再也不要!再也不要了!
黑暗里头,蒋正璇趴在地上,“呜呜呜”地落泪赌誓。
而城市另一端的黑暗中,聂重之握着丝绒小盒,一个人在屋子里头呆如塑像……
第二天蒋正璇是在头昏脑胀干涩中起的床,怕母亲瞧出异样,蒋正璇还特地化了妆,以掩饰红肿的双眼。才下了楼梯,还没看到母亲,却瞧见大哥蒋正楠一大清早已经在客厅里头了。
蒋正楠听见她的动静,从落地玻璃窗户前徐徐转身:“璇璇。”蒋正璇诧异上前:“大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是不是有事要出去?”
蒋正楠高大的身子遮住了清晨的光线,他轻轻地摸了摸妹子的头发,温柔地道:“不,大哥不出去。大哥只是想跟你说说话而已。”
“璇璇,你……有什么想跟大哥聊聊的吗?”
蒋正楠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这么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蒋正璇却莫名地想落泪。她凝住呼吸,努力微笑:“大哥,你想跟我聊什么?我一切都很好。只是你,要注意身体,不要太累。”
自从离婚后,蒋正楠便搬回了家。昨晚看到自己妹子失魂落魄地穿过客厅上楼,叫她也不理不睬,甚至整个过程她居然根本没有留意到他的存在。他不放心地跟她到上楼,却听到她压抑的啜泣声。
他昨晚忍了又忍,忍了又忍才没有打扰她,让她一个人静静地伤心哭泣。
蒋正楠也不点破,缓声道:“我们兄妹两人好久都没好好说说话了,璇璇,大哥只想让你知道:不管爸的事情会怎么了结,我们家变成什么样……你永远是我们蒋家的宝贝,这辈子只要大哥在,谁都不可以欺负你。”
蒋正璇一时之间连呼吸都哽咽了,垂下眼帘,让泪无声无息地掉落了下来:“大哥,我很好啊……你这是怎么了?”蒋正璇不想让大哥蒋正楠再无谓地担心操心了。大哥已经够烦了,父亲的事,母亲的事,公司的事,所有的一切都像山一样压在他的肩膀上。大哥他也会累的,也会受伤的。
蒋正楠自然知道妹子的敷衍,默然了很久:“璇璇,这几年,大哥每次在电话里头问你,你都说很好。璇璇,你现在告诉大哥,你真的很好吗?”
蒋正璇抬头微笑,已无方才半点落泪的痕迹了:“大哥,我真的很好。”她静静地望着他,反问道:“大哥,那么你呢?你也一直都好吗?”
蒋正楠一直不说话,他只是再度探手抚了抚妹子的头发。
蒋正璇轻轻地问:“大哥,你是不是很辛苦?”闻言,蒋正楠摇了摇头道:“傻瓜,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大哥一点儿也不累,一点儿也不辛苦。”
蒋正璇低声道:“大哥,谁都会有很疲累的时候,你也会累的。可是这些年……你过得真的快乐吗?”这几年来,大哥脸上的微笑永远是落寞寂寥的,那嘴角勾勒的微笑,从未真正进入他的眼底。
蒋正璇又问道:“大哥,当年你真的是因为爱会诗姐才娶她的吗?而不是因为其他?还有……”她终是提起了她与大哥之间那个从不碰触的名字,“如果当时不是因为我,你和连臻会不会……”
“这几年我其实经常想到连臻,想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是不是很幸福?想见她一面,跟她say一声hello,也say一声sorry。想跟她说,当年很多话很多事情我都只是一时冲动,我其实并没有这么怪她,我也并不是因为她才跳海的,我当时只是昏了头……我……”
许连臻!这个多久没被提起却一直念念不忘的人!
从来没有人知道,当年他蒋正楠在替钱会诗戴上了订婚戒指的那一刻就后悔了。可他就是凭着对许连臻的愤恨和不甘心,放纵自己一直沿着那条路不回头地走了下去。
这些原本一心要给她的,他全部给了别人。他就是想要她知道,她不要他,他照样可以幸福!
可是,这些年,他真的幸福吗?
如果放出,他没有那么倔强,没有那么逞强,没有去赌那口气,一直就那样把她留在身边呢?这样的话,他至少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一辈子那么长,或许她会爱上他的,就算不爱,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也是不错的。
很多很多时候,蒋正楠脑中经常会泛起这样子荒谬的念头。
不过,下一秒,他便会怅然失效!
生命没有覆辙,很多时候,擦肩便是错过。
一切无法倒流!无论怎么想,都毫无意义。
他蒋正楠纠缠了许连臻这么几年,她从未喜欢过他,更别说爱了。她从头到尾都不要他!他堂堂蒋正楠比小白这条狗还不如。不过,这些都不是让他最难堪的。
最最难堪的是,他明知道她不要他,从未有一点点的在乎他,但他还是疯了一般想念她。
他一直以为时间是一剂冷淡剂,会让他忘记许连臻的。可从未想过,时间越久,他越发想起,很多很多时候,他一个人,静静地思念她,想念他与她的一切过往,如同坠入了魔障一般。
如果可以,曾经一度,蒋正楠真的愿意用尽一切去忘记那个许连臻的人。
蒋正楠静静地收:“我不知道,我没有去查她。璇璇,你知道吗?我怕她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了,怕她跟别人幸幸福福地……”留下他一个人,凄凉地想念她,纪念那一段过往。
那一刻,蒋正璇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些什么,她从未知道大哥竟这般深爱着许连臻。
蒋正楠自讽般地笑:“你很难想象吧,大哥会有怕的事情。连我自己都很难想象,父亲那么大的事情,我都没怕,可是我居然怕这个。大哥是不是很没有用?”
“这几年,我一直想念着她,想着他在哪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甚至想某一天我会不会再遇到她……”
蒋正璇从大哥蒋正楠晦涩幽沉的脸色上看到了一种不加掩饰的悔意。
蒋正楠瞧着阳光明媚的窗外,语调茫然:“璇璇,我曾经以为她总是有那么一点点在乎我的,哪怕不是爱,不是喜欢。然而,我发现我错了,哪怕是一点点地在乎,她都没有给过我。可这么多年了,我却一直爱着她。这样子的事情,多笨多傻多白痴的人才会去做啊!可是我却做了,大哥是不是这天地间最大的笨蛋?”
他蒋正楠,真是个白痴傻瓜笨蛋!
蒋正楠的侧影在清晨的薄薄光线下,显得那般孤单寂寞。原来这些年,大哥真的过得不快乐!比她认为的还要不快乐!
良久,蒋正璇低微呢喃:“大哥,我与你一样,也是天地间最大的笨蛋。过了这么些年,我才懂得什么是爱!”
蒋正璇此后的几日如常地每天在家里陪母亲陆歌卿说说话,散散步,晒晒太阳,按时地喂母亲吃药,叮嘱她休息,仿佛聂重之从未出现过。
这日晚上,兰姨看她没有食欲,就煮了一碗馄饨给她端上来做夜宵。关上房门前,还一再叮嘱:“兰姨特地包的,快趁热吃,要全部吃完。”
是鲜虾馄饨,白而剔透的馄饨皮,牛奶般地高汤,细细的小虾皮,还有碧绿的葱花,此刻正袅袅地散发着鲜香诱人的味道……蒋正璇怔怔对着这碗馄饨,良久,才吃了一口。喉咙口像是堵住了,怎么也咽不下去。
宁城的时光,他煮的馄饨、面条,他煮的美食……
一切的一切便在那一刻全部来袭。
她一度以为那是爱!
蒋正璇再也撑不住了,趴在了桌上,一个人泪流满面。
他说祝福她。好吧,聂重之,你去祝福吧。
她像是溺水了一般,越挣扎着不去想却只是越陷越深。
随手扔在一旁的手机“丁零零”地想了起来,蒋正璇擦去了泪痕,取过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本市的一个座机号码,她并不熟悉。似想起什么,她一怔之后迅速接通了电话,对方是一个很公式化的女声。
不是他!不是聂重之的声音!失望排山倒海地涌来,胸口处空空荡荡地难受,蒋正璇很想没有礼貌地把手机扔掉。
那人说:“你好,请问你是否认识聂重之先生?”
听到聂重之三个字,蒋正璇的注意力瞬间全部集中了起来,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同时涌上心头,她急忙道:“是,我认识他。有什么事?请说。”
“你好,我这里是单氏医院,因为你是他电话里头唯一存储的联系人,所以我们想通知你,聂重之先生伤势很重,目前正在我院急救……”
蒋正璇一听到“医院、伤势很重,急救”几字时,整个人便愣住了,似身边的一切在瞬间倏地往后退去,越退越远,直到消失殆尽。她脑中来来回回的就是“聂重之伤势很重、聂重之在急救”。
她魂飞天外,伸手按着胸口,半天不能动弹。最后,蒋正璇手足无措地反应过来,嚷嚷着冲下了楼去,她的每一步都凌乱得像被风嚼碎过一般:“徐伯,徐伯,送我去医院……徐伯……徐伯……”
一时间却怎么也找不到徐伯,蒋正璇只觉自己像被人架在烈火上烧烤,多等几秒便会死去一般。她在车库看见了车钥匙,便忙拉开了车门,发动车子,急驶而去。
一路的街灯仿佛是流星,簌簌地划过。
蒋正璇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见聂重之,她要见到他。他不是要祝福她和叶大哥吗?要祝福也要他亲口在婚礼上对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