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外头要的煤多,一个个挥着宝钞抢着买煤。生意好做,我也就没多想,只是一个劲招人,一个劲开矿。开矿不好开,时常死人,一不小心就塌了我都知道。只是我也不懂怎么开矿,只晓得让人干活。这些年死的人是有些多,只是我本以为这些都是正常的”陆怀谷嗫嚅地说着,叨叨絮絮地,没个边界。
但话说多了,沈万重等人也就明白了。
典型的外行指导内行,不懂得如何开矿,只晓得驱使工人。加上这几年抢着要煤,行业景气,于是急功近利扩张。至于生产安全是什么,他们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个词。
“哎”沈万重叹了口气:“我用人不明”
屋内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当兵的拿工人当兵管,这挺正常。故而,这也是煤矿能一直开下去的一个缘由。可沈万重用的人都是自己亲信,退伍老兵,脱离基层也脱离专业,自然全都不懂怎么才能正常管理一个煤矿,特别是安全生产之上。
“等等也就是说,没有虐杀饿死之人?”马武察觉到了关键点。
陆怀谷低声说:“我虽然贪财惫懒了一些,可也不是黑了心肠的”
“到底死了多少人?”沈万重又问:“只有三十七人?”
“不止”陆怀谷说到这里,已经面色灰白。
大家心底里都是一沉。
不管如何,死了这么多人,就算他们自觉没有黑心肠过,这事也难了。
“沈大哥!”这事,一个白胖的大汉子骑着马过来,翻身下马,看着这边聚集了这么多人,好生奇怪:“我去你府上寻你,却没见着你人,打发一问,才知晓你上矿了。怎么了这是?”
来人便是那安排了谷科的黄老爷黄福文了。
“福文啊”沈万重见了来人,又想起今天的事情,一阵苦笑:“矿上出事了。你怎么来了?可别又是给我坏消息”
显然,沈万重听了这么多坏消息,已经受够了。
黄福文听了,讪笑一声,不敢说了。
马武明白这会儿不是使性子的时候,说:“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还有什么忌讳的?”
“京里来了个编修调查工坊苛待工人的事情,我那边还好,乡里乡亲不会乱说。不过矿上就麻烦了,还好我早有准备,晓得那编修选人的条件,安插进了一个刚退伍的新兵。那新兵也是向着咱们的,今天约莫着应该来了,我就过来问问,看看情况。”黄福文将前因后果交代了一下。
只是,沈万重与马武听了,都是心中不断下沉。
“真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马武重复了这句沈万重说过的话。
沈万重苦笑,也只好将眼前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一听矿上暴乱,黄福文顿时瞪大了眼睛:“反了他们!矿上又不是乡下,招的都是左邻右舍正常的招工,矿上的那些人竟然敢反?打杀了都无碍!我这就去县里寻警署平了这些贼子!”
沈万重摇摇头说:“不可。山上有报社的编修,处置不妥当,这事就闹大了,闹得不可收拾了。”
黄福文拧着眉头,说不出话来。
马武这时已经不管两人,索性直接寻了几人研究起了地势。
这里地处京师东北部,周遭附近还有几个小煤矿。北面是丛山峻岭,南面是一马平川。沈万重布置着人手,正是拦住了一条下山的路,只好封堵住南面的几条小道,就不难堵住人马。
“先各自回庄子里调集人手把路封住。福文来的这一趟也不是全无好消息,至少有那个埋进去的钉子在,先摸清楚这些人要做什么。矿上是苦了些,可只要没短了他们银钱,也不是没转圜之地。”马武说完,大家都定了定神,不再慌乱了。
唯有陆怀谷苦笑:“矿里做工,也是个辛苦钱,一月一块五”
现在不比五年前,五年前一个战兵足额的军饷一月也就一两多银子。现在通货膨胀厉害,一块五只能买两石米,刚够养活一家三口。
“那说不定还好办一些。”黄福文也意识到了麻烦:“就是多给些钱!再找那些死了人的旷工家属,银子给足,一口咬死我们一人给了五十块烧埋银子,谁能说我们不是?”
五十块,也就是之前的五十两银子。一条命这个价,真是没人能说矿上的不是。
这时,黄福文又露出了一点难色,稍一沉吟就说:“我的庄头都在京西,跑过来的时候恐怕人都跑光了。这事,得喊着其他几个矿主,还有山下几个工坊主一起议事。工人暴乱,一旦不扑灭,流窜出去那是所有工坊主矿主的祸患!”
就如同农民起义一定会吃大户,抢大户一样。工人暴动,一样会将矛头对准东主。到时候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当然,只要缓过气来,资本家们没一个是善罢甘休的。到时候定然是疯狂的报复。
能开办工坊的都不是蠢人,黄福文开了头,大家都明白了怎生个情况。
沈万重点头:“这也不是我们一家的事情,工人暴乱,定然席卷其余各个煤矿。我亲自出马,去借人!”
黄福文埋了个钉子到了调查组里,同样这会儿矿里,一个不起眼的头目悄悄将眼前一切呈文上报,交到了锦衣卫中。
负责国内锦衣卫的是张镇,知晓了这时,自然是急忙将消息传入宫中。
朱慈烺很快就拿到了消息。
他收到消息的时候是朝廷册封大典举行的时候,除了三位皇子分封郡王以外,那些只剩下一个空头头衔的藩王也纷纷涌入军中,与京师城内诸多大将议论着分封之事。
显然,得知了自由的美味,藩王们都很想体验一把真王侯的感觉。
而且,许多藩王们赚了钱也纷纷觉得不安。生怕朝廷什么时候发了狂,就要割他们的韭菜。
于是,朱慈烺自然是乐呵呵地拿出了东南亚与大洋洲的地图,指着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地圈了出来。
“所有封王,朝廷自会派遣驻军、外交长史并且协助移民。当然嘛,这些都是要经费的。反各地肥沃程度我已经派人去评估了,诸位可以根据评估内容,一一报价啊。”朱慈烺交代清楚了规则就打发走了一干闹哄哄的勋贵藩王们。
朝廷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这些勋贵藩王一个个地里埋了贼多的银子,若是不找机会挖出来流动到经济上,还真是一桩祸患。朱慈烺心中嘀咕着,最后开始仔细看起了锦衣卫的密报。
朱慈烺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走到了京师的地图面前,眼睛落在水峪沟上,凝眉说:“恐怕不会只有五百人啊”
水峪沟附近有煤矿,山下也有许多工坊。
这年头,不管是工人、官员还是资本家都不知道工人革命的可怕。但朱慈烺很清楚,一旦让工人革命起了个头,那可就真的是一个幽灵徘徊在世间,怎么剿灭都杀之不觉了。
朱慈烺很清楚现在的劳资关系里工人非常劣势。但这不是放纵工人革命的理由,还有大好的天下等待着朱慈烺去征服、占领,朱慈烺绝不希望自己往后的人生都在忙活着怎么镇压内乱之上。
如山一样的压力扑在了朱慈烺的肩头之上。他曾以为,穿越者当真是光环一出,所向披靡。但现实告诉了他,世界的运转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至少,当历史已经面目全非的时候,朱慈烺再想开金手指已经全然没有机会了。
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
朱慈烺用子弹征服了朝鲜与日本,却绝不能用子弹镇压暴乱。这样简单粗暴的处置一定会带来长久不可挽回的负面影响。
“等等”朱慈烺看着地图,忽然间又想起了一封信。他让陈邦彦寻出昨天送来的柳如是那封信。
“学生已经探听了虚实,后天就将出发前往水峪沟煤矿探查”柳如是的娟秀小楷一笔一划,十分赏心悦目。
朱慈烺看完,不由摇头,顿了顿,喊来了陈邦彦:“这事不能出兵,让刑部、京师警察总署准备,调集警员。大兴、宛平两县,也做好准备调集民壮。”
用军队还是用警察,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性质。朱慈烺对此很清楚,他知道,在世界第一起工人暴动面前,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将被历史铭记。
第五章:谋主柳如是的首秀
水峪沟上,李非聚集了五百余工人冲进了煤矿位于山脚下的办公楼群。大多数人已经撤离一空,散落一地各类账册、文本。当然,还有零散的宝钞、金银。
李非决定当众将这些钱款分发,此言一出,顿时就引得人群高涨。
五天后恰好就是发薪日,煤矿没有如卢沟桥镇的砖窑一样可以让人打款到钱庄账号上,而是采取了最实际的亲手发放。
这样的发薪方式给了李非眼前这么一个机会,他可以将那些管理头目的薪水也发给了工人们。
跟着李非能拿到钱,工人们反抗热情顿时高涨。
不过,就当李非打算把全部的钱财都平分下去的时候,一个相貌有些清秀的人跑了出来,拦住了李非分钱的举动:“不可!如果全分下去的话,三天内,大家都是败亡的结局!”
说话的赫然就是柳如是。听她这么一说,他身边的谷科三人组都是一惊。心道这位爷也太猛了,他们明明是来结交的,怎么这位爷来闹事啊!
“你……?”李非心底一沉,但他曾经当过大学士李建泰的护卫,不管是拉拢人心还是见人识人上都有点水平,没有仓促行动,而是打量着对方,分析着对方的身份。显然,眼前此人虽然一身工人的打扮,但看举止有礼有节,是个读书人。近年崇武,但民间尊文依旧。对于一个读书人,大家多少都有一些尊敬。尤其是李建泰很清楚他在做什么,往小了说是暴乱,往大了说是造反。
大凡起义之中能成事者都是需要必备一个必要条件:有读书人支持。
李自成最后虽然败亡了,但他崛起之中一个标志性的分界线就是招揽到了牛金星等举人级别的读书人。
想到这里,李非猜出了对方的心思。有点战国纵横家的感觉啊。上来先阻止你,然后告诉你大祸临头,最后自己帮你解决,证明自己的本事。
“敢问先生尊姓大名?有何指教?还请分说一二,分钱有何不可?”心理活动虽然很多,但李非想完这些只是一念之间。他很快缓和了话头,拱手发问。
孙三与黄九纷纷出言。
“这是刚进矿的兄弟!和俺们一起来的。”
“是新请进来的账房先生柳如,本来打算给兄弟们发薪的。柳先生也是个苦命人,想赚点赢钱补贴老娘进的矿……”
孙三黄九照着预备的法子在人群里道出身份。谷科也是跟着拿出了几本账册,一副有些害怕的模样。其实,谷科一个当兵的哪里怕了一个民间暴动。他只是借此演示自己的惊讶。这个贵人比他想象的厉害呀,竟然真的镇住了这暴乱的头子。
说到这儿,李非已经信了三分。他并不着急言语,盯着柳如是,等他回话。他想看看这柳如的账房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留在矿里的银钱不多,都发给了工人们,大家都会一哄而散。到时候东家来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谁都挡不住。更重要的是,矿里的粮不多。不留下来一部分做公使钱将人组织起来,别看现在气势汹汹,过不了多久就是一盘散沙。”柳如是镇定自若。
李非虽然听不懂公使钱、组织这几个词汇,但意思他很快明白了。只是刚说过的话就要吞下来不认,这对他的威信打击很大。
想了想,李非将柳如是扯到一边:“话我已经应下来了……还请先生教我!”
说着,李非似模似样地做出一副求贤若渴的模样。
柳如是果然很是受用的样子,笑道:“这不难办,矿上余下来的钱虽然不多。但头目的俸禄都很高,相反工人们的薪资都很低。直言将工人的薪资涨一倍立刻下发,随后余下来的银钱做公使钱即可。据我所知,矿上除了薪水的钱以外,还有几笔货款入账,暂且颇为宽裕。更能拿出一笔钱来激励后进,为李公所用。”
说完,柳如是拿出了账本,一连串的数字报了出来。
一个普通工人辛苦劳作一月才一块五,但一个普通的头目一月却有十块。工人的工资哪怕翻一倍,也只需要支出一千五百元左右。事实上,矿里存下来的还有五千余元。原本这些都是账上新收的货款与工资,现在都便宜了李非。
这是一笔巨款,李非心中怦然大动:“就依先生!我欲以百元一月聘请先生为我赞画,日后富贵共享,定不相忘!那五千元里,且分先生五百!”
李非颇有魄力,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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