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他脸上投下一道阴影,令他的眉宇更加分明,显示出雕刻般硬朗的直线。那股若有若无的木蕨香气骤然间浓郁起来。
“今夜的月光很好,晒了这么久,你是不是觉得好些了?”皮皮问。
“什么好些了?”好像没听清她的问题,他侧耳过来。
“你的手,还有眼睛。”
“没有。”
那条街越来越窄,也越来越暗,她忽然听见身后有几个杂乱的脚步。她顿时警惕起来,拉着贺兰静霆快步向前走,想甩掉身后的人。
那几个脚步也加快了,几乎是小跑,离他们越来越近,且一直跟在他们身后。
皮皮低声说:“糟了,贺兰,我们有麻烦!”
没等他回答,她又说:“快把你的钱包给我,看样子他们是要钱的。”她掏出了自己的钱包,里面有三百块钱,她抽出两百放到荷包里。
贺兰静霆的手却没有动:“我为什么要把我的钱包交给别人?再说我也没有钱包。”
皮皮这才想起贺兰静霆憎恶一切皮制品,自然就没有钱包。他的钱和卡就塞在荷包里,还抱怨说既然人类发明了荷包,又何必发明钱包。
可是,这是讨论问题的时候吗?
“听着贺兰,你手臂有伤,眼睛也看不见,后面有三个人来意不善,咱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好吧。”
他想了想,很老实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叠纸币,塞到皮皮手中,同时晃了晃手机:“我们是不是应该报警?”
“来不及了,肯定是忙音。如果真的打起来,你自己先跑。我会一点散打,估计可以抵挡一阵。”皮皮很英雄地拍了拍他的肩。
贺兰静霆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对不起,我没听清。你是说——你保护我?”
“当然啦。哪次不是我保护你,贺兰同学?”
“我好像有点感动。”他说,“这是要还的人情吗?”
“不要还。免费的。”
这半年的时间里,除了准备考研,皮皮还参加了一个散打班。起因是佩佩给了她一张体育中心的年卡,最低级别的那种。除了健身和游泳,只能参加一些初级学习班,比如舞蹈、瑜伽、武术、散打之类。皮皮本来想报瑜伽,发现早已满额,只有女子散打班还有几个空位,便去报了名,一周两次地学了起来。师傅说她进步很快,打算让她代表全班参加全市的女子业余散打表演赛。因为这个表演赛,皮皮练习得很认真,沙袋都让她踹破了好几个。可是实战经验嘛……一次也没有。
等她转过身去看见了后面的三个人,心里的那点胆子顿时缩成了一个点。
来的是三个男人,个子都不高,而且很瘦。很有肌肉的那种瘦。
可怕的是每一个人的手上都有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在距离两米的地方,双方都站住了。
“喂,你们俩个,借点钱给兄弟们买烟吧。”当中的一人粗着嗓门嚷道。
二话不说,皮皮将自己的钱包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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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的一个大胡子指了指贺兰静霆:“小子,你的钱包呢?”
皮皮大声说:“难道你们没看出来他是个盲人?他能有什么钱?”
“嗬,小丫头还挺护着他的。怎么,你的心上人啊?”大胡子向她走了两步,叼着烟,嘶嘶地笑道:“他是瞎子吗?眼睛睁得挺大的嘛。”
说罢,很猥琐地将一口烟喷到她脸上。
同时喷面而来的还有一股呛人的酒肉之气。皮皮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被他色迷迷的样子恶心到了。
“他不用钱包,这是他的钱。”她将手中的纸币卷成一团,扔了过去。
那人扫了一眼纸币的厚度,将它扔给旁边的人,忽然一笑,说:“嗯,这小子钱不少嘛,银行卡里的钱应该更多吧!这附近正好有个提款机,你的银行卡呢?”
贺兰静霆扔给他一张卡,顷刻间,又被他扔了回来。
大胡子突然将皮皮一拉,拉到自己的怀中,将刀子往她的脖子上一比,狞笑:“卡里有秘码,还是你自己去取,我们要两万块。先扣着你的女朋友。”
他的手臂牢牢地圈在皮皮的颈上,浓密的胡子发出一股难闻的酸味。他的身子紧紧地贴着她的腰,还不怀好意地扭动了一下。
虽然近在咫尺,贺兰静霆并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眼晴却渐渐地眯了起来。
就在此时,皮皮的身子猛然一转,右手扣住了那大胡子拿刀的手,一脚踹过去,将他踢了个趔趄!那人也不迟疑,拿着刀就向她扑过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谁也没有料到。一切都进行得太快,谁也没看清。只见大胡子的身子连同他的刀忽然间便飞了出去,越过一人多高的路栏,落到车来车往的马路上。
从各个方向传来紧急的刹车声,接着便是一声惨叫,那人似乎被撞了,身子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便一动不动了。
剩下的两个人完全呆住了,怔怔地望着贺兰静霆,张大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我想,你们的朋友刚刚出了车祸。”贺兰静霆淡淡地道,“两位是不是也想出点车祸?”
两个人如同大白天见了鬼一般,扔下钱和卡,拔腿就跑。
直到此时,皮皮才感到颈上火剌剌地有点痛。用手一摸,摸到一些血,那个人的刀还是划伤了她。
可是令她纳闷的是,贺兰静霆的左手仍然吊在吊臂里。难道他只用一只手就把那一百多斤的人扔了出去?太不可思议了。武侠小说也不是这样写的啊。
她拾起地上的钱和卡交给他,认真地说:“刚才的事,谢谢你。”
“你受伤了?”他转过身来,正对着她的脸,问道。
“一点小伤。不要紧。”她到钱包里找创可贴,找来找去找不到。
“你介意我来帮你止血吗?”
“哦?你会?当然不介意。”皮皮笑了笑,“你身上有烟吗?烟叶能止血。”
“我有更好的办法。”他拉着她走到一个墙脚。
然后,他双手托着她的腮,头低了下去。冰凉的嘴唇划过她的鼻尖,停留在她的伤口上,在那里轻轻地吮吸。他的动作很轻柔,却是来来回回的,好像一只猫在舔一碗蜂蜜。
皮皮浑身一震,几乎发起抖来。不禁怀疑面前的人究竟是狐狸还是吸血鬼。
这是什么?是疗伤吗?她的伤口本来有点痛,被他芳香的气息一吹,立时变得痒酥酥的。他们的身体挨得更近,近到可以感觉到他块状的胸肌。而且,他几乎是拥抱着她的。
皮皮心里一阵慌张,手无处可放,死死地抓住他的头发。
“哦……嗯……是这样啊……”她面红耳赤,浑身发软。
“动物么,不都是这样……”
“需要……需要很长时间吗?”
“一会儿就好。”
25
到底,那天晚上皮皮没有跟着贺兰静霆去闲庭街。
虽然贺兰静霆英勇地救了她,可后面发生的事却让她觉得情形不妙。因此她谎称要准备考试,将贺兰送到山下,替他叫了一辆出租,便离开了。回到家后她认认真真地洗了个澡,对着镜子检查颈上的伤口。一道浅浅的红线,像被铅笔划了一下,已经完全愈合了。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那道伤痕,回忆他唇齿之间的一丝丝甜美印迹,心中那个坚硬的核正在悄悄地变软。可是当她看见镜子里面出现的那张毫无特色的脸,她又感到一阵气馁,心头涌起了种种疑虑。无论是长相还是家世,她都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孩,或许她能够吸引他的,只是自己的肝脏吧。何况,她也不能确定在贺兰静霆英俊的皮囊下面会是些什么。张牙舞爪的野兽吗?千年不散的阴魂吗?他会一直纠缠她吗?她会爱上他吗?如果真的爱上了,他会吃掉她吗?
她害怕第二天会收到贺兰静霆的电话,会借口救了她让她做各种各样的事,比如晒月亮之类。结果她白白紧张了一天,贺兰静霆根本没来找她。接下来,整整两个月都没有他的任何消息。皮皮松下一口气之余,禁不住又有些好奇,从好奇里,又滋生出一点期待。
四月中旬的一天,她正在总编室里统计记者的稿件,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她拿起听筒,很职业地自报家门:“你好,C城晚报总编室。”
“嗨,皮皮。”那端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嗨——”皮皮一时没听出来,因为背景有些吵,“请问您是哪位?”
“贺兰静霆。”
“哦!贺兰你好!”不知为什么,听见他的声音皮皮有点兴高采烈,等她觉察到这一点,连忙将嗓音压低:“找我有事儿吗?”
“晚上我有群朋友要去森林公园春游,大家一起烧烤、打球,很多人,很热闹,你愿意来玩吗?”
“几点钟呀?”
“八点半。”
“好哦。需要我带什么去吗?”
“不需要,你人来了就可以了。对不起,这么晚通知你。本来是下周的,有几个人说来不了,就提前了。”
“没问题。是西边的那个观音湖国家森林公园吗?”
“对。七点半我到你宿舍来接你,可以吗?开车大约要一个小时的时间。”
“好的,到时候见。”
放下电话,皮皮的心砰砰乱跳。她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不得不承认,皮皮好久没有约会了。除了报社的年终晚会,也没参加过任何派对。她像个地道的失恋者那样天天闷在屋里,杜绝一切社交,除了学习、锻炼、GOOGLE家麟的行踪,心无旁骛。
下班之前皮皮赶紧给佩佩打了电话请求援助:“佩佩今晚我有party;怎么穿衣服,你过来给我参谋参谋!”
“Party! 你现在肯party了?”认识佩佩之后,皮皮才知道Party原来是可以用作动词的。电话那头佩佩嚷开了,“上个星期我让你来我的party你为什么不来?我还说给你介绍个人呢,你也不感兴趣。话说,你现在有兴趣吗?我让他给call你好不好?人家条件很不错哟。放心放心,不是演艺圈也不在宣传口,记者多花心啊,千万不要碰。那人姓徐,是个医生,脑外科的,年纪轻轻便是副主任医师,有房有车,挣得可多了。”
“没兴趣。条件不错你自己要吧。”到底是好朋友,不需要虚伪的应酬,皮皮一句话就驳回了。倒不是皮皮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不关心。和家麟分手之后,佩佩曾经给皮皮介绍过两次对象。男方的条件都不错,一位是电视台的编辑,一位是大学的体育老师。磨不开老朋友的面子,皮皮硬着头皮去相亲。她心里也劝自己,不能一辈子都掉在家麟这个坑里嘛,新的生活还是要开始。哪知“开始”这么难!那两位男士都没看上皮皮,见了面客气地交谈了几句走人了,没下文了,回头连个电话也不打。皮皮窘,佩佩更不好意思,觉得是自己失了职。经过一番仔细分析,她和小菊同时认为皮皮需要换一换口味。也许她来自工人阶级,对工人阶级出身的男人会更有好感。于是,小菊牵线,把自己的表哥小蔡,一位英俊的出租司机,介绍给了皮皮。皮皮也去见了面,头几次对那人印象不错,诙谐可爱,力大无穷,帮皮皮家换过几次煤气,两人还到公园去划过船。后来在一次谈话中皮皮不小心提到自己考研的事,那位司机就不自在了。紧接着就失去了联系。 后来一打听,他倒不是嫌皮皮人不好,而是对学历高的女人心存畏惧,怕成家之后自己没地位。皮皮觉得十分沮丧,以后旦凡有这种事,一律不见面,直接拒绝。
说来说去还得怪家麟。
家麟给了她太多的不切实际的自信,她关皮皮只是个平凡不起眼的女孩子。
回到宿舍佩佩已在门口等她了。当下一起进了门,将皮皮的衣柜打开。两人翻来翻去,翻出一件湖绿色的针织长袖,下面连着一个短裙。这还是两年前皮皮和佩佩一起逛街时买的,当时正值大降价,降到五折还是贵,回来发现只能干洗,皮皮悔个没完,一直不舍得穿,后来放着放着就忘记了。
现在穿了在镜子面前一照,果然秀丽,衬着她的细腰长腿显得身段愈发高挑。佩佩替皮皮在脑后高高地挽了个髻,像芭蕾舞演员,露出她巴掌大的小脸和细长的脖子。又拿小钳拔她的眉毛,拔得她嗷嗷直叫。
“这么粗的眉,跟灌木似地,平时也不打理吗?修个眉也就十块钱。”佩佩一面拔一面数落,一直拔到眼皮红肿才收了手。又吆喝皮皮去做洗脸、做面膜,最后替她画了一个淡妆,戴上一对长长的耳环。
耳环是佩佩的,也就是一颗珍珠,但有长长的吊线,头一低就到肩上,有点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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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换对耳环吧?”皮皮到自己的首饰盒里找出一对珊瑚耳扣,被佩佩一把拦住,扔了回去。
“不行,就得带这对。这是我的幸运耳环,带着它见男人,无往而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