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安慰当然没有什么作用。不止此也,随着时间的消逝,在丁多看来,娃蒂的状况是越来越糟了。小家伙唉声叹气,抓耳挠腮。虽然记得赛拉飞尔曾经跟自己说过,这是封印解开后的必然现象,过几天就好了,可是这个样子……这个样子……他那愁眉苦脸的模样引起了大娃们的注意,开始一只只在岩板旁边探出头来。
“传承者,您可千万别恼咱们兄弟,咱们实在是没有法子才用这一招的。”方头蛙道歉道:“虽然呢,这一段路着实是闷了一点。”
“娃蒂生病,”小妖精闷闷地说,压根儿不理会方头蛙说了些什么:“娃蒂烫烫!”
大蛙们一听到这句话,莫不宽心大放。原来传承者不是因为自己被绑架而生气,则一个小丫头生病发烧,何足道哉?方头蛙从水中一跃而出,跳上了岩板,盯着娃蒂研究道:“小姑娘家小小地发一点高烧,算得什么?拿到水里去浸她一浸,也便好了。”尖嘴蛙道:“头子说得很是。这地底伏流又比一般河水格外来得冷些,浸了之下还不退烧,那是绝对没有的。”唯唯蛙道:“把她浸在水里,倒也不难,但如此一来,烧还没退,小姑娘先淹死了,那可不好。”珠背蛙道:“咱们只把她的身体浸在水里,将头露在水上;这样子要想淹死,只怕有一点困难。”尖嘴蛙道:“这话说得很是。”唯唯蛙道:“如此一来,她身子退了烧,脑袋不退烧,可显不出咱们兄弟医术过人,手段高明。”短腿蛙道:“那就等她身子退烧之后,再把脑袋也浸到水里去,两全其美,岂不妙哉?”
大蛙们又商量了好一阵子。方头蛙道:“小姑娘难受得厉害,还是先将她浸到水里去好些。咱们兄弟医术高明,手段过人,自己知道便成了,也用不着别人称赞。”尖嘴蛙道:“头子说得很是。”跳上岩板,便去搬动娃蒂。
这几只大蛙在那儿商量医治娃蒂的方法,已经把丁多听得冷汗直冒,这会子见它们当真动起手来,只急得吱吱乱叫,跳到娃蒂身上去紧紧抓着她的衣服,喊道:“走开,不可以!”
方头蛙大愕,去搬动娃蒂的双手本能地停了下来。要知道它们之所以在岩板之外设了结界,纯粹是为了保护传承者,和娃蒂半些也不相干;这会子见到“传承者”紧紧攀在那小姑娘身上,若要将小姑娘浸入水中,传承者免不了也要浸个稀哩哗啦,不禁大为踌躇,道:“传承者,咱们兄弟是一片好意,要为小姑娘治病。”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丁多急得直叫:“娃蒂,火妖精;水,不可以!”
哗啦一声, 蛙自水中探出头来,问道:“头子,传承者说了些什么?怎么你还不动手?”方头蛙搔着头道:“好像是说这小姑娘是个火妖精,不能碰水。”珠背蛙道:“谁听说过火妖精会发烧的?这可稀奇古怪之极了。”尖嘴蛙道:“和传承者在一起的火妖精,比较与众不同也未可知。”唱啊蛙道:“这话说得很是。像咱们兄弟,可不是前无古蛙,后无来蛙,顶天立地,稀奇巴啦……”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水流的速度斗然间加快了许多,方头蛙叫道:“兄弟们把岩板抓紧一些,出海口到啦!”
原来这地底伏流来到出海之处十余公里,地势骤然间往下倾斜了六十余度;虽然还不至于形成瀑布,那激流的速度也已经增加得惊人。小小一方岩板在激流中冲撞,若不是巨蛙们牢牢抓着,只怕已被冲得不辨南北东西。十余公里的水路转眼即过,伏流出口处水沫翻卷,一片浑沌;一大片白花花的水沫尽处,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深蓝色的海水在激流边缘翻卷不已。
巨蛙们欢天喜地,冲出伏流出海处的激流漩涡后便停了下来,准备调转方向,往南折去。它们所要去的水领地远在北大陆东端,从这个地底伏流出海之后,必须先南下绕过海角村,再从海路一路东行,路途可不是普通的遥远——谁知道才刚刚冲出伏流出口的漩涡地带,东南西北都还没来得及弄个明白,海洋深处数十条身影已经悄没声息地游了过来,素手齐扬,几十道急劲的水波同时涌至,分别打向五只巨蛙,以及,娃蒂和丁多栖身的岩板!
喀尔提们猝不及防,被十几道水刀打得怪叫连连,全都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抓着岩板的蛙手。那岩板已经被它们淘成了中空,本来就已经具备了相当的浮力;蛙手一松之下,登时朝海面浮了上去。几十道水波便在这个时候同时涌至,顶着岩板飞快地上升——短腿蛙双腿一蹬,飞也似的追着岩板窜了上去。别看它双腿又粗又短,这一迹之势竟是快得惊人,没两下便让它给追了上去,重新抓牢了岩板。但那水波撞击的地方遍及各处,短腿蛙只抓着岩板一端,如何稳得它住?整块岩板登时给撞得翻了过去,在海中兜了好几个圈圈。只这么阻得一阻,水妖精们已经追了过来,数十道水刀再度打出!
然而便在这个时候,巨蛙们也已经赶了过来。它们的游速只有比水妖精更快,后发先至,水刀发出的时候已经挡到了岩板前方。八只肥壮的蛙手同时扬起,身前的海水全在同一时间里起了剧烈的波动,竟像是一大片生生抖开的大厚毯子一般。来势劲急的数十道水刀遇到了这般无法着力的壁障,几乎是眼睛也没眨上一下,就给吸纳得无影无踪了!
只不过那几十名奉命前来截回娃蒂的水妖精也都不是等闲角色,带头而来的芙瑞儿更是水长老中年龄最长、识见最广的一位;先前那数十道水刀才一发出,她右臂微扬,领着另外一名长老和七名智者便往上直奔,再一次对准了岩板底下,射出了劲急的水波!
巨蛙们虽然呆了那么一些,但是事情到此紧要关头,不知怎地,反应立时就灵敏了十倍。眼看着对方分兵去对付岩板,四只大蛙尖声怪叫,同时飞窜而出。既然对方一心一意,要想将岩板拱出水面,则它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教对方得逞,不管三七二十一拦了下来再说。只不过那岩板在十余道水刀全力冲撞之下窜升得好快,短腿蛙一时间竟拉它不下来。眼看着水面迅速接近,淡紫色的天光隐隐约约透了进来——方头蛙,尖嘴蛙同时将头一低,一股巨大的水柱自口中喷出,顶得他两个箭一般纪了上去。只听得哗啦啦一声大响,两只巨蛙带着炸将开来的一篷水气,同时间自海面上喷将出来!喷出海面后它两个毫不迟疑,双手冲着底下使劲一按,两股巨大的水柱登时对准了即将冲出水面的岩板猛力压下——几乎就在它两个冲出水面的同一时间里,浮悬在海面上的两道人影闪电般掠了过来,却在发现冒出来乃是两只大蛙时猛可里一呆,两只准备攫取岩板的手同时停了下来。但这迟疑只不过是电光石火间事,一顿之下重又疾探而出,一左一右,一个人扣住了一只巨蛙的脖子,硬生生拎了起来!
方头蛙、尖嘴蛙尖声怪叫,整个头颈突然间变得滑不留手,液体般自那两只扣牢了它们脖子的掌握中滑了下去。赛拉飞尔、银发少年同时一怔,双手往下疾探,要想再一次逮住这两只大娃,却不意海面上突然间喷出两大道水柱,毫不容情地扑面打来!虽说他二人动作快极,只一闪身便将两大篷海水全给避了开去,但巨蛙们遇到了水,溜得只有更快;一天水雾散化之后,海面上浪静波平,月光皎洁,已经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赛拉飞尔重重地在自己掌心里捶了一记,懊恼得说不出话来。想不到布下了这样的天罗地网,居然还是没能将娃蒂给拦回来!虽然说水妖精们现在一定在竭力追踪,但根据他自己和沙帝斯们交战的经验来看,水妖精要想对付这几只大蛙,是一点用处也不会有的。然则现在该怎么办呢?娃蒂、娃蒂还支持得下去么?
才刚刚想到这个地方,海面上泼辣一声,一个发色殷蓝的美人鱼在水波间探出了半截身子。赛拉飞尔一拉银发少年,二话不说便飞了过去。
“不要担心,赛拉飞尔陛下,”说话的是水妖精的长老芙瑞儿,一个清丽而稳重的美人鱼:“娃蒂陛下安好无恙。方才拦截那些喀尔提的时候,我们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方岩板被包裹在结界里头,一滴水也没沾到!”
“——谢天谢地!”赛拉飞尔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出来,紧绷了七八个时辰之久的脸上这才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既然如此,那就不必急着要把她给截回来了。那些喀尔提——”
“放心罢,跑不掉的。所有的水妖精都在留意它们的动向呢。”芙瑞儿微笑着——一个有些期待、有些紧张、有些悲伤的微笑;那是当然的,因为事情发展到了现在,每一个水妖精都已经知道:这些巨蛙和水封印有关了。而,水的封印一旦解开,于今还逍遥自在的水妖精里,能有多少留得下来呢?想到这个地方,赛拉飞尔无言地垂下了眼帘。反而是芙瑞儿仰起脸来笑了。
“从这片海域到浮岛路途遥远,在这一带活动的水妖精,包括我自己在内,要想亲眼看见封印被解开,大约是没有可能的了……”她微笑着说,开始没入海波之间:“再见了,赛拉飞尔陛下,请保重。希望还能有机会再见到你。”
闪着银芒的鱼尾潜入了海洋深处,回到她原来栖息的海域。拦截娃蒂的行动既然已经失败,而且也已经没有必要,则水妖精们也就不再耗费多余的气力了。到如今剩下来的只是静守——各自停留在各自的领域之中,一捕捉到喀尔提的波动便将之传播出去。
关于这一点,大蛙们当然不会知道。虽然知道或不知道,对它们而言并没有什么差别。因为它们顾忌的并不是水妖精,而是“那个鸟人”和“那个银毛的小子”——尤其是那个银毛的小子。因为后者会用火,应付起来比较上麻烦得多。
就为了这个缘故,大蛙们一路朝水妖精的圣地浮岛行进的时候,全部都潜行于水底,等闲不肯探出海面去。虽然水底有水妖精在——但是,哼哼,区区几只水妖精,何足道哉?冲出重围的时候,咱们兄弟只稍稍加一把劲,可不就把她们全给抛得远远的了?
经过了出海口那一阵搅和,大蛙们早把“娃蒂生病”这码子事给丢到了九霄云外,自然也忘了要把她浸到水里头去这码子事了。但是离火之谷越远,娃蒂病中不安的状态就越明显。丁多拉拉她的手,摸摸她的头,叽叽咕咕跟她说话,都半点用没有。小家伙转了半天,不敢再和大蛙们求救,摸摸身边的龙剑,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间唱起歌来:
用我的一生为你织梦,将星子串成坠饰好闪烁在你发中;用我的一生伴你翱游,驱策着日弧飞越六个王国的领空。
所有的香花都将为你开放,严冬永远隐藏了行踪……奇怪的事发生了!即使深陷于晕迷之中,即使在冰寒中冻得全身发抖,丁多那细致婉转的歌声一开始流泄出来,娃蒂的呻吟声立时明显地转弱了下去,不安的反侧也显著地平息了许多。丁多高兴得大眼睛闪闪发亮,唱得越发起劲了:
挚爱的恋人啊,为见到你月百合一般的微笑,我愿意许诺你一千种彩虹……推着岩板急速前进的大蛙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露出了大惑不解的神气。
“那是什么?传承者在念些什么?”
“姆,姆,姆……”方头蛙眉头紧皱,努力追想:“这个东西我们以前好像听过?这个东西咱们兄弟应该知道才是。这个……这个,这个咱们学过的东西太多,一下子记不起来了!”
“这个东西,”珠背蛙想了半天道:“好像叫做……歌?是不是?”
“没错没错,歌,就这个名字,一点没错!”方头蛙大喜道:“可是,可是这个歌跟咱们以前听的好像不大一样?我记得……我记得好像是……对了!”拧着眉头想了半天之后,他猛可里拉开嗓门冒出两句歌来:
“山砖重煮于大地,月光哀怜着水兵,”
“好像不是这样耶,头子!” 蛙道:“我记得这两句是这样唱的:辗转虫鼠于大地,夜逛矮莲的炊兵,”尖嘴蛙道:“不对,不对!是‘三川虫输予大帝,夜光艾连着水滨’。”
几只大蛙七嘴八舌,吵嚷不休,调子稀奇古怪,曲意不知所云。丁多好端端地在唱歌,给它们闹得唱不下去,不禁大怒,叫道:“别吵!丁多唱歌!”
巨蛙们吃他一骂,一个个缩缩脑袋,吐吐舌头,安静了好一会子。但它五个好容易想起“歌”这个东西来,又难得兄弟五人居然有一首歌隐约记得,如何舍得不唱?听到小妖精“所有的能源为你点灯,日月都休憩时还有夜光贝的城”地唱个不休,着实是心痒难搔。只忍了那么小半晌,便压着嗓子继续讨论起来:“好像还有其他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