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生死俄顷,性命攸关之际,皇甫星的脑海内,忽然想起独处深山的母亲。
他心中叫道:“一事未成,就此死去,太对不起娘了。”转念间,他奋起神威,猛喝一声,剑上威力大盛,乌光闪掣,连连进击,气势夺人!
谷世表急怒交迸,眼见大火已经烧进厅内,再不遁走,势必葬身火窟,于是连连疾攻,引开皇甫星的剑势,右掌电激风扬,猛朝秦白川击去!
皇甫星凛然一惊,瞧那掌势,知道秦白川万难躲过,暗想我来此志在报恩,岂能眼看他丧命?
这念头似闪电一般掠过,回剑救援已是不及。千钧一发之际,他左肩一侧,朝着谷世表的手臂猛地撞去。
这一着奋不顾身,大出谷世表的意料。仓促中,他舍去秦白川不追,反手一挥,蓬的一声。一掌击在皇甫星的肩上,打得他咬牙一哼,一跤摔出八尺,在地上连滚几滚。
秦白川目眦欲裂,厉吼道:“老夫与你拼了!”双臂一张,猛然扑了上去。
谷世表见他状似疯狂,张臂抱了过来,不禁心胆一寒,只怕被他抱住脱身不易,急忙纵开一步,口中一声长啸,双足一蹬,冲天而起。
此时厅内四壁通红,火光耀目,秦白川一扑落空,向前窜了几步,待得身形稳住,谷世表早已一跃四丈,击穿屋顶飞射出去。
这都是瞬息间的事,皇甫星人刚站起,衣服已经着火,忙又扑倒在地,滚了几滚,将火压灭,二次站起,谷世表的长啸声已在百丈之外了。
皇甫星心思敏捷,超过常人,一瞧四面全是烈火,大厅已无出路,想也不想,扔下铁剑,一把抓了秦玉龙的双腿,抡了一圈,奋起平生之力,朝着屋顶上的破洞扔了上去!
秦玉龙未曾防到他这一手,待得惊觉,身子已经飞起,急忙叫道,“皇甫小侠……”双手一捞,抱住了屋梁。
皇甫星见这厅堂甚高,料想秦氏兄妹纵跃不上,扔出秦玉龙后,转而来抓秦畹凤的双足。
秦畹凤吓了一跳,急向老父身后奔去,叫道:“爹!”
秦白川先是一怔,随即会过意来,拉住皇甫星的手臂,直向大厅一角奔去,口中道:
“小兄弟随老朽来。”
皇甫星急声叫道:“老前辈,小子的剑……”
秦畹凤闻言,急忙拾起地上的铁剑,秦玉龙跃下地来,只妹二人跟随在后。
大厅四面乃是砖砌的墙壁,烈火犹未烧透,秦白川奔到壁旁,双掌猛地一推,只听哗啦一声,墙壁被击塌一片,秦白川拉住皇甫星的手腕,低头钻了进去。
皇甫星见墙壁是夹层,心中恍然大悟,暗想:“难怪他们镇定得很,原来早已安排退路,我倒是白担惊了。”
夹壁内炙热难当,宛如一座火炉,四人侧着身子鱼贯而行,走不几步,全是汗流浃背,窒息难耐,一个个张口喘气,昏昏欲倒。
秦畹凤首先支持不住,手足一软,所执的兵器掉落在地,皇甫星急忙抓住她的一只手腕,秦玉龙拾起铁剑,伸手将她搀住,如此走了丈许,秦白川停步弯腰,摸着一块石板,使尽气力,将石板揭了开来。
石板之下是个洞穴,秦白川当先跃下,摸着火摺一晃,点燃了一根火把。
三人随后跃下,立即感到清凉无比,舒适之极。皇甫星一看,原来是个宽广的地窖,对面有一扇门户,不知通向何处?
秦白川将门启开,手执火把在前领路,三人跟随在后,默默而行。
地窖门外是一条狭窄的甬道,走不多远,即有一重门户,门上本来有锁,不过却已取下扔在一旁。
行走间,忽听秦白川恨声说:“咳!可惜!可惜!”
秦畹凤拭去脸上的汗水,道:“爹,什么可惜?”
秦白川道:“可惜没有烧死那小贼!”
秦畹凤道:“我以为爹爹可惜房屋。”
顿了一顿,她又道:“不知祖母那边会不会出岔子?”
秦白川道:“想必不会,嘿!小贼的武功如此厉害,那老贼一定比十年前更高明了。”
说话中,甬道的地势越来越高,忽然到了尽头,皇甫星仰面一望,头顶有一扇天窗,窗门尘封,似是多年未曾开过。
秦白川将火把插在壁上,凝神听了片刻,然后拔开栓塞,将天窗拉下,天窗上覆盖着一块厚重的石板,他托住石板移向一旁,一片红光顿时照射进来。
灭了火把,秦白川当先跃出地道,皇甫星双足一垫,正待随后纵起,突然感到左肩剧痛,脑中一阵昏眩,几乎摔倒在地。
秦氏兄妹双双将他扶住,秦白川俯下头来,惶声问道:“老弟伤势怎样?”
谷世表一掌击在皇甫星肩上。他摔了一跤,随即跃起,抓住秦玉龙朝屋顶扔去,当时火势猛恶,情况危急,秦白川等见他无恙,也就忘了探问,此刻想起,父子三人全部惶急异常,心头惴惴不安。
皇甫星定了定神,提起一口真气在体内流转一周,感到伤处疼痛稍减,笑道:“谷世表忙着逃命,仓促变招,两成力道也未用上,可惜我当时忘了调息运气……”
秦畹凤满面焦急之色,道:“不知那厮掌上有毒没有?”
皇甫星笑道:“未曾听说‘九辟神掌’有毒。”他足下一垫,轻轻跃了出去。
这甬道出口在秦家后园的围墙之下,皇甫星才出地面,顿时感到炎热如焚,转脸望去,秦府的广厦高堂已付之一炬,大火纵能扑灭,也是一片焦土了。
秦白川乃是豪侠之士,身外之物毫不放在心上,一待三人跃出甬道,立即盖上石板,朝皇甫星招一招手,纵身翻出墙外。
他对皇甫星既感且佩,虽不表露于言辞,但是另有一种意味,使皇甫星感到异样亲切。
墙外是一条窄巷,宽不过四尺,两旁都是人家的后院,四人默然疾走,耳听前街人声鼎沸,想必还有人在救火。
此时风雪已住,满天火光映得雪地闪闪生辉,倏地,巷口闪出三条大汉,昂首向天,一言不发,阻住了众人的去路。
秦白川久走江湖,饱经风浪,睹状之下,立知三人蓄意不善,当下刹住脚步,睐目望去,只见居中一人头戴皮帽,身穿团花皮袍,颔下蓄着一部虬髯,目光阴沉,一脸冷笑,瞧那神情,似是三人中的首领,于是迈上一步,道:“各位拦住去路,不知有何见教?”
只见居中那人干笑一声,道:“不才姓柯名泰,有个绰号叫做‘血煞追魂’,秦老员外是缙绅之流,当然不识在下啰!”
秦白川暗暗一惊,佯笑一声,道:“原来是柯大堂主,老朽有眼不识泰山,罪过罪过!”他双眉一耸,语带讥哂道:“柯堂主敢是领了谷公子之命,特来捉拿老朽么?”
“血煞追魂”柯泰嘿嘿冷笑,道:“老员外好利嘴,柯某是神旗帮的属下,靖州分堂的堂主,不受外人之命。”他语音一顿,脸上露出一片诡谲的笑意,道:“不过,无量神君是咱们白老帮主的至交好友,靖州是柯某的领地,职责攸关,却也不便袖手。”
皇甫星暗暗忖道:“这柯泰言辞闪烁,目光不定,只怕心怀鬼胎,另有图谋。”
秦白川沉声一哼,怒道:“神旗帮的臭贼,果然不是好东西!”
忽听左边那青袍汉子怒喝道:“秦老儿!得罪了神旗帮的英雄,天下虽大,却无你容身之地哩!”
秦白川“呸”的一声,吐了一口唾沫,骂道:“英雄豪杰已死光了,剩下你们这批臭贼,也敢自称英雄?”
“血煞追魂”柯泰怒气潮涌,刹那之间,一对手掌殷红似血,与秦白川那双金掌相较,更为诡异惊人!
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皇甫星倏地将手一伸,拉住秦白川的膀臂,道:“老前辈且慢。”
秦白川积忿在胸,按捺不住,道:“老弟台请便,这批狗贼做尽了坏事,秦某早已看不顺眼……”
忽见人影一晃,“血煞追魂”柯泰倏地闪到近处,一掌袭了过来。
秦白川举掌一挥,硬接了这一招。
双掌一接,噗的一声,如击败革,秦白川稳立未动,“血煞追魂”柯泰却猛地后退一步。
秦白川不是无名小卒,与谷世表相较瞠乎其后,对付一个分堂堂主,却还绰绰有余,此时一招占了上风,立即挺身而上,招招进迫,猛攻不已,“血煞追魂”柯泰连连后退,两人不觉打出了窄巷。
皇甫星将铁剑隐在背后,打算先将另外两个男子制住,岂料两人拔脚就走,那青袍男子自囊中摸出一物,抖手向地上掷去。
他目光敏锐,一眼瞥去,看出是个信炮,心头一动,立即笑声叫道:“两位慢打,小可有几句话讲。”肩头一晃,闪入柯秦两人之间。
“血煞追魂”柯泰本有企图,再瞧难以获胜,于是顺水推舟,跃退一步,道:“这位小兄弟有何高见?”
皇甫星目光一瞥,见那青袍男子已将信炮揣入囊内,心中暗想:“神旗帮势力庞大,党羽众多,今夜若不做得干干净净,秦家老少固是无法安居,我也休想在江湖上走动。”
他念头转得急快,微微一顿,心意已定,笑道:“秦老前辈的金砂掌碎石开碑,柯堂主的朱砂掌,中人必死,两位的功夫半斤八两,旗鼓相当,这场架打下去,难免两败俱伤,谁也讨不了好处。”
“血煞追魂”柯泰哈哈一笑,道:“小兄弟年纪虽幼,眼力倒是不差。”
秦白川一旁哼了一声,皇甫星置若罔闻,笑道:“靖州是柯堂主辖下,秦老英雄则是靖州的富绅。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两位是好邻居,何必结这梁子?”
“血煞追魂”柯泰道:“好哇!柯某也有这个想法,秦老英雄不识好歹,柯某就爱莫能助了。”
秦白川听到这里,也悟出柯泰另有图谋,暗忖:“好狗贼,原来你趁火打劫,想讹秦某的银子,秦某是什么人,虽有金银,也不便宜你们这批臭贼。”转念之下,不怒反笑道:
“原来柯堂主一片好心,秦白川鲁莽了。”他抱拳一礼,道:“你我交个朋友,后会有期。”说完,秦白川昂然走去。
“血煞追魂”柯泰先是一怔,随即满面狞笑,叫道:“秦员外,你的太夫人若在城内,可得千万小心,别让谷公子发觉了。”
秦白川心头一震,猛地回过身来,双眼之内杀机毕露,缓步朝着柯泰走去。
“血煞追魂”柯泰知他要猝起发难,心头亦自惴惴,这时双掌贯劲,蓄势待敌,口中冷冷道:“不才听得手下来报,秦家的太夫人看透世情,已在白云观出家。”说到此处,柯泰倏地顿住,脸上尽是得意的狞笑。
秦白川闻言,气得须发怒张,手足发抖,切齿道:“奸贼子!奸贼子!”一时彷徨无计,不敢率尔动手。
那秦玉龙面色如土,迈上一步,道:“柯堂主,你也是成名的英雄,我那祖母年过七旬,又不会武功,你将她怎样了?”
“血煞追魂”柯泰哈哈大笑,道:“并未怎样啊!我见令尊也是武林一脉,只恐有人伤到你那祖母,特地将她搬了一个地点,派了几名兄弟在一旁照料。”
忽听秦白川厉声道:“姓柯的,照直讲,一万两万秦某给你,再多可就办不到了。”
“血煞追魂”柯泰大拇指一竖,道:“老员外爽快!”柯泰转面朝那青袍男子道:“秦老员外赏白银两万给兄弟们过年,明日按例分派,我分文不取!”
那青袍男子朝秦白川抱拳一礼,道:“多谢老员外厚赐。”
皇甫星暗暗气恼,事关秦母的性命,哪敢冒然插嘴,但听那青袍男子又道:“太夫人十分悬念孙女,要在下将畹凤小姐领去,小住数日,老员外再到敝堂接人。”
皇甫星虽然聪明,对于男女之事却不太懂,只道他们银子尚未到手,要以秦畹凤为人质,秦白川却已听出弦外之音,知道柯泰对自己的女儿存了非份之心,霎时气得手足冰凉,牙关挫得格格乱响。
“血煞追魂”柯泰洪声一笑,道:“老员外放心,畹凤姑娘是名门闺秀,不才负责,绝无人伤她一根汗毛。”说罢眉花眼笑,转面朝秦畹凤望去。
秦白川是姜桂之性,明知老母的性命堪虞,无奈激忿填膺,怒气难抑,忍了又忍,终想杀掉这三人,再去搭救母亲。
皇甫星眼观六路,瞧他跃跃欲动,急忙叫道:“老前辈,那地窖中金银珠宝无数,练武的人,钱财算得什么,你何不先将银子交给柯堂主,余下的事慢慢商议。”
秦白川闻言一怔,想道:“地窖中何来金银珠宝,这……”
倏地心头一动,明白了他的意思,将手一挥,道:“柯堂主,随着秦某来。”他反身奔入巷内。
“血煞追魂”柯泰顿了一顿,只怕秦白川有诈,旋又想道:“秦老儿虽然扎手,三个雏儿强不到哪里,以三对四,纵然不胜,脱身谅还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