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雾色尽收眼底,天色青蓝,白絮朵朵。琴音似水,檀香幽淡,嘉朋在座。苍松之下,树影点点。
林枫眼望佳人,禁不住心神俱醉。此时云淡风轻,红颜如梦。或许这一刻,将成为他生命中不可多得的珍贵记忆。那人的美,那人的静,那人专注地表情,从此再难忘却。
千百年来古人登高,或者雄情万丈,俯览群雄,有包举宇内之志;抑或寂寥悲怆,凄清难耐,怆然涕下。然而平静闲适,悠然南山的意境更让林枫神往。此曲一罢,他第一个大力鼓掌:“好!好啊!”随之矮胖子、离剑、仆人们也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龙紫烟嗔怪地白了林枫一眼,小声斥道:“太假了!”林枫只当作没有听到,令她气恼不已。
夜冰缓缓起身,行了一礼,便向龙紫烟望去。龙紫烟嘴角高扬,骄傲地一甩头:“这算什么!”她说完后却回过头去,望龙释心那边瞄,脸上满是可怜兮兮的求助神色。
龙释心见状也为难了,他偷眼瞧向千羽雨琪,欲言又止。千羽雨琪心中明了,上前一步道:“夜冰小姐的琴声余韵不绝,让在下叹服啊!不过听了这么好的曲子后,脑子里就满是回音,即使是同样优秀的乐声恐怕也会被认为不如。这样吧,我们认输了!”
长宜道士一脸欢容,抚着飘洒长须笑呵呵地道:“师兄,如此说来,你肯定输了,只等最后一局,我们的赌注恐怕就要兑现了啊!”
千羽雨琪同样笑呵呵地道:“是啊,我输了,最后一局也不用比了,就此了结吧……”
“哎——”长宜道士摆摆手掌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最后一局才是我一直期盼的呀!五十年来,我没有哪天不在想象此时情景。师兄啊!我苦练道术,就是为了今天呵!”说着说着,他满面欢容逐渐变得咬牙切齿,甚至有些扭曲狰狞,再不复仙风道骨的风度:“段长空,为了已经被你忘记的殷殷,我要打败你,狠狠蹂躏你的自信,要让你在自责自怨自艾自怜中痛苦一生……”
他说着大步上前,道袍翻飞,周身景像逐渐朦胧,如映在水中。一种强大得令人窒息的力量从那个已经模糊地身影中透出,在这高山之巅尽情释放威势。
仆人们战战兢兢,早就退出老远。夜冰、龙紫烟花容失色,赶紧退回原位。
龙释心脸色白,嘴上却不服输,用带着颤音的语调讽道:“老头子,五十年来整天意淫得挺欢快的嘛!我猜你以前一直活在那个段长空的阴影下,痛苦不堪以至精神病周期性作是吧?”
“黄口也敢胡言!”长宜道士厉声斥责,凌空飞起,袖袍一摆之下数十张道符飞出,闪现各色光芒,上下环绕身体如同下凡真仙。道符狂舞结出玄妙的阵势,眼花缭乱的轨迹残光编织成一个瑰丽华美的网,那等气势更加恐怖凌厉,林枫等人就像兽口小畜,只剩下惊慌与恐惧,竟生不起反抗的心思。
千羽雨琪轻叹一声,飘身而起,一瞬间身上浮现出皎洁白霞如新月出云。她步法轻灵曼妙,似在风中起舞,柔和流畅,即使不懂武功的人也能看得赏心悦目,然而只在眨眼时间便到了长宜道士身前。
道符利于刀锋,疯狂交织成一个华丽的法阵。千羽雨琪停步不前,看了看身前缤纷的景象,只是摇了摇头,又一声叹息:“师弟,是我误了你呀……”她伸出一根晶莹如玉几乎透明的手指,在漫天狂飞的网中轻轻一按。时间凝固,风声停止,漫天飞扬的缤纷色彩就此定格。隐约中梵唱声响,符文法咒碎散开来成为灰烬,散于风中。
千羽雨琪收手后退,直到中场才止步,叹息道:“师弟,我误了你五十年,今日方有此局,让你我都能醒悟。唉,何为道?谁也不知……”
长宜道士像被施了定身咒,许久才动弹一下,缓缓落回地面,大口喘息,道衫衣领已被汗水浸透。半晌,他才低声呢喃道:“师兄,这就是你的道心么?……”
千羽雨琪摆了摆手,转身道:“我们走吧!”
五人走出十来步,背后就响起长宜道士有些虚弱的声音:“站住!”
千羽雨琪诧异地停住脚步,却见长宜道士大步走来,抬起手来,笑意微微:“段长风……师兄,你难道忘了五十年前的约定?”
千羽雨琪怔了怔,深深地望着长宜道士的眼睛,脸上渐渐绽放出灿烂笑容:“当然没忘!,愿赌服输嘛!”
她挥手对林枫四人道:“你们站开些。”
然后她清了清嗓子,忽然对着山下树木淡雾高声叫道:“我段长空是一头猪——哈哈哈哈!段长空是一头猪——”声音在丛林震响,骇得四人合不拢嘴。
长宜道士朗声大笑,走到千羽雨琪身边,忽然放声喊道:“认识这头猪,是我路长宜三生之幸!哈哈哈哈哈——”
师兄弟俩的笑声远远传下去,在那白云之上、密林之间响起,惊得鸟群绕道,走兽逃避。
他终于能理解师兄,即使那个女人的痕迹还在心头无法抹去。五十年后还能再聚,尽管都已变了模样,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人生,当珍惜你所拥有的相逢……
夜晚,万籁俱静,星光暗淡。林枫小心地将一块玉符从空间护腕中拿出来,珍重地佩戴在内衣贴胸口处。临别前千羽雨琪的话不断在耳边回响:“林兄,我观你不久后当有一劫,赠此玉符与你,希望能帮得上忙……”
“劫难……劫难……”白天见识了千羽雨琪的神通,林枫哪敢不信。不过他日常就被迫卷入打斗之中;经常与人兵戈相见;怎知哪一回是那劫期、该用此符?
“喵呜!睡觉的时候别傻晃悠,吓猫啊?”法尔睡眼朦胧中提起爪子挥舞几下,呜咽几声又沉沉睡去。
“是啊,该睡的时候就睡,像那些个该死的东西干啥,我怎么跟愚人一般了?”林枫隔着外衣摸了摸玉符的,那种硬度给了他一些心安的感觉。他躺在床上,喃喃地道:“早些睡吧!”
可是当他有了追求,开始患得患失的时候,岂是那么容易心安入眠?
漫漫长夜,孑然卧思,难消心忧。
第三十一章再遇
在遥远的北部,是鲜有生物踏足的极北冰原边际,人类最向往的神圣之地却屹立在此。神圣之地少有生迹,景物也只有单调的白色,远没有人类任一个大城市繁华。但这里却是整个人类文明的真正中心,人类最强的守护者们都聚集在此地。东剑圣、先知、箭神、寂灭道人……那些在一定时期内拥有救世主般尊崇地位的人物,维持着这里最简单也最本源的秩序。
凡是在某个领域内达到一定高度的人物,都有机会在这里留下自己的经验让后人瞻仰。谱写世间绝唱的音乐家,烹出的菜能让人感动落泪的厨神,轻功盖世的一代大盗,建立万事伟业的帝王……甚至十恶不赦的大奸臣,也可以把自己在官场尔虞我诈的方法叙写在此——但是,只有真正恶贯满盈能够遗臭万年的家伙才有这资格。至于武功秘籍、各系失传的神秘法术,都能在这里看到明者的真迹。也唯独在某方面的天赋达到一定程度的后辈,才能经过层层筛选来到这神圣之地瞻仰前辈遗迹。
凄厉的北风一如既往呼啸着,大雪在地上堆了厚厚一层。一个穿着白色祭师袍的身影兀然出现在雪地中,与白茫茫的环境混为一体。
那人迈开脚步,缓缓向前走去。他走的节奏很慢,但每一步却跨过无数空间的间隔,瞬间便走过千里距离。如果有人能看到他正面,绝对会被那人外表深深迷住——那是人间美的极至。每一处的细节,都是完美。什么样的天地,才能孕育出这般美丽的人来?他行走在这一望无际的雪原上,这里的天地就亮了几分。
他是驰曼。
别人内心遥远的梦想,却是他长居之地。周围白色轮廓模糊地变换,他很快来到神圣之地。像以往般,他的身影出现在一座冰块砌成的寺庙里。
“老师!”驰曼恭敬地低头行礼。
里面的禅房传出一个苍老却浑厚的嗓音:“进来吧。”
“是。”随着这句话,驰曼消失于原地。天空没看见期待的美丽身影,阴沉下脸来。
不久,驰曼的身影再次出现,整个寺庙又亮堂起来。驰曼恭恭敬敬持礼倒退而出,寺庙回归一片昏暗。
禅房里,一个白老人从蒲团站起身来。他脸上皱纹甚多,但精神矍铄,动作平稳。他走到里面另一间屋内,伸出右手食指,一团很普通的火苗冒起,点燃了烛台上一根苍白的蜡烛。
火苗颤抖着,很不稳定,但那暗淡的光圈跳跃中,渐渐幻化出一张年轻和尚的脸。
年轻和尚闭着眼,神态安详。感受到老人的注视,他的双眼缓缓睁开,瞳仁里面,只有一团空白。和尚嘴角挂出一丝和善的笑,他柔声道:“四十五年来,这是你初次与我联系。”
老人恭敬地道:“无事不敢劳烦统领大人。”
和尚面含微笑,语气却戏谑之意:“那现在就是有事咯!怎么,生命之源找到了?”
“那不是凡人该触的地方!这次在下召唤统领大人,实则有事相求。”
和尚轻轻摇头,惋惜地道:“你们这些后辈呀,总是为烦人的事烦神。为何不抛开一切,踏入虚空呢?……你说吧。”
老人肃穆道:“那个人,已经找到了。”
“哦,就这样吗?”
老人抬起双眼,那看遍世间繁华的眸子里已满是忧伤和苦痛:“可我看人类之后千年,仍是空白一片……”
和尚淡漠地道:“那人生时,不能济救苍生,死后再世,又能如何?通天之路何其多哉,你又何苦死认一条绝路?”
“统领大人慈悲,请为苍生指出明路!”
“劫难将至……就算强悍如我,也恐怕活不到那个时候……”和尚的笑容中多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意味,他深深望着老人,意有所指。
老人闭上双目,平静地道:“这天道之劫,在下愿一力承之。只盼统领大人能解去苍生之祸!”
烛光忽明忽暗,和尚的脸变幻莫测,终于归于虚无,只剩若有若无的声音渺渺传来:“我选中的那人,也将启程了吧……”
“他好帅哦!”
“是啊,连皱眉头的样子都让人心动。”
“为什么他今天才来?我这个月都白过了啊!”
“快看,他往林子里去了,肯定是去图书楼。姐妹们,你们……”
“我有个军事问题想不通,得借本书看看!”“《诺曼的天使》看完了,我去找本新的……”“我也要去……”
一群女生叽叽喳喳地走入竹林小道,个个眼冒桃心、面色潮红,像遇上情人般激动。欢快得像一群小鸟啊!
上课回来的林枫走过小桥,碰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他惊讶地想,难得见到矜持的女孩们有这样的反应啊,莫非是我们学校的著名帅哥浩无荒回来了?
走上宿舍三楼,他看见一位精灵般秀丽动人的少女从63o4室出来,银色丝在空气中轻扬出令人心颤的轨迹。精致的面庞只有淡漠的笑容,清冷的眼眸如烟似雾。林枫霎时间呆若木鸡,手脚颤抖。他昨晚几乎整夜失眠,满脑子想的几乎都是这个女孩啊!
“夜冰……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高兴得说话都不流利了。
夜冰似水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的心便如在水中浸过般,柔软得都要融化。可夜冰很快移开视线,刻意撇过头去,匆匆从他身边经过。
“不要告诉哥哥我来过这里。”天籁之音就在两人错身时响在林枫耳畔,钻进他的心里。林枫骤然回头,只瞥见一角白裙很快消失在墙壁那头。
“哈哈,哈哈哈哈!”他神经质地笑了几声,又骤然停止,沉下脸色,整了整衣衫,打开房门。
他走到床边,还没坐下,就现白猫肚皮朝天睡得正酣。睡梦中它还砸着嘴打呼噜,不是咀嚼两下,像是吃到了美味的鱼。林枫看见它的样子就来气。它若是躺边上像别的猫一样老老实实缩成一团也还罢了,偏偏它占了最中间的位置,像人一样前后腿伸得笔直努力扩展地盘。
“法尔!”林枫叫了声,白猫咂咂嘴,舔了舔胡须,就没动静了。“法尔!……法尔!”三次警告被无视后,林枫目露凶光,捏起手指。“碰!”
“喵——”前后腿伸得笔直的白猫化身为旋转飞镖转出窗外,沿路留下一声高亢尖锐凄婉悱恻余音不绝的惨叫。
“哼哼!这次又准了。”林枫自语,拍拍白猫睡过的地方,突然又低头看了看身上褶皱污迹遍布的衣服,迅冲到窗台前。
法尔摔在地上,顿时就没了声响,好一会后才“喵呜……喵呜……”喊着痛折腾起身。“喂!”三楼窗户探出林枫的脑袋,他伸出右手对它使劲招着。法尔一瘸一拐走楼梯慢慢爬到寝室,林枫开着门正等他:“快!快进来!”
法尔心中有些欣喜,这小子终于有事要求自己了吗!它欢快地迈着步子小跑进来,昂挺胸道:“急什么,堂堂法尔在此,有什么事摆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