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停下来,继续前进。”我命令道。由于山梁的阻挡,我不知道现在战局已经发展到了什么样子,但按照常理,即便占据着绝大的优势,这场裹挟了二十多万人的大战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决出胜负。而在我们身后,上千温斯顿人的追兵仍在不舍不弃地追来。我们现在还远远谈不上是安全的。我只想尽可能地远离战场,在丛林中寻找一个安静的角落等到天黑。那时候,战斗一定已经结束,而我相信我的朋友们也一定又一次地战胜了强大的敌人。
我想得太过简单了一些。即便是如此巨大的一片丛林,想要在这样的距离上掩藏将近四百个高大的战士也是困难的。尽管由于树木和阴影的遮挡,进入丛林中的人们只能看见眼前很小的一块地方,但无论我们走倒那里都会发出嘈杂的沙沙声。折断的树枝和摇落的树叶为温斯顿追兵指明了我们的方向。我们也知道这群讨厌的家伙就在我们身后,那铠甲与树枝摩擦发出的难听声响同样也为向我们暴露了他们的目标。他们就像影子一样紧咬着我们的尾巴,让我们无法安全地摆脱他们。
“长官,再这样下去我们一个也逃不了。让我们回去和他们拼了吧!”终于,大胡子福斯特,我脾气暴躁憨厚耿直的中队长,忍不住喘着粗气大声向我建议着。他的话立刻引来了一片附和的声音。
“冷静,福斯特,冷静。”我焦急地安抚着骚动的人群。现在凭借我们的力量,和追兵拼命不过是以击石,依旧躲不过覆没的命运。
“听着……”我严肃地对那些冲动的家伙们说到:“对于我来说,你们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不到最后的关头,绝不要自暴自弃地拿自己的生命去拼,现在还不到时候,你们的命不是用来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厮杀上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我整个军旅生涯中最伟大的一句至理名言告诉给我的士兵们:“记住我的话,相信我,你们的命不是用来拼的,它们应该有更伟大的用处。”
听了我的话,刚才喧闹的士兵们沉默了下去。他们低着头,似乎有几分感动,却又好像不是很能接受我的言语。他们当然不理解,这句看似简单,甚至有几分怯懦的言语有着身为一个军人最深沉的智慧,唯有最勇敢最高尚的战士才能深切体会得到其中的内涵。
这是我的老长官用生命教会我的道理,有一个这样伟大的老师,这是我一生的荣幸。
“可是长官,我们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副斯特焦急地对我说。温斯顿追兵发出的嘈杂声响离我们越来越近,让人感觉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我们面前。
“确实,我们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我略一沉吟,而后果断地下达了命令:“分散队列,每五个人一组自由散开,选择合适的地点藏身。天黑以后回到鹿纹城堡。如果有人查问,你们就把这个口令转告陛下,恩……”我试图在我的头脑中搜索一个合适的暗号,能够获得弗莱德的信任。忽然,一个漂亮的词汇带着许多少年时的记忆冲入了我的脑海,让我脱口而出。
“炽热狂欢,对,就是炽热狂欢。把这个暗号告诉陛下,他会相信你们的。”这原本是弗莱德为我和胖拉玛打算合伙开办的烤肉店起的名字。这个名字让我心里一阵温暖,同时也为拉玛的死感到一阵悲切。
“还有,如果在丛林中相遇,就用三声布谷鸟叫相互联络。回应的是朋友,没有回应的是敌人,明白了吗?”
“明白!”士兵们点头答道。
“好,那就让我们开始这场捉迷藏吧,小伙子们,祝大家玩得开心。记住了,谁被抓住谁就是孬种,我罚他在绕着整个地狱跑上他一百圈!”我用一句玩笑结束了命令。
很快,我们就的身影就四散消失在密林之中。
正如我所预料的,这片茂密的森林隐藏数百名一同逃窜的人群或许很困难,但让三五个零星的士兵藏身却非常简单。人一分散,留下的痕迹就不再明显,也不会发出太大的响动,我们可以更好地隐匿自己的行踪。多布斯上尉带领和另外三个经验丰富的年长士兵和我在一起,我们小心地拨开灌木丛,尽量避免折断树枝,尽可能挑选干燥坚硬的土地行走以免留下足印。我们甚至尝试着像猿猴一样用一根藤条荡过溪流,而不让潮湿的鞋印落在对岸的岩石上。这有趣的经历很快就让我淡薄了被追捕的危机感,让我年轻的心里感受到了童年嬉戏的美好时光。
温斯顿人的搜捕仍然威胁着我们,但他们的动静已经越来越远了。我甚至可以想像得到带队军官无可奈何的恼怒表情:上千人的搜捕队伍或许在战场上是一支让人无法轻视的力量,但在这数不清的乔木和灌木丛中却连影子都投不到地上。他此刻一定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森林中打转,被我们这些原地消失了的俘虏弄得头晕脑胀。
唯一让人觉得扫兴的是多布斯,这个忠诚严肃的军人时刻不忘保卫主官的职责,任何细小的声响就会激起他强烈的警惕心,让我无法更轻松地享受这次刺激的冒险郊游。哦,你看,他又扯着我的肩膀把我拉在身后了,用短剑指向右前方的灌木丛,只是因为那里冒出些轻微的声响。
“可能是只兔子。”我小声说道,心里一点也不担心。无论是猛兽还是温斯顿人,都不会藏在那片满是棘刺的地方,而多布斯像现在这样神经过敏的举动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你们,保护好长官。”多布斯不理会我的猜测,他简单地向着那三个士兵交代了一声,一只手拨开灌木,小心地探了进去。过了不一会儿,他的声音从那里面传了出来。
“长官,请您过来一下。”
多布斯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似乎有什么为难的事情让他犹豫不绝。真奇怪,那个灌木丛中会有什么东西让他这样惊讶呢?我好奇地走过去,顿时惊讶地合不拢嘴了。
“克劳福将军?”
正趴在灌木丛中的正是在战场上受伤后就不知去向的克劳福将军,我猜是在他在战场上负伤之后,受惊的战马把他驮到这里来的。他的手上和脸上被尖锐的荆棘划出了无数的小口,一支锋利的狼牙箭还深深地攒入他的背后,伤口周围已经被鲜血染成了红黑色。血污和泥土混杂在他的脸上,原本健康粗犷的古铜色皮肤现在因失血而略显苍白。他皱着眉头,牙关紧咬,全身的肌肉都在微微抽搐。看得出,倘若再得不到及时的治疗,他很快就会没命的。
“将军,你醒醒,你怎么样?”我惊呼着扑上前去,用力拍打着他的面颊。他的脸很烫,呼吸也很急促。
“把他拖到溪流那边去。”我对身边的那些士兵们说。他们疑惑着,没有行动。
“我说把他拖到溪流那边去,我要救他!”我暴躁地冲着他们大喊着。
一个士兵不甘地想要反驳我:“可是,长官,他是温斯顿人的……”
“我知道他是谁。如果不是他,我们都已经死了。他救了我们的命,这我比你们更清楚!”见他们还是不愿动手,我弯下腰,和多布斯两个人一起把将军的躯体抬起来向外走去。那三个士兵犹豫着相互看了看,终于过来帮忙了。我们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把将军抬到刚刚经过的溪流旁边,除下他的铠甲,用清水清洗着他身上的伤口。其他的伤口都还不足以致命,唯有那背后的一箭实在扎得太深,即便轻微地动一动也会从伤口的边缘渗出鲜血来。没有止血的药物,我不敢把它取出来,可倘若就任由铁质的箭簇留在体内,又会让伤口更加恶化。
我急得要命,几乎连眼泪都要流了出来。尽管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可我与这个高尚的人已经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对路易斯太子的忠诚、对我深厚的情谊、对一切卑劣行径的憎恶都让人不得不心生敬意,倘若不是因为战争,克劳福将军肯定会是我最亲密的友人中的一个。即便是现在,我也宁愿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他的生存。
几声微弱的树枝断裂声传入我的耳中,我抬起头,看见前方有一片树影在晃动。许多鸟雀从各自的巢穴中飞起,不安地大声叫着。
这不是零散逃命的战俘能够制造的混乱,温斯顿人,他们的搜索队伍正在这附近。
温斯顿人,而且是将军的下属,他们能救他。我的心中一动,随即陷入了内心剧烈的挣扎中:这是拯救将军的唯一机会,但是需要我付出巨大的代价。倘若我真的做了,谁也不知道即将等待着我的会是什么。身陷囹圄,失去自由?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作为一个逃脱的战俘,即便是那些温斯顿追兵一拥而上将我碎尸万段也一点都不奇怪。
我咬了咬,转过脸对多布斯说:“多布斯,你们离开这里,马上。”
“长官,您不能这样!”多布斯显然已经看出我想要干些什么。他激动地对我大叫着,想要打消我这疯狂的念头。
“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死掉!他救过我们的命,所有人的……我们能够逃出来全是因为他的缘故!他是我们的恩人!我不能就这样把他抛在这里不管!”我坚定地回答道。
“就算是这样,那也不应该是您!如果要报答他,这里有人比您更有这个资格。”多布斯挺直了腰杆说道,“如果一定要如此,长官,那也是我的责任。掩护主官、护卫您的安全,这原本就是我的责任!”
“混蛋!”我一巴掌重重打在多布斯脸上,打得他愣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的事,这是我的决定,你凭什么要代替我,你有什么资格代替我?你只是个副官而已,知道吗?还轮不到你来替我做决定!”我对着他嚷着,用贬损的言辞侮辱他,只求打消他代替我去做这件危险的事情的念头。
多布斯捂着自己红肿的脸,流着眼泪站在我面前。那几个士兵也已经明白我想要干些什么了,他们争抢着上前,试图劝阻我,或是代替我。
“长官,起码你得让我们和您一起!”一个士兵倔强地说道,“您不走,我们也不走!”
“对,您不走,我们也不走!”另外两个也附和着。他们的眼中透露出难以动摇的坚毅神色,没有任何的犹豫。
多好的士兵,他们宁愿放弃拼了性命才到手的自由,也要护佑自己的长官,即便明知道将会遇到的是几乎必死的结局。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我冲动疯狂的执念。我的心里感动着、温暖着,却又不得不摆出一副愤怒的样子斥责他们:
“愚蠢!”我大骂着,“我刚刚跟你们说过些什么?你们的命不是要浪费在这里的,陛下还在等待着你们,还有更多更艰难的仗要你们去打。身为一个军人,你们以为你们的命还是属于你们自己的吗?”忽然,我反举起短剑,将它对准自己的胸口。
“长官……”多布斯惊叫一声,向前迈出了一步。
“滚,多布斯,滚得越远越好。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或者,你要我现在就死在这里。”我冷冷地说。
“长官……”多布斯无力地垂下头,而后艰难地向我行礼,“我……遵命。”
“多布斯,帮我转告陛下,就说我……我很想念他,知道他还活着,我很高兴。”
“是,长官。”
“嗨,多布斯,你这个老家伙,你现在这样子真难看,哭哭啼啼的不像个男子汉。我还没死呢!谁被抓住了谁就是孬种,哈哈……看来这个不体面的称号就要落到我自己头上来了。”很奇怪,我下了此生最艰难的一个决定,心情却出奇地平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您不是,长官,你不是!”多布斯,这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哭闹叫着,就像个孩子一样,“您是最好的军人,最好的长官,最好的朋友。谁要是敢说您是孬种,我多布斯就撕烂他的嘴!”
这个淳朴军人发自肺腑的话语点燃了我的骄傲,过誉的赞美让我觉得我现在这疯狂的愚行似乎真的有它伟大的一面。我走近多布斯,整了整他残破的领子,诚挚地对他小声说了句:“谢谢。”而后我昂起头,对着面前的四名部下大声喊着:“现在,都给我跑起来,不许回头,不许被捕,把我的话带给陛下,冲,冲,冲……”
我看着四个飞奔的身影离开我的视野,用目光拾起他们散落在丛林中的泪水,将这些宝贵的纪念收在我的心底。当他们消失之后,我费力地背起克劳福将军的身体,向着树林中最嘈杂的地方走去。
将军,你救过我的命,可我并不因次而感激你,我卑贱的生命不值得让我向你偿还什么。但是你侮辱了自己的荣誉,救了我众多的部下,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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