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死了，并不是一个轰轰烈烈的死亡。
这个白天还和林秋切磋剑术的铁血教官，当晚就被人近乎毫无反抗地被人斩杀于一个小巷，并且教会凶手一无所知。列王宴在即，教会选择冷处理了这件事，教会内部则发生了不小的震动。
毕竟死的是圆桌骑士候补的第四席，在这个未知的敌人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这让教会内人人自危，甚至在摸敌人的目的之前，主教下达了禁令，严禁任何审判军在夜间单独出行。
风炉学院对于学生们的解释则是安德鲁教头临时接到了一项机密任务，短期内不会执教了。这种事从前也发生过，因此学生们不疑有他。
这件事唯一的得利者便是杰夫，由于安德鲁职位的空缺，风炉学院管理层撤销了对杰夫的停职命令，让他继续担任林秋所在班级的剑术老师。而经历了安德鲁教头的铁血执教后，学生们对杰夫的回归表示了热烈的欢迎，杰夫喜笑颜开。
林秋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安德鲁虽然算不上他的熟人或好友，却也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林秋打心底里承认安德鲁是一位不错的导师，他的死是风炉学院重大的损失。然而真正刺激到他的，是他忽然发现一切似乎都超出了他的掌控。
以往即便面对西斯，也大多是他们和西斯各方面的博弈。西斯将他的计划比作棋盘，而奥菲莉亚的受伤以及安德鲁的死亡让他觉得自己被踢出了这个棋盘。
“什么啊，昨天还答应帮我训练剑术，今天就跑没影了。”尤里乌斯烦躁地踢了一脚训练场的石头，闷声抱怨道。安德鲁教练一走，班里的学生又回到有人打球有人练剑的散漫状态，他对此十分不满。
杰夫倒是很积极地想帮尤里乌斯提升剑技，奈何他并不是尤里乌斯的对手，几个回合便被“学徒”尤里乌斯撂翻在地。
“你没事吧？”尤里乌斯见林秋居然没呛他几句，惊讶地走了过来：“你今天是怎么了？在这发呆也没用啊。”
怎料林秋忽然一跃而起，吓了尤里乌斯和菲尼克斯一大跳。
林秋觉得尤里乌斯只有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他今天已经发了一天呆了，以他对混沌教的了解，他们并不会因为自己的一时发呆就放弃计划。他已经初步得出了结论，安德鲁教头没来得及告诉他的那个名字，很可能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安德鲁教徒昨天究竟发现了什么？
想要知晓一切的真相，问杰夫肯定是个糟糕的决定。所以林秋一跃而起后，在众目睽睽下一路冲出了学院，门卫看见林秋凶神恶煞的模样也都缩了缩脖子，不敢阻拦。
帝都没有因为安德鲁的死停止运转，即便他是圆桌骑士候补。
平民们依旧该干嘛干嘛，街上也到处都是从各国前来的访客，林秋穿过人群，直奔『战场厨师』。
“老板，给我再来一瓶酒！”隔着老远，他就听见里面醉醺醺的声音。
穿着十分奔放的女性正不雅地匍匐在桌子上，她右手握着一个空酒瓶，正在发酒疯。人们和朱迪斯的手下说她在这里。在同僚死后借酒浇愁很符合她的行事风格。
“哈？快闪开，今天不执勤。”朱迪斯连头都懒得抬，她挥了挥酒瓶像是赶苍蝇般驱赶林秋。在此之前，她的手下一直试图劝说她离开这家高档餐馆，以免他们的队长继续败坏教会的形象。
朱迪斯翻了翻眼睛，才看到坐到自己对面的人是林秋：“哦，原来是你啊。我今天心情不好，有事改天再说。”
“我知道是谁干的。”
“砰——”
酒瓶摔碎的巨响再度吸引了餐馆内所有人的注意，朱迪斯竟一只脚踩在椅子上，隔着桌子揪住林秋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我知道是谁干的。”
“说。”
“他的学生之一。我正是因为暂时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才来找你的。”林秋对朱迪斯蛮横的行为并不介意，对方看起来和安德鲁私交不错，他能理解朱迪斯此刻的心情。自己的朋友死在了号称戒备最森严的帝都，任谁都会觉得这件事不可接受。
林秋也难以接受接二连三发生的突发状况，不过他选择的方式和朱迪斯略微不同。
他要找出那个人，并干掉他：“这个学生对安德鲁教头而言一定极为特殊，他之前几次差点向我提起那个人的名字，却都打住了。”
提及学生时，朱迪斯瞳孔一缩，揪住林秋衣领的手也随之松开了。
安德鲁有很多学生，多到朱迪斯从来都记不住那些人的姓名。可唯独有一个禁忌的名字被她记住了，在那件事过后，只要稍稍提起这个人，安德鲁都会面色发白。
那是他执教生涯中为数不多的污点。
“但是……不可能，如果是她，应该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才对！”朱迪斯喃喃地说道，而林秋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朱迪斯一定知道些什么。
“他是谁？”林秋急切地问道。
“一定是你搞错了。”朱迪斯摇了摇头：“那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久远到，甚至不属于这个时代。
“那时的安德鲁和现在不同，他当时还是一位和蔼的老师。他曾经有一个得意门生，天赋高、聪明，而且刻苦，那时他逢人便要夸上几句他的弟子，从风炉学院毕业后，他顺利地将弟子接引进了审判军……但在执行一次机密任务时，出了意外，他的小队遭到了拜伦帝国高阶骑士的围攻，所以他……”
“所以他为了在任务后顺利撤离，把他的弟子一个人留在数十名高阶骑士的包围圈里。”
邻桌的女子忽然开口，她缓缓起身，向一旁的侍者招了招手：“多谢款待，喏，这些是奖励你的。”
她将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放到感激的侍者手中，侧过脸，望向两人。林秋看见了风衣兜帽下的美丽面容，她紫色的瞳孔似乎由魔力般让人一时间移不开视线。
“不想死的话，就千万不要追出来哦。”
女子明明没动嘴，林秋与朱迪斯耳边却响起了她的声音。
她眯着眼，向两人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
直到女子的背影消失许久后，朱迪斯才惊呼出了一个名字。
——“葛蕾拉！”
正文 第四十章：獠牙
“为什么你们还是不死心呢？”
葛蕾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叹息道。
“你怎么不戴上那副丑陋的骷髅面具了？”朱迪斯虽然脑袋已经喝得昏昏沉沉了，却还是强打精神逼问她。
林秋一言不发，他看见朱迪斯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出于不放心才跟了出来。
这次和以往不同，葛蕾拉明明表现得十分温和，但他的内心却被一股没来由的寒意所笼罩。握剑的手不由自主地在颤抖，他的身体似乎在动手前就已经对他做出了警告。
『亡者八面』的骷髅面具就如同圆桌骑士的金色剑盾徽记，那不仅是身份的象征，同时也是一种预兆。
“这是混沌教的计划，还是你自己的意愿？”朱迪斯的声音也有些发颤。虽然教会近年来的秘密情报数次表明原本在任务中被定性死亡的葛蕾拉极有可能还活着，但亲眼看见“死人复生”却又是另一种情况了。
葛蕾拉缓缓转身，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
“这种事……谁知道呢？”
下一刻，两人身侧的房屋陡然出现两道切痕，侧滑而下半截屋子径直砸向两人。
好快！
林秋根本没有看清葛蕾拉是何时出剑的！
“这就是你的回答么，葛蕾拉！”朱迪斯含怒出手，一记顺劈将落下的房屋匹成了数截，然而当她望向葛蕾拉的时候，却猛然一怔——远处已经没了葛蕾拉的身影，她的余光瞥见了近在咫尺的黄褐色风衣，被扬起的风衣下，是一把老旧的审判军制式佩剑。
“我不是说了么？”
葛蕾拉紫色的眸子划过她的脖子和心脏，像是在考虑出剑的位置：“追上来的话，可是会送命的。”
剑刃碰撞的声响几乎贴着朱迪斯的耳朵响起，她侧脸一阵刺痛，殷红的血液顺着浅浅的伤口流淌而下。
不仅快，而且力量好强！
林秋看不见葛蕾拉的剑路，完全是凭着预感挡下这一击。葛蕾拉的目标是朱迪斯的喉咙，剑刃发生了偏斜，最终割伤了朱迪斯的侧脸。林秋不得不用两只手握住剑柄，才勉强止住了手上的颤抖，如果这时他卸了力，葛蕾拉的剑恐怕会斩下朱迪斯的半截脑袋。
这可不是优雅的死亡方式。
两人僵持了两三秒，朱迪斯才反应了过来，她大喝一声，将剑捅向葛蕾拉的小腹。
“哦？居然能挡下来。”葛蕾拉有些意外，面对朱迪斯近在咫尺的剑刃，她依旧保持着笑容，她的视线移向了朱迪斯的手腕，后者势如破竹的一击忽然一滞，朱迪斯的手腕无力地垂了下来，手中的骑士剑顺势落在地上。
双剑！
林秋意识到不妙，却已经来不及了，葛蕾拉的目光已经缓缓移向了朱迪斯的心脏处。
“永别了，朱迪斯。”葛蕾拉嘴唇动了动，像是在默念。
“如果你的对手是那个人，我劝你最好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会死的。”林秋注视着即将贯穿朱迪斯心脏的一剑，耳畔忽然响起昨天深夜影对他说过的话。
“喝啊——”
迎面而来的劲风让葛蕾拉脸色一变，她翻身一脚踢开林秋与葛蕾拉，死死凝视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老者。
“咣——”
“啊呀呀，这把剑断掉了。”葛蕾拉扫了一眼钉在墙上的半截断剑，没有丝毫留恋地将断裂的审判军制式丢在地上：“正好我早就想换一个新的了……不过，您应该也没好到哪去吧？所以这一次就算平手吧。”
葛蕾拉对着影眨了眨眼，后者右肩的袖子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缝，缝隙下的剑伤清晰可辨。
“那么，后会有期。”她向三人招了招手，身体顿时化为了数个飞散开的黑鸟，朝不同方向飞去。
……
“找死，你们俩真是找死！要不是看在艾丽莎的面上，我才不会惯你们呢，你们死在哪个阴沟小巷里关我屁事！”浮梦宫中，明显心情欠佳的影骂骂咧咧，他的手下们一个个躲得远远的，根本不敢上前。
桌上的骰蛊都被影拍碎了好几个。
“伤势不算严重，只是接下来的一个月请不要再用剑了。”年轻美丽的医师替朱迪斯上了药，接上了被葛蕾拉挑断的经脉。
朱迪斯酒醒后一言不发。
“要不是我碰巧经过了那儿，不止这个小姑娘，连你也得完蛋！真以为自己晋阶圣殿骑士后就无敌了么？”影气不过，又责骂了林秋几句。
林秋此刻脑海中却一遍遍回想着与葛蕾拉交手的情况。
不到五招，葛蕾拉就把他和朱迪斯逼入了死局，这般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是他在和艾丽莎训练时从未经历过的。
“影，艾丽莎和她的剑谁的更快？”他将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
“我怎么知道！”影呛了他一句，肩上的剑伤隐隐作痛，他心中的寒意却久久未散。仔细想来，葛蕾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林秋与朱迪斯身上，他那一下已经借了偷袭之利，然而那种绝境下，那个小姑娘不仅挡下了他的剑势，还借势划伤了自己的肩膀。
只有曾经与百风交手时，影才有过这种感觉。
“如果是三年前的艾丽莎，恐怕不如她。”想让影说一句自家徒弟的不是，难上加难。林秋从影的态度中得知了葛蕾拉的强大。
之所以说三年，是因为三年前是艾丽莎最后一次认真交手，那时的艾丽莎虽然剑路奇诡，身上却少了百风那种睥睨天下的剑势。
“现在的话，也许在伯仲之间。”影联想到艾丽莎不久前击败了暮年的百风，判断道。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这些都和你无关，这件事就让教会和元老院折腾吧，你不许再插手这件事了！”
影态度强硬，语气不容置疑：“我会托人联系艾丽莎，这几天你小子就老老实实地在这里随我练剑。方才那个小姑娘明显对你们二人动了杀机，待这件事平息后，你再自己决定去留！”
正因为影和百风打过不少交道，所以他才明白葛蕾拉的恐怖。
若是她动了杀念，只要稍有机会，林秋和朱迪斯就会像是安德鲁一样不明不白地惨死小巷。
“还有你。”想到这里，影对朱迪斯叮嘱一声：“如果我是你的话，这几天就会老老实实地留在教会本部，让那个圣女寸步不离地守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