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始慢慢地下着坡,在那条被蓝色的风信子泛滥着的、缚丽的宽道上颠簸着。阿,最后的一条船,在飘过风信子的浅水上!呵,波涛汹涌上的轻舟,在作着我们的文化的末次的航行,到哪儿去,呵,你荒唐的软舟,你蠕蠕地颠缀到那儿去!安泰而又满足,克利福坐在探险的舵前,戴着他的者黑帽,穷着软绒布的短外衣,又镇静又小心。呵,船主哟,我的船主哟,我们壮丽的航行是完结了!可是还没有十分完结呢!康妮穿着灰色的衣裳,在后面跟着轮痕,一边走着,一边望着颠镊着下坡的小车儿。
他们打那条小屋里去的狭径前经过,多谢天,这狭径并容不下那小车子,小得连容一个人都不易,车子到了小山箕后,转个弯不见了,康妮听见后面的一声代低的口哨。她转过头去;守猎人正下着坡向她走来,后面跟着他的狗儿。
“克利福男是不是到村舍那边去?”他一边问,一边望着她的眼睛。
“不,只到约翰井那边去。”
“呵,那好!我可以不露面厂。但是我今晚再见你。—点钟左右。在我园门边候你。”
他重新!向她的眼里直望。
“好。”她犹豫地说。
他们听见—厂克利福响着喇叭声的唤康妮。她呼啸着长声回答着。守猎人的脸上绉了一绉,他用手在康妮的胸前,温柔地从下向上抚摸着。她惊骇地望了望他,忙向山坡上奔去,嘴里呼着“喔——喔”去回答克利福。那人在上面望着她,然后回转身去.微微地苦笑着,向他的小径里隐没。
她看见克利福正慢慢地上着坡,向半山上落叶松林中的泉源处走去,当她赶上他时,他已经到了。
“车子走得很不错。”他说。
康福望着落叶松林边丛生着的牛蒡草,灰色的大叶儿象反影似的。人们叫它做罗宾汉大黄。泉水的阂围.一切都显得十分清静,十分忧郁!而泉水却欢乐地、神妙地腾涌着!那儿还有几朵大戟花和蓝色的大喇叭花。在那池边、黄土在掀动着:一只鼹鼠!它露着头.两只嫩红的手在扒着,钻形在嘴儿在盲目地摇着,嫩红的小鼻尖高举着。
“它好象用它的鼻尖在看似的。”康妮说。
“比用它的眼睛看得更清楚呢!”他说,“你要喝点水吗?”
“你呢?”
她从树枝上拿下接着一个珐琅杯子,弯身去取了一杯水给他。他啜了几口。然后她再弯下身去,她自己也喝了一些。
“多么冷!”她喘着气说。
“很良好喝,是不是?你发了愿吗?”
“你呢?”
“是的,我发了个愿,但是我不愿说。”
她听见落叶松林里一只啄木鸟的声音,然后是一阵轻柔的、神秘的风声。她仰着头。一朵朵白云还蓝色的天上浮过。
“有云呢!”她说。
“那只是些白色的绵羊。”他答道。
一朵云影在那小空地上盖了过去。鼹鼠游到那温软的黄土上去了。
“讨厌的小东西。”克利福说:“我们该把它打死。”
“瞧!它象是个圣坛上的牧师呵。”她说。
她采了几朵小铃兰花给他。
“野袜草!”他说,“香得和前世纪的浪漫的贵妇们一般,可不是?毕竟那时的贵妇们并不见得怎么颠狂呢!”
她望着天上的白云。
“不知道会不会下雨呢,”她说。
“下雨!为什么!你想不下寸么?”
他们开始向原路回去。克利福小心地驶着颠簸的车子下坡。到了沉黑的山下,向右转走了几分钟。他们便向那向阳的,圆叶风铃草遍布着的长坡上去。
“现在,好好走罢!老爷车!”克利福一边说,一边开着车。
小车子颠动不稳地上着这险阻的长坡,它好象不太愿意似的挣扎着慢慢走着。好容易他们来到了一处丛生着风情的地方。车子好象给花丛绊着了,它挣扎着,跳了一跳,停住了。
“最好是把号角响一响,看守猎人会不会来。”康妮说。
“他可以推一推。不过我自己也可以推。那可以帮助一点儿。”
“我们让车子憩一憩。”克利福说,“请你在车轮后面放一块枕石吧。”
康妮找了一块石头。他们等待着。过了一会,克利福把机器开了。想把车子开行起来。它挣扎着,象个病人似地摇震着;发着怪声。
“让我推一推罢。”康妮说着跑到车子后边去。
“不要推!”他恼怒地说:“如果要人推的话,还用得着这该死的机器么!把石头放在车轮下。”
重新停住,重新又开行着:但是愈来愈糟了。
“你得让我推一推。”她说,否则响一响号角叫定猎的来。”
“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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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等候着。他再试了一回,但是越弄越坏。
“你既不要我推,那么把号角响起来罢。”她说。
“不要管!你静一会儿吧!”
她静了一会,他凶暴地摇着那小小的发动机。
“克利福,你这样子只能把机器全弄坏的。还白费你一番气力呢。”她规劝说。
“倘若我能够下来看看这该死的东西就好了!”他激动地说,把号角粗暴地响着。“也许梅乐士会知道毛病在那儿罢。”
他们在压倒的花丛中待等着,天上渐渐地被云凝结着了。静默中,一只野鸽在叫着咕噜咕咕!咕噜咕咕!克利福在号角上一按,把它吓住了嘴。
守猎人立刻在路旁出现了,行了个礼,问是什么事。
“你懂机器吗?”克利福尖锐地问道。
“我怕我不懂呢。车子有什么毛病么?”
“显然地!”克利福喝道。
那人留心地蹲伏在车轮边,探视着那小机器。
“这种机器上的事情,我恐怕全不知道呵!克利福男爵。”他安静地说:“假如汽油和油都够了……”
“细心看看有什么东西破损了没有?”克利福打断他的话说。
那人把他的枪靠在一株树放下,脱了外衣,丢在树边,褐色的狗儿坐着守伺着,然后他蹲伏下去,向画底下细视,手指轻触着油腻的小机器,那油污把他的礼拜日的白衬衣弄脏了,他心里有点恼怒。
“不象有什么东西破损了的样子。”他说,站了起来,把帽子向后一推,在额上擦着,思索着。
“你看了下面的支校没有?”克利福问道,“看看那儿有没有毛病!”
那人俯卧在地上,头向后倾,在车下蠕动着,摸索着。康妮想,一个男子俯卧在庞大的地上的时候,他是多么纤弱微小的可怜的东西。
“据我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毛病。”他说。
“我想你是没有力、法的。”克利福说。
“的确没有办法!”他欠身起来蹲坐在脚跟上,象厂工们的坐法一样,“那儿决没有什么破损的东西。”
克利福把机器开着,然后上了齿轮,可是车子动也不动。
“把发动机大力点儿按一按罢。”守猎人授意说。
这种参预,使克利福恼怒起来,但是他终把发动机开到大苍蝇似的嗡嗡响起来了。车子咆哮的嚣响起来了,似乎好些了。
“我想行了。”梅乐士说。
车子象病人似的向前跳了一跳又退了回来,然后蠕蠕地前进。
“要是我推一推,便可以好好地走了。”守猎人‘边说,一边走列车后边去。
“不要动它!”克利福喝道。“它自己会走!”
“但是克利福!”康妮在旁边插嘴说,“你知道车子自己走不动了,为什么这样固执!”
克利福气得脸色苍白起来,他在拔动机上猛推。车子迅疾地、摇摆地走了几步,然后在一丛特别浓密的圆叶风铃草丛中停着了。
“完了!”守猎人说,“马力不够。”
“它曾上过这个山坡来的。”克利福冷醒地说。
“这一次却不行了。”守猎人说。
克利福没有回答。他开始开动着他的发动机,有时紧,有时慢,仿佛他要开出个抑扬婉转的音乐来似的。这种奇异的声音在林中回响着。然后,他陡然地上了齿轮,一下子把制动机放松了。
“你要把车子弄碎呢。”守猎人哺哺地说。
车子咆哮地跳了起来。向着路旁的壕沟滚去。
“克利福!”康妮喊着向他跑了过去。
但是守猎的已经把车杠握着了。克利福也用尽了力量,卒把车子转向路上来,现在,车子发着古怪的嚣声,拼命向上爬着。梅乐士在后面紧紧地推着;小车儿于是前进无阻,仿佛在戴罪立功了。
“你瞧,走得多好!”克利福得意地说,说了向后面望着,他看见了守猎的人的头。
“你在推着么?”
“不推不行的。”
“不要推!我已经告诉你不要动它!”
“不推不行呢;”
“让它试试看!”克利福怒喝道。
守猎的退开,回身去拿他的枪和外衣。车子仿佛立刻窒息了。它死了似的停着。克利福囚犯似地困在里面,恼怒得脸都自了。他用手推着拔动机,他的脚是没有作的,结果车子响着怪声。在狂暴地领袖躁中,他把小把柄转动着,结果怪声更大,但是车子一点儿也不肯动。他把发动机停住了,在愤怒中硬直地坐着。
康妮生在路旁的土堤上,望着那些可怜的,压坏的圆叶风铃草。“再没有象英国的春天这么可有宾东西了:“我能尽我统治者的本份。”“现在我们所要的是一条鞭,而不是一把剑。”“统治阶级!”
守猎人拿了他的枪和外衣走了上来,佛萝茜小心地跟在他的脚边。克利福叫他看看机器。康妮呢,她对于机器的技术是毫无所知,但是对于汽车在半路坏了时的滋味,却经验得多了,她忍耐地坐在土堤上,仿佛她不存在似的。守猎人重新俯卧在地上,统治阶级也服役阶级!
他站了起来忍耐地说:“现在再试一试罢。”
他的声音是安静的,差不多象是在对一个孩子说话。
克利福把动机开了,梅乐士迅疾地退到车后边去,开始推着。车子走了,差不多一半是车力,其余是人力。
克利福回转了头,气极了。
“你走开好不好!”
守猎人立刻松了手,克利福继续说:“我怎么能知道它走得怎样!”
那人把枪放下了,穿着他的外衣。车子开始馒馒地往后退。
“克利福,刹车!”康妮喊道。
三个人立刻手忙脚乱起来。康妮和守猎人轻轻地相碰着,车子停住了,大家沉默了一会。
“无疑地我是非听人摆布不可了!”克利宝说着,气得脸发黄了。
没有人回答他。梅乐士把枪挂在肩上,他的脸孔怪异而没有什么表情,有的只是那心不在焉的忍耐的神气罢了。狗儿佛萝茜差不多站在主人的两脚之间守望着,不安地动着,在这三个人的中间迷惑不知所措,狐疑地,厌恶地望着那车子。好一幅活画图摆在那些压倒的圆叶风铃草丛中。大家都默然。
“我想是要推一推了。”最后克利福假作镇静地说。
没有回答。梅乐士的心不在焉的样子,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康妮焦虑地向他望了一望,克利福地回过头来探望。“梅乐士!你不介意把车子推回去罢!”他用一种冷淡的尊严的声调说,“我希望没有说什么使你见怪的话。”他用不悦的声调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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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也没有,克利福男爵!你要我推么?”
“请。”
那人走上前去,但是这一次却没有效了。制动机绊着了。他们拉着,推着,守猎人重新把他的枪和外衣除了下来。现在克利福一言不发了。最后,守猎人把车子的后身从地上抢地起来。飞了一脚,想使车子轮脱去因绊。没有用,车子重新坠了下去。克利福依在车子一边,那人在举重之后喘着气。
“不要这样做!”康妮向他喊道。
“假如你把轮子这么一拉,那就行了。”他一边说,—边指示她怎样拉。
不,不要再去抬那车子。你要把自己扭伤的。”她说,现在气得一脸通红了。
但是,她向他的眼里直望着,点了点头,她不得不上前去扶着轮子,准备着。他把车子抢起了,她拉了一拉,车子颠缀起来。
“老天呀!”克利福吓得喊了起来。
但是现在好了,制动机不绊着了。守猎人在轮后放了一块石头,走到土坡边坐下。这一番力使他心跳起来,脸孔苍白,差不多晕迷了。康福望着他,气得几乎叫了起来。大家死寂了一会。她看见他的两手在大腿上颤战着。
“你受伤了没有?”她向他走上前去说。
“不,不”他几分含怒地转过头去。
一阵死似的沉寂。金黄|色头发的克利福的头,兀然不动。甚至狗儿也站着不动。天上给云遮蔽着了。
最后,守猎人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