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德川家光认为朱慈烺还有更多的底牌没有拿出来。
松平信纲幽幽地看向林罗山。他的意思很明白,这一回,林罗山被当枪使了。
一百万书册固然是好事,可也让德川家光应付得有点吃力。
林罗山自己也明白了过来,但他并未感觉羞愧,而是自认为自己做得对:“这正说明,与明人好生打交道,对于日本而言是好事的,对于将军而言,更是好事。”
“有些福分,不是我能当得起的。宋代时,辽国皇帝曾经感叹过,自己宁愿生在一个富贵宋人之家。但对于宋人而言,富甲万国的名头却迎来的是辽、西夏、金以及蒙古人的铁蹄。”日本而今,也有点北宋的意思。被朱慈烺盯上了,好处是送来了。可日本人能接得住一回,能接得住第二回么?
松平信纲带着忧虑回去了,一路上,脑海都在回想德川家光的话:威逼利诱……
很快,林罗山就会将这一回将军的答复传过去。
两个条件,只答应了一半。虽然增加了一点添头算是解决了这一回的试探。
但明人对于日本的勃勃野心已经暴露,明皇千里迢迢赶了过来,会真的这么容易甘心放弃么?
松平信纲想不到的是……
林罗山这边事情刚刚停下,另一边,风潮已经骤然掀起。
……
朱慈烺忽然间安静了下来。
见了林罗山以后,朱慈烺的行程就变得很轻松,纯粹的吃吃喝喝玩玩,一路上都不谈政治。
在大明,朱慈烺要出游还是挺麻烦的。虽然已经完成了从无到有的飞跃,可若是朱慈烺路上扰民了,那还是会有言官冒出来巴拉巴拉,好一阵烦人。
到了日本,游玩就变得纯粹了许多。
反正就算扰民,那也是日本的民,国内的言官要多嘴,也没有人会买账。朱慈烺大可玩的乐呵。况且朱慈烺不差钱,一路上吃喝用度,预算都是往高了给。
没有权力这支扭曲市场的手,纯粹的旅游反而能拉动地方经济,甚至一路上朱慈烺走的哪儿,无数小贩就能跟到哪儿。
玩的开心,朱慈烺也有点乐不思蜀。
但行程终究是有定数的,当朱慈烺走完了最后一个伊势神宫的时候,行程就已经全部结束了。
而这时,行动迅速的远征公司也选了一个靠海靠港口的地方完成了朱慈烺临时行宫的建设。
朱慈烺回到了江户就把原来的住址搬到了这个名叫浦安宫的地方。
浦安是地名,地形就是一个半岛,靠近浦安不远的就是江户港,里面停驻着一支有数百们火炮的第一舰队。而今舰队火炮射程远,一旦有事开过来就可以覆盖到整个浦安小半岛的全境。
大炮的射程之下,就是朱慈烺安危的保障。
皇帝陛下一动,江户的人潮里,都嗅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气味。
由井正雪深呼吸一口气,收回看向浦安的目光,重重颔首:“行动,该开始了。”
第六十章:低估了朕的本事
明国二七九年六月六日,天色正早,夏日的白天来得尤为的早。拂晓的晨光划破天际,照亮大地,雨季充沛的湿度让江户城的早上起了大雾,隐藏住了里面行人的踪迹。
城门外,一行农户们安安静静地等候着城门打开,好早些将贵人们采买的新鲜果肉菜水等生活物资运送入城。
按照正常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才会开城门。
但今天,樱田门忽然间打开。
里面,安安静静地走出了一行人。这些人身着楠派道场的作训服,胸前纹着菊花图案,背后则是写着一个大大的楠字。
德川赖宣站在城郭的一处酒楼二楼包间里,将窗户开了一半,想看得更多,又怕被人发现。
他的身边,李岩笑道:“大人,这个时候,纵然让人见到了又如何?这一场风潮涌起,接下来要如何指画,都由你来挥舞,难道还要继续怕了他们吗?”
“我也想不到,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啊。”德川赖宣看着源源不断涌出城门的武士,心肝都在发颤。
与此同时,一匹匹快马来报。各处城门里,到处都是涌动的武士。
德川赖宣支持由井正雪,自然是想由井正雪能做出一番事业来。但是,他显然万万不会想到,这一番事业做起来,就是这样一个局面。
“大人,田安门出现武士两千人……”
“清水门出现武士两千六百余人……”
“大人……樱田门现在出现的武士已经足足三千人了!”
……
一个个探报将消息传给德川赖宣,让他惊呆了。
这个感觉就好像是自己随手划拉了几颗种子,没想到竟然长出来了一片森林。最要命的是,这篇森林里面看起来许多长得还是食人花。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可能要对这一回大事失去控制……
离开了大奥,松平信纲一个人显得有些失魂落魄。他这些天都在想着朱慈烺的后手是什么。
毫无疑问,朱慈烺不是真的来休闲度假的。哪怕有那个心思,也绝不会是最终的目的。
刺过来的利剑无法动摇松平信纲的意志,但悬而未决在头顶上时时刻刻都可能掉下来的利剑,却能让人陷入精神衰弱。
他知道,这种困惑来自于对未知的恐惧。
战胜恐惧,只有认识恐惧,接近恐惧,才能彻底战胜。
松平信纲思虑良久,决定既不启示主公将军大人,也不大张旗鼓,而是自己一人抵达了朱慈烺的新居所,浦安行宫。
说干就干,松平信纲清晨就单独开了城门出了城,抵达了的浦安宫。
不提一路所见浦安宫如何风景秀丽,建成之速度迅速,松平信纲惊讶地发现,自己才刚刚交上了求见的信件就得到了渴望而不敢奢望的结果。
“见见他。”朱慈烺竟然答应了。
谜底,似乎即将揭晓。
……
“本以为,陛下不会见我。”松平信纲进入了浦安宫,见到朱慈烺的时候,很是意外。他已经注意到了浦安宫里严密的安保,甚至原本日本方面不愿意看到的路上军队亦是进驻到了浦安宫。
不过,作为大臣,也作为武士,松平信纲倒是清楚,区区三百人,自卫的性质显然多余进攻的可能。
但是,松平信纲其实自己也没有料到,自己竟然会这么顺利见到朱慈烺。
没有人推脱,没有借口,甚至大家的表情都很平静,对待松平信纲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思。
朱慈烺打量着眼前这个男子,这个家伙算算年纪也不小了。1596年的人,而今五十一岁,但依旧精力充沛,头发也不怎么黑,面容坚毅,透露着心志的坚定。
“有什么不能见?难道,老中阁下还能对朕图谋不轨么?”朱慈烺笑着说:“荆轲刺秦,反而赔了燕国。以史为鉴,想来你不是蠢材。”
松平信纲摇摇头:“日本国岂会做这等卑鄙之事。我只是以为,陛下既然想要躲个清静,就不会见我。”
政治上尔虞我诈,互相捅刀子下黑手,朱慈烺听说过,也遇到过,哪里会将松平信纲的话当真。
但同样,朱慈烺的确有些疑惑,或者好奇松平信纲此来的目的:“闲着也是闲着,倒是想看看,老中阁下想说什么?”
“陛下!小臣此来,是为告诫陛下而来。古有纵横家,亦有明君仁主。不知陛下,可愿意做后者?”言下之意,松平信纲显然是要来做那个纵横家了。
“有意思。”朱慈烺笑了:“但请直言无妨。”
“日本,不比朝鲜。朝鲜虽然豪强并立,但终究为中央集权之国。此前或许孱弱,却在天朝扶持之下,国王渐渐强盛,训练兵士,收纳关税,俨然中兴。这时,只将朝鲜官军收拢,便可大部平定朝鲜各处之乱。然则,日本的情况实在太不一样了!”松平信纲缓缓道来。
“幕府军乃是稳固日本政局之基石。一支强盛可以压倒反叛的幕府军才是和平日本的根基之所在。一旦军权改易,势必引发内乱。大名见中枢势弱,定然心思并起。日本各地,将再度重归战国。千万生民流离失所,百万国民生灵涂炭。如此局面,不会利于任何一人。和平的日本,才是大明需要的日本。因为,只有和平,才能让中日亲善存在意义,让通商彼此互惠。”松平信纲侃侃而谈,不仅目光灼灼,也是条理清晰。
朱慈烺听完,心中对眼前这个日本幕府高官倒是多了一点认同。
打着为对方着想的旗号来劝诫对方,从来都是获胜的不乏二门。眼前的松平信纲虽然各为其主,却难得让朱慈烺觉得他有几分本事。
但也仅此而已了。
“谁说,一个战乱的日本,就不符合大明的利益呢?”朱慈烺笑了笑,用了一个你还是太年轻的表情说:“多了解一些大明的近况,松平伊豆守应该不会忘记。平定建奴的战争已经过去越来越远了,蒙古草原上偶尔有几个不听话的部落,也只需要三五个月,就能让他们从地球上消失。曾经的数十万精锐大军已经不再具备需要。庞大的军备……即将沦为闲置。如果日本需要海量的武装,所有商人都会如同碰到鲜血的鲨鱼一样,争先撕咬而来,而这,不会少了大名儿郎。”朱慈烺轻描淡写地说。
松平信纲端正了态度,表情渐渐郑重。
朱慈烺的回击当真是恰到好处。
事实上,情况也的确如此。国内文官那副操行,朱慈烺哪怕再三压制,还是免不了经常都有人喊出一句马放南山,卸甲归田,生怕武将做大。
可惜,旧思路早已过了时候,朱慈烺根本不吃这套。
军队依旧发展,只是朝着精兵简政的方向走去。
毕竟,未来大明在大陆上的对手已经几乎没有,不需要维持数量上的庞大,只需要提高战斗力上的强大,同时也好挤压出军费给水师。
撇去闲话,不管军队是否继续投入发展,都会出现一个问题:武备。
如果卸甲归田,那自然不用说,堆积在武库里的武备就是一群等着腐朽生锈的金属品。如果日本打成一锅粥,那些走私商人肯定还会在生丝旁边夹带上一副铠甲,甚至一干鲁密铳。
这些都是武库里挤压不值钱的旧货,但到了战乱时代,就是一个人的全部身家依仗。
显然,如果日本打起来,对大明一样有利。
“但接下来一个问题,却定然是陛下无解之症!”松平信纲严肃地说。
“愿闻其详。”朱慈烺也配合着严肃了一下,只是心中显然不以为意。
他的底牌很多,但松平信纲有多少牌,自己却猜的差不多。
“流浪武士问题!”松平信纲说。
朱慈烺没有意外,显然已经料到了他会提出这一点。
松平信纲见朱慈烺不为所动,心道自己是得拿出真材实料了,深呼吸一口气,开始郑重以待:“流浪武士问题,乃是日本一处大为头痛的问题。这个问题,论及缘由,十分简单。就如同大名每一科进士只有三四百人,而参考贡生却又数千上万人一般,想要成为武士,是许多男子一生的追求。但是,武士又哪里是那么好当的?当然不是说,是否称职。而是说,根本没有机会。一个从道场学成归来的子弟出了道场就会发现,这里已经不再是战国时代,一身武艺可以大放光明。在这个时代,已经失去了绽放他们光明的机会……”
很简单,每年日本那么多人想要当武士,想要往上爬,想要在马尔萨斯陷阱里爬上去不被饿死。但是……这片土地能够供养的人终归是少数的,一定是会有人饿死的。
“如果说,战乱,会带来大明的军械生意,的确是如此。军械自古都是暴力与刚需的好生计,每个武士都想有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名刀,哪怕倾家荡产。在这样巨大的利益面前,是可以让渡一些因为战乱而被破坏的市场。”松平信又说。
朱慈烺只是浅笑。
“但是!难道战争就能让更多的人成为武士,让天下的问题得以解决吗?绝不!”松平信纲紧紧握拳:“哪怕不是批判阴谋者因为军火而沾染的肮脏利益,也必须明白,一旦战乱发生,生产定然破坏。农夫无法耕作,工人无法生产,一切都将陷入战火的燃烧之中。那时,纵然短时间看似各地都招募武士……但只有持续一年战乱就会发现,日本粮食产量就将不断下跌。那时候,哪怕各地大名再想竭力雇佣武士也会发现,他们没有粮食了……”
而今的日本,一些地主甚至可以为了精美的明国商品出卖本就宝贵的粮食。
但一旦开战,所有农业剩余都将被截留到战争的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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