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因为梁清标这个翰林的当家人已经毁掉,梁家除了一个名臣后代的光环以外,已经没有撑得起门脸的人物。
唯一一个有点成色的就是年轻一代的梁清朔,是秀才身份。
还是个三十多岁的老秀才,已经困顿十余年没有中举。
这在寻常人家里算不得什么,只是对于一个豪门而言,实在撑不起门脸。故而,梁家为了结交士绅,做的也就是移动付款机的身份。
史可法原本想要借此引开话题,抨击到新党当政以后的害处,没想到被陈子龙这么一转,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梁清朔虽然只是移动付款机,却也是旧党的金主,被纳入圈子之中。
“罢了,罢了。闲话我也不与卧子说。这一桩事情了结,卧子如何感想?须知,朝廷可无一处要正本清源。士农工商,乃是公理正义。朝廷此番却无一个正人君子仗义执言。”史可法拧着眉头,显然对这个结果不爽。
他要定调子,陈子龙却未如史可法的愿:“调查组会在各县推行安全生产管理监督,往后此等矿难发生,涉案人员该追责刑事责任的一律会被判刑,抚恤触发亦是都有定制,能让百姓安心挣钱。小子认为,这个结果是正理。”
“何必与老夫打这些马虎眼?”史可法叹了口气:“我说的是,朝廷依旧要重商。”
“工商不为一体。况且,经济之物并非小道。事关民生社稷,士农工商之事,已经作古太久了。”陈子龙轻声说。
史可法昂然道:“先贤前圣之言,岂能罔顾?”
“天子重经济,臣等学管仲。管仲亦是先贤。”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尘淳。旧党之立,在于诛奸邪,使陛下亲贤臣,远小人。不为歪思怪言所惑。卧子,真的要走上歪路吗?”
话说到这里,陈子龙还能怎么说呢。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觉得很是无可奈何。
这不仅是史可法坚定站在地主的一面上,更重要的是……史可法还是坚定的限制君权的治政理念。
如果再过一些年月,这样的大臣可以如鱼得水。但当今天子何等人物,跟不上他脚步的,注定会被抛弃。这一点,不会因为史可法的名声而转变。
况且,因为史可法的脾气和禀性,他在廉政大臣的职位上已经得罪了太多的人。
“道邻先生,我有一问。”陈子龙说:“社会保障税,先生以为此计如何?”
“的确上策。”史可法立场不一,但品性的确没话说。一是一,二是二,不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为何工坊主之辈能说的出,做得到,而士绅之辈,千年以来,未见此等事情呢?”陈子龙一问。
史可法凝眉。
“胆敢再问道邻先生,杜工部当年曾发宏愿,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而今建筑会社、水泥工坊、砖瓦工坊、织布工坊还有成衣工坊等等,仅京畿左近就不下千余家。而价仅为过往三分之一。岂非大庇天下寒士之功勋?此等功臣,为何不当为帝国正业?”陈子龙又问。
这个天下的确是变了,时代在变化,但有些人却依旧固守过去,成了时代变迁路上的绊脚石。
第十七章:新考成法
史可法发现自己被问住了,但接下来他也的确没有了再回答的兴致。陈子龙的问题他回答不上来,哪怕继续强答也没有了意义。最重要的是,史可法明白陈子龙的志向了。而很不巧,这个志向与史可法的志向并不一样。
道不同不相为谋,话说到这份上,已经不用继续多说了。大家都是聪明人,聪明人有一个有好的习惯,那就是从不浪费时间。
“卧子,好自为之吧。”陈子龙说完,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起身离去。
陈子龙端坐良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
朱慈烺是在黄宗羲的口中得知陈子龙与史可法不欢而散的。
西苑的承光殿外,开了一场自助午宴。位于西苑的宫人、官吏都受邀参加。朱慈烺拿这当团建,黄宗羲正巧来汇报工人暴乱的后续事宜,与朱慈烺吃了饭就在殿内谈起了这桩事。
本来是该顾炎武来汇报此事的,但顾炎武被朱慈烺打发去与国务内阁扯皮立法之事去了。不管是《安全生产责任法》还是《劳动契约法》以及朱慈烺预想之中《大明帝国税法》都需要立法起来。
在原定历史上,这会儿是满洲人建立满清后修《大清律》的时候。
朱慈烺不需要《大清律》,但他需要一个适应时代的《大明律》。这部创于太祖时期的律法曾经被广泛推行,但将近三百年的时间快过去了。《大明律》依旧是那个《大明律》,只是许多条款已经不再具有时效性。也就是说,已经不合时宜。
想要将法制拾起来,朱慈烺就必须得改动《大明律》。
立法是个大事,但朝野对于这些的积极性很低。太祖时代剥皮充草的故事太吓人了。谁都不想回到那个时代,朱慈烺重拾《大明律》,让官员们回忆起了那个严苛而惨无人道的过去。
这样一来,朱慈烺预想之中嚷嚷着“祖宗之法不可改”的顽固之辈少之又少,反倒是冷暴力软抵抗的迹象不绝于耳。
为此,朱慈烺只好先拿《安全生产责任法》等三个最急需处理的让顾炎武先完成立法。这年代没有议会,相近的国务咨询委员会是有,但大会每年一度召开,下一次召开的时间被放在了明年春节之后。
那会儿农闲,朝廷事情也少,是搞大会的好时候。
正好,这空出来的时间也可以让顾炎武带人去将三部法典进行完善。朱慈烺估摸着,等这一波结束,顾炎武出任通政使的时机也就到了。
通政使品级不高,只有三品。但通政使却是九卿,正儿八经的部阁大佬。因为负责奏章文书等机密要务,故而一向是皇帝的亲信,也是走上中央大佬的快车道。
顾炎武忙活着去了,带着立法这等事涉国本的重要大政去了。
这让原本想要借助这一回工人暴乱前因后果著书立传的黄宗羲忙活了起来。他虽然不在朝中,却也是新党的一员干将。
是朱慈烺推行自己政务改革的一大智囊。
听完了黄宗羲转述,朱慈烺对史可法与陈子龙多了一分了解。
“黄卿家如何感想?”朱慈烺有些唏嘘。
黄宗羲倒是挺坦白:“旧党刚有起色便陷入内乱,实在有些引人深思。”
“哈哈,你这滑头。不过,陈子龙是大才呀。”朱慈烺忽而想起了柳如是,那个奇女子进出了一趟西苑以后,就在京中名声鹊起,据闻已经脱离了钱谦益的掌控了。陈子龙能决心改革旧党,少不了柳如是的推波助澜:“出淤泥而不染,这是陈子龙的品性。以他的本事,旧党若于他手中改革,反而能够真正让旧党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但更大的可能却是……旧党的分裂……”黄宗羲一针见血地评论。
朱慈烺大笑,却没有继续这一个话题。
这对他而言不算坏事。
“黄卿家加油回去写书吧,我等着你的精彩妙文。好了,去喊傅卿家与李卿家过来吧。”朱慈烺挥退了黄宗羲。
傅淑训与李遇知约了朱慈烺下午两点的会面。
财政与经济傅淑训可谓是这二十年里担任财相最久的一人了,也是朱慈烺备受信赖的一员大臣。尽管,朱慈烺与傅淑训的相见可以说非常戏剧性。堂堂户部尚书却没有见过太子。
但事实上的确如此,傅淑训当时刚刚从外地上京,连天子的面都没见过几回,哪里有时间能见到太子?
毕竟,崇祯皇帝当时还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而太子也太小,实在没有过问政务的机会。
回想起当初的初见,朱慈烺将目光落在了另一人的身上。
那是大名鼎鼎的天官,吏部尚书李遇知。
这是崇祯时代的老臣了,崇祯皇帝对其信任有加。而事实上,最后李遇知也的确没有辜负崇祯对他的提拔,这一位与李邦华、倪元璐一样,是在李自成入境时以后自杀追随先帝而去的。
当然,朱慈烺不动他也并非仅仅是这个原因。忠臣很多,但有能力的不多。
李遇知当过县官,修筑过水利河道,让黄河稍平,后来监修泰昌皇帝陵墓也做得有声有色,不仅质量完成的不错,钱花的也少。
于是,李遇知后来一路升任户部尚书。
这是一个符合朱慈烺用官原则的老臣,有基层经历,有实干精神,还得懂财计。
按说,吏部尚书并不怎么需要如何知晓经济的事情。
但朱慈烺现在要推行国内政务改革就必须要一个懂经济的吏部尚书。
“两位爱卿来了。来来,坐吧。昨天,两位爱卿的策论朕都看完了。”朱慈烺请两人落座,又吩咐人准备好了饮料,直接进入了正题。
随后,张张拿着两份装订好的奏章递给了两人。
对于承光殿里出现的宫女,两人都当作没看到一样,而是迅速翻阅起了奏章。
上面果不其然有一系列勾选批改的痕迹。
此事源于工人暴乱之前朱慈烺下的一个任务,研究如何改革考成法。
考成法在朝中已经推行有一段时间了,当初主要是为了解决税务改革的问题。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运行,优劣渐渐明了,优点不用多说,但劣处也是一大堆。
朱慈烺深切明白功赏过罚的重要性,于是订立下了一系列的考成指标。过往,张居正时期,考成法推行十分严格,也颇为绝对。要求一县之中刑狱清明,税款完结,标准过高,以至于引起极大反弹。张居正死后,考成法也就不了了之。
在朱慈烺看来,设定硬性标准实在太过于理想化。将标准定得过高,很容易让一些实在有各种异常情况的州县无法完成,最终走上弄虚作假或者其余各种歪门邪道。
比如刑狱,便是追求破案率百分百。如果一旦如此考核,最终只能让大量案件不被立案侦查,亦或者实在不得不立的重要案件走上寻找替罪羊结账的绝路。
至于税赋,这是曾经大明各个州县的硬性任务,弄出来的麻烦数不胜数。
当初为了先解决士绅一体纳粮,考成法对于完税标准卡得很严,虽然功赏过罚之下,朝中气象一新。但为了完税而惹出来的动乱也不曾少。锦衣卫报过许多,但朱慈烺都因地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没有追究。
现在,士绅一体纳粮已经解决得差不多。有了工坊与海外贸易提供的巨额利润,朝廷有了极大的底气坚决推行士绅一体纳粮。
这时候,进一步优化也就到了提上台前的时候。
对于朱慈烺这一想法,傅淑训与李遇知都是十分兴奋,纷纷回去精心准备许久,若非工人暴乱之事发生,也不会拖到昨天才上奏。
傅淑训与李遇知的法子大多都是走得宽松之道,政绩标准一条条一块块,都写得非常仔细,写得非常具体,也给出了许多理由。
但朱慈烺却都不甚喜欢。
“一管就死,一放就乱,这是两个极端。为政之道,便是要在这两个极端之中,为大明寻找到一条中庸持重之法。”朱慈烺简要评价了一下。
“臣等谨听教诲。”看完了朱慈烺的批改,傅淑训与李遇知都是心悦诚服。
朱慈烺的解决之道很简单,考成法不搞标准考量,而是走对比之法。对比经济的增速、教育的增速。以经济与教育为核心,而将其余方面的考成权重降低。
在全国范围内,对各省进行考核对比,在各州县之中,自然就是以州县为对比。
朱慈烺在后世读过一篇文章,研究中国经济飞腾缘由。其中有一个观点就很有意思,那就是中国事实上搞的是县委书记竞争制。是各县的主官为了升官,为了政绩,拼命发展经济,完成了地方治理活力的释放。
在大明,每个县的县令权力是颇为庞大的,比拟后世的县委书记一般无二。以经济发展与教育发展作为尺度考核,朱慈烺自然是要借此将官员们朝着“正道”上走去。而不是搞过去的维持会,除了县城乡下基本管不到,除了纳税,整个州县的发展都不上心。
相比朝廷将一条条一件件限制得死死,反而是竞争更能激发州县主官的活力。
“怪不得陛下要重视基层资历……”李遇知心中感慨,他此前曾经报了好几批案例升迁的名单,结果都被朱慈烺删改了好几人。
一开始,他还不明就里。但后来他就发现了缘由,这些人无一被改任地方州县。以至于出现一名监察御史按理该升迁以后却被调任直隶州,担任知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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