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家还真是穷啊,连倒塌的破屋子都比不过人家。今后他还得想法儿多赚点钱才行。
雁游感慨片刻,见前方已无民居,便准备往回走。刚一转身,脚下却踢到块破木板。
见那木板上还扎着生锈的铁钉,雁游怕有过往行人一不小心踩到伤了脚,便顺手把它提到废墟堆里。不想这一动作,他竟发现木板上有字迹。
经年累月风吹雨淋,上面的字迹早就模糊不清,但雁游是修复高手,单凭轮廓也能看出内容。当下好奇地在心中默念:“祖屋空地出售,有意者请到——”
木板拦腰裂开,缺了大半,后面的字也一并随之遗失,再无法看清地址。
但前面的句子足以说明屋主的意向。雁游眉梢一挑,心道如果价格合适,倒是可以买下来再加盖新房,应该比买现成的房子划算。
主意一定,他立即敲开了一位邻居的门,指着废屋问道:“大姐,请问这块地是不是要卖?”
应门的大姐眯着眼睛回忆许久,才迟疑着点了点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他家在闹市分了新宿舍,全家都搬走了。六七年前就说要卖祖屋,结果直到房子榻了也没卖掉。”
“大姐,您知道他们准备卖多少钱吗?”
“这我可不知道。我只记得一开始房子还在的时候,他们打算卖三千块。后来听说因为没人答理,又降了一点儿。至于现在,还真不清楚。”说到价格,大姐神情颇有些不以为然,觉得这种破房子也好意思要三千,那家人实在狮子大开口。
因为有那块玫瑰紫宝石,雁游倒没被这价格吓退:“那您知不知道这家人现在的联系方式?”
“嗯,他们去年才来过,给老邻居们打了招呼,又留了地址。说有中意的人,尽管联系他们。”
说着,大姐在窗下的小木架上翻翻捡捡,最后在个饼干盒里找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小伙子,我好心劝你一句,这话你可别对他家的人说:好好的买什么房呀,干几年工作,等结婚了,公家自然就给你分房了。”
“谢谢大姐,不过我家情况有点儿特殊,怕等不了那么久。”因为将来有可能要做邻居,雁游答得很是礼貌,接过地址又道了声谢,这才离开。
事情出现转机,雁游心情顿时好了不少。提着礼品再度走回旧宅,敲开了常家的房门。
来应门的是常叔的小儿子常洪盛。这个平时天塌下来当被盖,无忧无虑的小伙儿,今天却是眼眶微红。开门见是老哥们儿雁游,脸上原本强撑出来的若无其事瞬间消失,急切又茫然地说道:“雁子,我哥出事了!”
☆、23 暗涌
雁游一惊,立马安慰道:“什么事?你快别着急,慢慢说。”
常洪盛哭丧着脸说道:“我哥下班接私活儿时出了事,摔伤了腿。大夫说就算复原,也不能再干体力活儿了,偏偏他那个工种玩的就是力气。而且现在单位知道了原因,说不能算工伤,愿意给他报销医药费已经是特别照顾。等他伤好以后,要把他分去干守大门扫院子的话儿!雁子,我哥才二十二岁,干这种老头子才做的活计,这辈子不全都毁了吗!”
说着,常洪盛又重重叹了几声气。脑袋耸拉着,跟根经了霜的茄子似的。
“你哥的伤能恢复吧?”雁游最关心的是这点。他记得这位常家大哥对以前的雁游颇为照顾,小时候帮忙撵跑欺负雁游的坏小子,长大工作之后,得了工资还常常给雁游买零嘴儿。虽然这几年不知为何生分不了少,但雁游还是记得他以前的好。
“嗯,医生说将养几个月就能痊愈,但不能做重活儿。雁子,我哥那么傲气一个人,落到这地步肯定受不了。唉,这可怎么办啊。”常洪盛唉声叹气地说道。
雁游最在意的是身体能否康复,至于工作倒是其次。当下听到他的回答,反而松了一口气:“小常,工作再找就是,身体健康才是一辈子的大事。就算不能做体力活儿,还可以换个工作做点别的。”
“雁子,你说什么呀,人一辈子就只有一个单位。现在领导不待见我哥,要给他分配到那种岗位上,这可是件大事,我们全家都快愁死了。唉,不过你说得也对,现在养伤才是正经。”
听到常洪盛垂头丧气的话,雁游不禁哑然。是他一时忘记了,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单位几乎等同第二个家。只要找到个铁饭碗,生老病死、衣食住行都有了着落,所以不会有人想辞职。
既有这种想法,常大哥因为受伤,要被调到不好的岗位,一家人格外愁云惨淡,也是在所难免。
这时,里屋传来一个有些虚弱但并不颓丧的声音:“洪盛,是小雁来了吗?”
雁游记得这声音,立即往里走去:“是我,常大哥。”
常家的房子是常见的样式,里外两间。外头用帘子一拉,一半是过道兼放杂物,另一半放着张高低床,常家兄弟就睡在里。里头则是客厅兼常家夫妇的床铺。
如今常家大儿子受伤,便被移到里间的板床上将养。
“好久不见了,快坐。”
相比父母和弟弟的伤心,常茂云显得沉稳许多。看到雁游进来,甚至还微笑了一下:“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又不是过年过节。”
“原本是想给叔叔道声谢,没想到正好碰上你这事……什么时候出的事?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向常家夫妇打了招呼,雁游坐到床边,端详着常茂云的神色。
他长得和家人不太像,倒是遗传了常爷爷的浓眉大眼,鼻梁挺直,面庞棱角分明,哪怕放在人堆里也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帅小伙儿。小时候亲戚邻里都戏称他为俊哥儿,随着近几年国内电影复苏,人们又把源自某男星的奶油小生一称安到了他身上。
当时才十几岁的常茂云非常不喜欢这外号,觉得这有损自己的男子气概,便可着劲儿地折腾自己,游泳、长跑、练拳……虽然时常被长辈骂好端端的一个俊娃搞成了黑炭糙汉,但也正因如此,平添了几分硬朗气概,彻底摆脱了奶油小生的绰号。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能坚持锻炼的人意志力都特别坚强,常茂云性格十分坚毅。哪怕现在受了重伤,雁游也没从他脸上找到半分软弱。
当下见雁游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常茂云眼神微闪,借着低头掖被子的动作,不着痕迹地避了开去:“前几天出的事,家里人忙着照顾我,医院家里两头跑,暂时没空通知其他人,连远房亲戚都还不知道。”
雁游点了点头。虽然知道这人对以前的雁游好,但对现在的他而言,却难免有几分隔阂。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就再也找不到话题。
见状,常茂云悄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无端有种失落感。
他掩饰得很好,雁游并未发现异样。枯坐片刻,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常大哥,你对将来的工作有什么打算吗?”
两间屋子才四十平不到,刚才门口那番对话,常茂云自然听得清楚。当即说道:“洪盛是担心太过,遇事难免往坏处想。你别放在心上,事情未必就真到了那一步。”
雁游听出了弦外之音:“这么说,你真有可能被调换岗位?”
常茂云本想若无其事地揭过去,但见雁游定定看着自己,只好点头承认:“领导是有这个打算,但还没下正式通知。不过,以我现在这样子,就算留在原岗位,也扛不动纸包了。”
其实,他对领导的决定并不意外。毕竟他在造纸厂的工作职责就是码放纸张,如果不调岗的话,他就是一个闲人,同事们一年两年不说,但天长日久,总会嫌他是个累赘。对于特别要强的他来说,倒还不如真去看守大门打扫卫生来得自在。
他说得虽轻描淡写,雁游到底还是听出了一丝淡淡的不甘。斟酌着话语,他问道:“常大哥,如果有机会,你愿不愿意调去别的单位?”
“别的单位?”常茂云失笑:“现在谁肯要我。小雁,你不要安慰我了。”
“我不是在开玩笑——其实,是我帮人看摊子赚了点钱,加上借的那部分,应该足够新修房子。这样的话,我就能回学校去念书。”雁游说着真假掺半的话,末了把最重要的那部分说了出来:“我走之后,炼铁厂就有了空缺。常大哥,你愿不愿意顶这个缺?如果是你的话,我想厂里领导应该同意的。”
常叔见雁游登门拜访,便去给他倒茶。这会儿端着茶水走来,正好听到雁游的话,马上反对道:“小雁,你就踏踏实实做你的工作。茂云的事我们会想办法,不用你操心。”
这话说得雁游一愣,继而才反应过来:常叔多半是以为自己为了让出岗位,编了一套谎话来宽他们的心。但天地良心,他的话虽然不尽不实,却是只有遮掩没有夸大的。
他当即说道:“常叔,我没说虚话。不瞒你说,今天我过来,一是为了探望你们;二来是想量量地基、好订建筑材料。你看,我连尺子都带来了。”
这么一说,常叔反而更加疑惑:“小雁,这才几天功夫,你哪儿挣了这么多钱?”
“常叔,近来摆地摊卖小东西挺赚的。我帮人看摊子有分成,加上老板人好,答应预支我工资,我半赚半借,这才凑足了盖房子的钱。”
听到这里,不只是常叔,常洪盛也奇怪道:“雁子,你别是被人给骗了吧。钱哪儿能能来得这么快?”
虽然知道他们都是好心,但雁游还是不免有种无力感:“我真没被骗,你们看我像傻瓜吗?”
这时,许久没说话的常茂云突然接道:“我相信你。”
屋内因这话瞬间静了一静。他并不理会父母小弟讶然的目光,径自深深看着雁游:“小雁打小聪明,别人做不到的事,他做得到。他说的话,我信。”
闻言,雁游向常茂云解脱般地笑笑。却未注意到,对方凝视自己的眼神颇有几分苦涩。
☆、24 小人妒恨
又经过一番讨论,最终,常叔同意出面到炼铁厂领导那儿说项,用常茂云把雁游顶换下来。
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常茂云没法儿马上上岗。得先由还在等另个工厂分配指标、暂时处于无业游民状态的常洪盛顶班,一直做到他老哥痊愈为止。
而在房子盖好之前,雁游还是得暂住在工厂宿舍里。常叔拍着胸脯保证说,以他和厂长当年上山下乡的交情,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结果自是皆大欢喜,其中最高兴的人莫过于雁游。虽然常茂云受伤一事让他非常惋惜,但从某种角度上讲,他也算是给常家带来了最好的处理办法。
起初他刚进炼铁厂时,因为那几面铜镜,以为废铁堆里多得是宝藏。但实际做下来才知道,是他太想当然了。
工厂不会自己去收废铁,都是从专处统一拉来。换而言之,废铁已被过了至少两三道手,筛过了好几遍。收废品的都是人精,什么东西卖到哪儿最赚钱,心里门儿清。他们发现了形似古代器皿的金石器件,哪怕是论个卖给古玩贩子,也比称斤处理给厂里强。
被人精们篦过的废品,哪怕还能捡漏,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之前的铜镜全因锈得太厉害,被误当成了铁疙瘩,才侥幸落到他手里。
从那以后,在厂里工作了半个来月,雁游愣是再没发现过半件有价值的东西。如果不是已经开辟了别的财路,单指着废铁,他还不知要哪年才能翻身。
不过,虽然概率极低,到底也有一定的可能。加上常茂云受伤,相当于丧失了一半的劳动力。临走之前,雁游忍不住提点道:“常大哥,我听说废铁堆里也有好东西。你得空不妨到图书馆借几本金石图鉴来看看,回头工作了,如果遇上相似的东西,就留心把它买下来,说不定就是个宝贝。”
常茂云没有看他,却听得格外仔细:“我该看什么书?”
雁游不假思索地说道:“金石器件方面的野史记载数不胜数,但若论训诂,当推宋徽宗的《宣和博古图》、吕大临的《考古图》、赵明诚的《金石录》。这三本书皆为宋朝所著,看似年代久了些,很多人会担心它没有收录宋代之后的金石考证。但实际上,青铜器盛兴于夏商周,秦汉亦有流觞。从唐代开始,青铜器逐渐转为仿古而制,纵有创新,也只是小件。所以,大体上只要吃透了这三本书,就能掌握青铜器的主要制式。常大哥,你不是专做研究,只要记得大概样子,不要让好东西从手里漏了就行。”
少年侃侃而谈的样子专注自信,有一种别样的魅力。原本刻意移开视线的常茂云终是忍不住,再度凝视少年的清秀面庞。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有种触手可及的错觉。
但旋即,讲完要点的雁游注意到夜幕不知何时落下,立即歉然道:“大概就是这些。打扰了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