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原地站了片刻,高大的身躯挺拔僵直,两手紧紧地握着。元晴在后面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一时冲动。这地道狭长,机关又重重相扣,一旦启动就是天罗地网,武功再高也不可能逃得出去。
楚飞扬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自己的冲动。他不敢不相信东龙阁的机关,他不能冒险让君书影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楚飞扬在逐渐密集起来的毒液水帘和冰箭射到洞壁上之后四处崩开的冰晶石屑之中,慢慢地退到了楚云飞和元晴身旁。
君书影仍旧蜷缩在壁角,微皱着眉头,双眼紧闭。耳中听着滴落的水声,腐蚀的呲呲之声,石块四溅的声音,还有空气中越来越冷的寒气,面上带着稍许茫然。似乎周身之外到处都是危机,不知如何逃出生天。
楚飞扬将那些茫然无措清晰无比地收到了眼底,心痛欲裂。他们之间明明只相隔这几步的距离,却犹如隔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楚飞扬咬紧牙关——不,只有他无法逾越而已,君书影却可以。他可以走过那些毒液和冰箭,重新回到他身边!
楚云飞一脸焦急地看着那越来越密集的青绿色水帘,看到君书影脸眼睛也无法睁开,虚弱地躲在壁角,心有如焚:“元晴,这机关要怎么关上?!君大哥撑不了多少时间的!”
元晴摇了摇头:“这机关年久未修,受不住蛊虫的暴动才被触发了,我也没有办法。不过也要庆幸它的年头太长,机关锈蚀,根本无法发挥最大的威力。不然我们早该尸骨无存了。”
身旁的楚飞扬却突然往前一步,低沉的声音中全是意外的冷静:“书影,你不要害怕,先慢慢站起来。”
元晴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身体两侧紧握着的双手正在无法抑制的微微颤抖。但是他的声音却平静地犹如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不要睁眼。”楚飞扬见君书影一边摸索着石壁站了起来,一边试图睁开眼睛,忙阻止道:“洞里太亮,你的眼睛会受不了。”
君书影听话地放弃了这种企图,静静地站在墙角。感到脸旁呼呼而过的寒气带着一道道凌厉的气息,不自觉地又往角落里退了一步,直到退无可退。
然而楚飞扬平静地声音传到耳中,犹如带着不可思议的法力,抚平了心底的犹豫和茫然无措。似乎只要循着那道低沉的声音走去,就能避开任何危险,就会安全地——安全地回到他的身边。
“书影,你听清楚我的话,按我说的做。不要去管周围的声音,我不会让那些东西碰到你,明白吗?”楚飞扬强睁着双目,企图看清楚那些密集落下的细线的规律,还要防范那时不时从后方追来的冰箭。庆幸的是这一段地道转过了一个角,君书影的位置并没有暴露在冰箭直射之下,乱射的冰箭多数都击在了凸起的石壁上。
君书影微微侧着脸,听完了楚飞扬的话,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楚云飞看了看楚飞扬,又看向几步之外的那毒液冰箭交叉肆虐的情景,就算看得见恐怕也要费一番功夫才能安全穿越,何况君书影现在目不能视。但他也知道,此刻恐怕只有这个办法了。就算还有其他方法,越累越大的洞顶裂缝也不会给他们留下足够的时间思考。
楚云飞握紧手心,担忧地看着已经听从楚飞扬的指挥向前踏出两步的君书影。
“好,书影,停在那里,不要动!”楚飞扬看着君书影差一点继续向前走动的脚——再往前一步就正是毒液垂落的地方,不由得惊起一身冷汗,后背的衣衫几乎湿透。
君书影站在原处,身边的危险带着巨大的威势从四面八方挤压向他,他要费尽力气才能克制住身体企图疾速奔逃的本能。君书影忍不住深深地叹息,奇怪的却是在这样目不能视的犹如绝境一般的处境当中,心底深处居然还有一丝丝安全感在抚慰着他的身心。
“好,在那里站好不要动,等我让你走的时候你就向右前方走一步,只能走一步!”
是了……就是这个声音,让他在这样的处境之中也不会恐慌。好像只要把一切都交给他,所有的不安就都变成了多余,就不需要再有丝毫的担心。
很久以前楚飞扬似乎说过,他中了名为君书影的毒,不愿化解,甘愿沉沦。
君书影心中想着那久远的以前,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如今的他呢?他又何尝不是中了名为楚飞扬的毒?把命悬一线的那一缕生机倾数交付在他的手中,毫无保留地相信他会带领自己走出困境。
希望马上触摸到他,希望马上被他的双臂紧紧拥住……这样极端的信任和依赖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甚至让君书影每每思及就感到心悸。但他却心甘情愿地继续在这盲目的信赖之中沉溺,不想清醒,不需要清醒。
楚飞扬紧盯着洞顶那几条断续滴落的毒液,它们形成了一道可恶的毒帘,挡在君书影的身前。
就在有四条毒液同时悬而未滴的那一刻,体内放任开去的内力也感到了一股股急速地寒气正从远处疾射而来,楚飞扬的瞳仁猛地放大,大声道:“走!”
君书影依他的吩咐稳稳地向右前方踏出一步,不多不少,停住站定。
继续滴落下来的毒液溅到了他身后的衣角上,蚀出一片黑色的孔洞。一条条冰箭从他身旁擦过,破空的寒风甚至吹起君书影的衣衫,又碰到了四周的石壁,纷纷崩射。
脸上感到了一丝丝疼痛,君书影却依旧沉稳的站着,分毫不动。
因为楚飞扬没有开口,所以他不会动。
楚飞扬长呼一口气,额上冷汗涔涔。
但此时君书影已经走进了最危险的地方,不能后退,只能向前,犹如站在了锋利的刀锋上,容不得楚飞扬又分毫的放松和迟疑。
楚飞扬集中起十二万分的精力,继续镇静地下着指挥的口令,看着他的君书影在他的引领下,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近……。
时间缓缓流逝,楚飞扬过度消耗着内力的身体已经十分疲乏,要时刻紧盯着最微小的动静,要把握稍纵即逝的时机,他的双眼也早已被耀眼的白光刺激得疼痛不已。
而君书影已经近在眼前了,他闭着双眼微侧着脸庞,仔细地听从着楚飞扬的声音的模样,看在楚飞扬的严重,乖巧地令他迷醉。
还差三步……两步……一步……
一双颤抖的湿冷的手捧住自己的脸的时候,君书影还有些意外的微微一颤。熟悉的气息猛地靠近到耳边,瞬间失去了一切冷静自持的声音在此刻变得脆弱无比,湿热的吐息混杂着冰冷的汗水流进他的脖颈中。
“书影……书影;我终于又抓到你了,终于又抓到你了……”
96 回家
“楚大侠,有什么话出去再说吧,这里不安全。”元晴开口道。
楚云飞原本一脸艳羡地看着楚飞扬紧拥着君书影,这时也才反应过来,拉起元晴的手,又朝后喊了一声:“楚大哥——”
楚飞扬从贴身的柔软衣物上撕下一条布料,小心地覆在君书影的双眼上。君书影微微仰着头,让楚飞扬的双手探到他的脑后利落地系了个结。
楚飞扬忍不住又捧起他的脸在他唇上狠狠亲了一下,低声道:“书影,宝贝儿,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话音一落就将君书影打横抱起,宽大的披风飞舞起来,楚飞扬脚尖一点,身形如电,往出口处飞掠而去。
君书影对楚飞扬那句情不自禁的轻浮称呼和此时的姿势再不满意也只能无奈地搂紧了楚飞扬的脖子。形势比人强,谁让他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见呢。
楚云飞拉着身体虚弱的元晴跑了两步,觉得太慢,便想效仿楚飞扬来上一手,却被元晴一手抵住胸口,镇静地看着他道:“休得无礼,我可是你祖师爷爷。”
楚云飞撇了撇嘴,一把捞起元晴扔到背上,脚踩轻功,紧追上楚飞扬。
四人从出口相继冲出来的时候,只听地道中传来一阵轰隆巨声,似乎是全数坍塌了。黑洞洞的入口处涌上一股灰烟,混杂着难闻的气味。
楚飞扬放下君书影,站在入口边上往里看了看,眉头微蹙,有些担忧地叹道:“不知道它会不会伤到,我并无意伤它性命。”
楚云飞也想到了那个看起来有点没用的大家夥,再看看这被坍塌的碎石尽数堵住了的洞口,心里就有点伤心。
元晴看向水天一线的远方,半晌摇了摇头道:“你们太小看它了,好歹它也是活过千年的神物,不会那么容易被困死的。”
元晴的话音刚落,只听麒麟岛的上空蓦然回响起一道悠长的吟啸之声,带着无与匹敌的霸气向着四周冲击开来,惊起无数飞鸟混乱地逃向空中。
一道银白色的光茫从不远处的地面上猛地钻了出来,直冲天际,粗长的身躯在四人眼前渐次滑过,银色的麟甲在阳光之下闪烁着高贵的银光。过了许久之后,才见那粗长的银尾摆动着升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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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纯黑湿润的眼睛将身下那四个渺小的人类依次打量了一遍,目光在楚飞扬的脸上停留了稍许。它把头微微一歪,被楚飞扬刺伤的爪子一缩,鼻中喷出不悦的鼻息,再次长啸着往天际飞去。
“怎么了?”君书影的双眼虽然看不到,却直觉地感到了那一瞬间的紧张,他摸索着抓住楚飞扬的衣袖问道。
楚飞扬揽住他的肩膀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那盅王好像还在怪我刺伤它的爪子。”
元晴望着远方喃喃地道:“连它也走了……东龙阁彻底消失了……”
楚云飞走到元晴身边安慰地拍了拍他:“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元晴,你跟我回天山吧,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元晴微微一笑,却不置可否。
四人乘船离开小岛,渐渐远去的麒麟岛露出了它越发荒野凄凉的面貌,到处是疯长的野草树木,看不到一丝曾经有人生活过的气息。
东龙阁在麒麟岛上立足数百年,却在几十年间就腐朽得不剩痕迹。世事沈浮大抵如此了,呕心沥血心机算尽,即使建得百年功业,总有一天会尽数湮没在岁月的洪流之中,直到再也无人记得,无人知晓。
楚飞扬坐在船头望着回路,心有感慨。世间多有求不得的悲苦,他此生能将最不可能的最爱之人束缚在身边就更加显得弥足珍贵。
世人想求什么都不是错,元晴身为一阁之主,他求再现门派昔日辉煌,他没有错;君书影曾经只求称霸江湖世人惧服,他也没有错;尘世之中还有更多的凡人,求功名求利禄,求功成名就万人敬仰,求官爵加身厚禄在手,他们的所求都没有错。只是有一些人用错了手段,走错了路,铸成大错。
楚飞扬拥住坐在身边的君书影,低笑道:“我这一生所做之事,似乎从没有错过呢。”
君书影眼睛上蒙着布带,疑惑地歪了歪头,不能理解楚飞扬突然蹦出来的这无端自大的一句话是个什么意思。
楚飞扬看得心里喜欢,轻笑着捧住他的脸,自己把脸贴过去温柔万分地蹭了蹭。
楚云飞一脚踏出船舱,正看到二人这一瞬间的亲密行径,心中微微泛出一丝酸意。
虽然楚飞扬对君书影只是一触即离,楚云飞却还是被那暧昧的粉色气息熏得红了脸,面红耳赤地钻回了船舱里。
小船的不远处,一条巨大的银色身影缓缓地从海面中钻出又潜下,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形光芒。广阔的天地之间显得渺小万分的木船悠悠地驶向海天一色的远方。
元晴最终没有跟楚云飞回天山,他在牧江白的山谷入口处就独自一人消失了。
楚飞扬安慰了万分担忧的楚云飞,向他承诺会动用所有关系寻找元晴,一有消息便会立刻通知他。楚云飞却因为师父的紧急召回令,只能先回天山。
楚飞扬待君书影的眼睛复原,便一起带着麟儿离开了山谷。在春暖花开的时节,一行三人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朗月山。
97
微亮的晨曦下,两匹矫健的骏马从大道的远方奔来,马蹄踏起一簇簇尘灰,飞掠过转角的竹林,惊起一丛飞鸟。
麟儿被裹得严严实实,坐在君书影的怀里,舒适地把小小的身体靠进君书影的胸膛上。早春的清晨仍旧有些寒冷,身后的怀抱却温暖地圈护着他,虽然君书影对任何人都没有过过分的热情,但麟儿就是能从他牵着他小手的掌心上,从他嘴角边淡淡的笑纹里觉察出那丝丝缕缕满溢出来的温柔,并且对那些温柔眷恋不已。
他知道哥哥也是这样的。他们兄弟二人和其他的同龄人有些小小的不同,他们都是爹爹用毕生的功力呵护孕育而生的。
他们比一般的孩子与“母亲”之间的联系更加深刻。从他们还在君书影的腹中贪婪地吸收着君书影全部的内力用来维系自身成长和安全的时候,他们就能够感觉得到君书影每一丝的情绪波动。
即使那些远早的记忆早已消散在岁月的洪流之中,但那时的感觉却延续了下来。那种亲切的、深爱的、柔软的感情,在他与哥哥每次看到君书影时,每次被他爱抚拥抱的时候,都会从心底深处飞速地升起,倏然之间蔓延进四肢百骸。似乎对君书影的深爱早已是刻印在他们骨血里的烙印。
麟儿从厚重的披风下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