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的一切厄运都以正义和复仇之名阻拦在他身前;愿枉死在他手中的怨魂在最深沉的夜晚纠缠他、侵扰他,让他一刻也得不到安眠;愿他亲身感受到众叛亲离的凄惨和万刃加身的痛苦,在世间最残忍的惨况中死去;即便在他死后,我也祝祷那收容孤苦魂灵的善良神祉忽视了他的存在,将他抛弃在永世无法解脱的荒凉黑暗的世界中,让他的灵魂永远都受到孤独和恐惧的侵蚀,在地底最深处与永世的折磨为伴,直到时间崩溃的尽头。
是的,这正是发自一个平庸的酒馆老板之子心中最阴暗处的诅咒。这诅咒的阴暗狠毒让我自己都觉得心中惊悚畏缩,却是发自我内心最诚实的想法。如果我这一生注定要残忍一次,那么就让它在现在到来吧。我愿意违背我的天性和偏好去付出一切代价,让我面前的这个仇敌得到他应得的报应。
血液翻滚着涌上我的脸。在这战马嘶鸣的战场上,我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安静得让我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占领了银盾城堡后,我们尽可能地收编了城中的守军,但大部分的士兵还是选择了离开。我们没有挽留他们。余下的这场战斗已经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或许还羞愧于自己将战友抛弃在战场上独自逃生的行为,但他们没有更多的理由帮助我们向自己的君王和战友挥剑。算上在攻取这座城堡时受到的损失,我们现有的兵力仍然只有大约一万多人。对于我们的敌人而言,我们仍然只是一支或许不能称之为弱小但却绝不强大的“乱军”。
而我们的敌人,米拉泽,他不仅拥有东路军编制完整的两个军团和大量的贵族私兵,更掌握着守卫京畿的皇家卫队,以及被梅内瓦尔侯爵和加列特公爵为争夺王位召集到都城的大量武装,总数不下五万之众。
尽管如此,但在拿下银盾城堡之后,我们依旧把握着这场战斗的主动权:
对于米拉泽来说,弗莱德的死是与克里特人停战的必要条件。他必须在我们向东或者向西逃窜之前杀死我们,否则他刚刚获得的一切权势都将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即便我们不进攻辰光城,他也会主动向银盾城堡发起攻击。
他没有选择战斗或是不战斗的权利,而这,就是矢志复仇的我们所占据的最大的主动。
这也是为什么他愿意放弃高耸的城墙,在平原上和我们打一场阵地战。
当然,除了必须杀死弗莱德这个苛刻的条款之外,或许他身为一个王者骄傲的虚荣心也让他在占据绝对兵力优势的情况下选择和我们面对面的交战。从我们刚开始见面时,他就对弗莱德怀着深深的嫉妒和恨意,认为弗莱德只是运气好,抢夺了本应属于他的荣誉。而现在,或许正是让他证明自己强于我的朋友的最佳时机吧。
列阵的时候,他带着他的近卫策马来到阵地的中央,高声叫道:
“古德里安将军,我们又见面了。或许你愿意和朕这个老朋友谈谈,就在这里。你可以带着您的侍从,就是那个叫做……叫做基德的中校。朕保证不伤害你们。这是一个王者的保证。如果你不信任朕,可以带上你的士兵,朕不会介意的。”
他的声音轻慢得意,带着浓浓的炫耀的色彩,让人一阵恶心。每当他说出“朕”这个字眼时,都轻飘飘地眯起了眼睛,似乎说这样的一个字能给他带来极大欢娱和满足。如果能让我现在在他那张洋洋得意的脸蛋上重重来上一下,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弗莱德面色铁青,嘴唇因为愤怒而不能控制地哆嗦着。他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不必说。片刻之后,我和弗莱德并辔而立,站在那残害了我们友人的死敌面前。只有我们两个!
“将军,好久不见,你近日可好啊?真遗憾,朕不能在朕的王座上接受你的跪拜。杀你可能是会成为朕终生遗憾的决定,但可惜的很,朕不得不这样做。”
弗莱德就这样站在那里,犹如一尊雄伟的雕塑。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米拉泽的脸,仿佛两道剑光在寻找切割肉体的缝隙。
“啊,这不是那个基德中校吗?我们见过,不是吗?你怎么还是中校?哦,朕忘了,朕并没有签发提升你的命令。或许朕现在可以补签一份。”米拉泽对弗莱德的沉默毫不在乎,他得意地将头脸转向了我,继续夸夸其谈地说。此刻的他看上去和以前他所鄙视的那些王都贵族们没有任何区别,装模做样、浮华虚伪,甚至比他们做得还要过分。似乎是因为他的野心和身份已经被压抑了太久,一旦在合适的时机爆发出来,就彻底扭曲了他的性格。
“你对我说过什么?要先来后到,是吗?你说得太对了,朕非常同意。只有一点你说错了,先占到最好的座位的并不古德里安将军,而是朕。懂吗,是朕,从朕的血管里开始流动血液起,朕就注定了会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没有人可以改变这个现实。”
“米拉泽?从朕很小的时候我的母亲就告诉朕,这个卑贱的姓氏与朕的身份不相符合,同样,顶着这个卑贱姓氏的男子也不会是朕的父亲。还记得朕跟你说过的吗?将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朕现在才算真正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而你,你的位置永远都在朕的下面。哈哈哈哈…………”他神经质地狂笑起来,那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笑容,他面部的肌肉在细微处不住地抖动,似乎他的每一根血管、每一道神经都保持着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
“朕是注定的王者。你看,将军,在朕面前,一切都只能向着唯一正确的方向发展,所有挡在朕面前的绊脚石都唯有毁灭的下场。还记得文森特将军吗?还有他身边那群愚蠢的家伙?朕只是给了那些白痴一点小小的暗示,他们就生怕功劳旁落,争先恐后地冲上去送死。你真该看看那景象,将军,精彩极了。唯一让我不快的是,文森特那杂种一直倒死都不忘向朕发号施令。不能亲手杀了这个向朕发号施令的人,实在是让人遗憾。不过,这世上的事情不可能总是完美的,是吗?就好象现在,朕既想接受你的投降,让你为朕效命,却又不得不杀了你。太遗憾了啊,哈哈哈哈……”
“……哦,朕今天太高兴了,都忘记了到这里来干什么。古德里安将军,你可以命令你的军队投降,朕宽恕他们一切叛逆的罪行,仍然承认他们德兰麦亚士兵的身份。包括你,基德中校。如果你向我宣誓效忠,朕可以保持你现在的身份,甚至可以给你加官进爵,你觉得封你一个男爵怎么样?我还可以给你一个贵族的姓氏,比如说……米拉泽,米拉泽男爵。哦,听起来真亲切,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自己的头脑里嗡嗡地乱响,那愤怒的火焰不仅燃烧在我的心里,甚至已经点燃我的肌肤和骨骼,点燃我的灵魂。米拉泽男爵,在我心里这已经是个最卑劣最无耻的代号,除了我面前的这个人,用这个名字来辱骂任何人我觉得太过分。而现在,他居然把这个名字毫不在意地戴到了我的头上,完全没有询问过我的意见,仿佛理所当然。已经没有比这更恶毒的侮辱了!如果连这样的侮辱我都可以忍耐,那我宁愿不以一个人的姿态在这世界上存活。
我的手搭在剑上,眼中只有那张一刻不停地在蠕动发声的丑陋的嘴。我要复仇,尽我的一切力量。即便那个人身后是数百近卫,即便那个人身后是数万大军,什么也无法阻挡我拔剑复仇,我要杀了这个人……
“我们并不是来听你罗嗦的。”就在我快要无法控制住自己身体的时候,我的朋友弗莱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的声音仿佛一如往常般平静动听,但我能够听得出,在那平静潜流下涌动不休的,是他无尽的愤怒和恨意。
“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三件事,先生。第一,基德中校不是我的侍从,而是我的朋友,被你遗弃在乌云城堡,并牺牲在那里的雷利中校同样是我的朋友。这种朋友值得一个人用生命去珍惜和保护,无论是谁伤害了他们,我都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为他们复仇。朋友,这是无知如你一般的人永远不会理解的词汇,但我并不因此同情你。”
“第二,我之所以来到这里,是想看看即将死在我手中的卑微生物是如何的丑陋。现在我看见了……”弗莱德的口气顿了一顿,然后加强了厌恶的口吻重重说道:
“你丑陋的恰倒好处,正好让我杀了你而不至于有负罪感,却又还不到看见你会危害我身体健康的地步。”
“第三,我没有看见这个国家的国王,只看见了一个头带王冠的男爵……”
“你永远都是米拉泽男爵,这个称号将会跟随你走进坟墓,直到你死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让我们战场上见,米拉泽……男爵!”
弗莱德含着深深的怨毒说完他的话,随即带着我离开,一刻钟也没有多呆,仿佛这里的空气已经受到了某人呼吸的污染,因过分的污浊而让人不能呼吸。
在我们的身后,传来的是米拉泽歇斯底里的声音:
“称呼朕为陛下,陛下!听见了没有!朕已经永远不再是男爵,永远……”
“朕要取下你的人头,停止南部的战争,剿除北方的温斯顿人。在停止了这场战争之后,朕将御驾亲征克里特,扫平那些曾经侵略过朕的国土的蛮人。五年,不,只要三年,三年之后,朕的德兰麦亚就会成为整个大陆最强盛的帝国,超过以往的任何一个王朝。朕的御驾将会踏遍这大陆的每一片土地,朕的兵锋将会扫平一切不服从朕的存在……”
“朕之名将永垂于世,朕的王朝将万代流传,你要称呼朕为陛下……”
“朕是国王……陛下……”
我没想到弗莱德的话居然会像魔咒一般如此之深地刺激着米拉泽,他像是疯了一样失常地大声呼叫,即便是喉咙嘶哑了也未尝少停,与其说他是要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价值,到不如说要证明他自己存在的真实性。他原本清脆的的声音因声带充血而迸裂,仿佛是破烂的布帛正在被粗暴蹂躏一样。即便是荒原上吞噬尸体的野狗的嘶叫声也比这好听。如果不是他的侍卫们强拉住他,说不定神经错乱的米拉泽现在已经独自策马冲向我们的军阵了。
听着不断随风飘来的类似“朕是国王”这样疯狂的吠叫,我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弗莱德的话深深激怒了米拉泽,在他回到我们阵地的不久之后,进攻的号角响起。
最后的战斗终于开始了么?
我握紧了手中的长剑,隔着柔软的骑士手套,我仍然能感觉到剑柄上传来的冷酷触觉。手套并没有完全阻隔开冬季的寒意,凉凉的触觉刺激着我的神经,让我精神振作。我的手心没有汗水,有的只是一个复仇者的坚定不移。前所未有的,我对这场战斗并没有抱着厌恶的态度,恰恰相反,这正是我所期待的。我期待着这场战斗,期待着去厮杀、去搏命。有一个理由让我坚强地挥剑,就像是一个真正嗜血的人。
一支大约三千人的重装骑兵从米拉泽的身后涌出,马蹄敲打着干裂的冻土,发出微弱但厚实的声响。骑手们的脸被带着面罩的头盔所阻挡,让我们看不清他们的脸。
这样很好,不是吗?如果让我们看见这些同胞兄弟们或是惊恐或是矛盾的脸,或许我们在战斗时会手下留情。
“果然是骑兵首先出动吗?没有创意的做法啊。”普瓦洛的口气似乎很轻松,像是在说风凉话。
“这也能叫骑兵?如果不是早有安排,只要给我五百星空骑士,我就能在一顿饭的时间内处理掉他们。如果损失超过三十人,我把我的刀输给你。”红焰死死盯住前方腾起烟尘的冲锋阵列,好战的血液在他的皮肤下沸腾着,让他士气高涨。
“说好了这是我们的事情,用不着你插手。而且,我要你的刀有什么用?难到送出去讨女孩子开心吗……哎呀呀呀呀……”正在说话间,信口雌黄的亡灵术士的右耳上忽然多出了一只黑暗精灵的手。
“送给哪个女孩子讨开心啊?”埃里奥特小姐——哦,不,现在应该称为普瓦洛夫人——一边声音娇媚地询问着,一边用空出的右手把玩着她心爱的大号链锤,双眼俏皮地看着她的丈夫。
“哎哟,自然是……自然是送给你。红焰的双刀又亮又精致,很配你身上的这套盔甲。如果你用它们去战斗,一定……啊,一定英姿飒爽,风姿绰约,举世瞩目,万人景仰,成为这战场上最美的一支紫罗兰……”有“把柄”在妻子手上的普瓦洛此刻口不择言的说着肉麻的话,脸上露出痛苦又幸福的复杂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