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崎因为萨摩藩的崛起而开始落后,这是两个地方藩国的竞争,德川家光乐意见得。
至于中日自由贸易区的提前实施……德川家光倒是怀着期待的心情来看。
这本来就是幕府允诺作为萨摩藩退还琉球的补偿,既然是已经允诺的事情,稍稍提前施行也在情理之中。
他更想明白这个所谓自由贸易区是否真的可以获得成功,为日本人带来源源不断的利益。
既然萨摩藩可以搞,那江户当然也可以搞。
别忘了,明人这一回允诺的可是足足有四个通商口岸呢。
江户是肯定会有一个的。
如果萨摩藩可以因此大获收益,那么江户也完全没有道理繁荣不起来。
哪怕到时候萨摩藩真的出了什么乱子,天高皇帝远,也不会影响到江户。到时候再重新收拾,也是还来得及的事情。
唯一称得上麻烦,或者说是德川家光心病的,那只能是流浪武士了。
比起中国的农民起义,德川家光显然更加担心那些流浪武士会对幕府造成威胁。
历来最强大的堡垒都是从内部率先工部。
对于武士的警惕,也是一般无二。
而且,比起中国揭竿而起的农民,日本的武士毕竟是职业军人,一旦制造叛乱,那收拾起来可要比收拾一群农民要麻烦得多呢。
……
怀着对武士的忧虑,以及对即将抵达江户的中国皇帝之好奇,德川家光在一六四七年的七月二日见到了皇帝陛下的座舰。
这一回,鉴于上一次被偷袭的意外,朱慈烺也不顾什么日本海上主权的尊严,直接就带着庞大舰队抵达了江户港口。
港口之上,自然是旗帜飘舞,人头攒动。
不仅有从各地抵达江户的日本官民好奇地看着这个陌生的来客,也有千里迢迢从朝鲜,从江户,以及此前移民日本的华人。
望着这样强大威武的水师,不少华人都是昂首挺胸,兴奋地大喊大叫了起来。
那是欢呼与欣喜的呼声。
德川家光当然没有在路边跟着人一起如痴如狂,他就在港口上,仔细地打量着胶州号。
只是看了一眼,德川家光就不得不感叹道:“这艘船,可真大呀。”
虽然对于朱慈烺而言,排水量才一千吨出头的胶州号实在算不上巨舰。但对于日本人而言,这已经是一艘不敢相信的大船了。
船大,坚固,就能载得动开的动更强的火炮。哪怕再是不懂海上军事的学问,单单只是根据这个朴素道路也能明白眼前来客的威力。
当然,除去船只,引起所有人瞩目的自然还有皇帝陛下本人。
朱慈烺来了,穿着皮弁服,自信又优雅地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身前,他招了招手,就见岸上随同而来的无数华人都跟着高喊了起来。
“吾皇万岁!”
“大明万岁!”
“中日友谊万岁!”朱慈烺笑着回应着。
德川家光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年轻的皇帝,忽然对一旁提前赶回来的阿部忠秋问道:“为何,这些人没有跪拜呢?”
日本人当然可以不跪,但对于许多中国人而言,跪拜皇帝,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除非这一位皇帝实在荒淫无道。但显然,从朱慈烺受欢迎的程度来看,并非如此。
阿部忠秋说:“这是陛下的意思,在陛下登基以后,就给朝臣设座。更是革新礼制,见陛下再也不必跪拜了。就是各地官府,也鲜少再有下级跪拜上级之事。至于百姓,自然再也不必跪拜了。”
“若只是由此看,倒是一个贤君。”德川家光顿了顿,提步上前,用一口颇为僵硬的汉话开口道:“日本国幕府将军德川家光,见过大明国皇帝陛下。作为日本国的主人,欢迎贵客的到来。”
德川家光笑着看向朱慈烺,心中却微微紧张了起来。
说起中日两国的交往,可是有不少磕磕绊绊在里面呢。
除了有过数度战争的历史以外,最让不少朝臣心中疙瘩的就是日本国的权力关系。名义上,日本国是天皇的。天皇万世一系,是名义上的日本君主。但实际上,一切权利都掌握在幕府之中。
对于中国而言,幕府将军这种存在,实在是对皇权的一种挑衅。
为此,在中日交往之中,这个矛盾不知伴随了多久,像是一根刺一样扎在了大明大臣的心中,挥之不去。
而今,真切见到了大明皇帝。德川家光要如何称呼自己的身份,又成了一个问题。
最终,德川家光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就这样称呼自己,忽略天皇,只在后续行程之中安排。
只不过……竟然称呼幕府将军才是日本国的主人。
大明皇帝能不能接受,真是让德川家光心中担忧呢。
毕竟,从维护帝制的角度来看,朱慈烺也可能会有物伤其类的想法呀。
第三十九章:国宴
京师大学堂。
傅青主的课又开场了。
作为传说中礼部预定好的修史编撰,傅青主的课程安排其实十分自由,开放。毕竟,他们做的是记录历史,分析历史。但世界上每年那么多新鲜事,总不能全都记录在史书上。那叫史料,是新闻,而非是史学研究本身。
至于历史的规律,那总是有一定滞后性的。
他得大家反应过来,原来有这样的规律,这样的道理在里面,才能让大家明白,这个事情是这么个规律在里头。然后总结研究,分析讨论。
故而,大多数的时候,傅青主都是扮演着一个经验丰富的园丁,让这些帝国最优秀的学生们发挥自己的头脑,做出一番研究。甚至还从大学堂里申请到了一批经费,打算来一个全国性质的调研。
做研究,闭门造车总是不行的。
甚至,傅青主还出国一趟。比如,那个就在重点研究范围里的朝鲜国。
未来的计划很多,但要实施,当然要脚踏实地,坚定地一步一步走下去。
基本的课程讲完以后,又到了课堂上所有学生喜闻乐见,十分期待的大讨论环节了。也许,皇帝陛下在士林里曾经有过穷兵黩武的错误印象。
但无论如何,他对思想的包容却是所有人衷心感谢的。
尤其是皇帝陛下亲自在京师大学堂里隐姓埋名讲过许多大尺度的课。比如,傅青主就知道,在此之前,就有一个关于能干贪官与不能干清官取舍的问题。
有了这样一个好头,而今大明可谓是百家争鸣。
原本许多不敢议论的问题,也纷纷出现在了众人的案头里。
今日,作为主持人的傅青主则是在黑板上默默地写出了今日的主题:“议日本之行。”
“同学们,对于日本之行,有没有什么想讨论的呀?”傅青主笑着看向台下的同学们。
众人没有抢答,他们心知肚明地等待着预料之中第一个抢先起身的同学。不出预料,此人果然就是柳如是。
柳如是今天带上了一层面纱,将左边的面颊遮住,增添了朦胧的美感,让不少年轻气盛的学子们纷纷感觉呼吸加速。
这位同学出现在校园里,实在是让人没有期待都不行。
毕竟,美艳惊人,如果正面对视,恐怕眼珠子都要挪不开。
好在,这是课堂上,是学派大师傅青主的课题讨论,众人都显得十分郑重,这才压抑住了心中的旖旎。
“学生有一议题。”柳如是站起身,环顾众人。他看着所有人专注看来,心中是微微地轻轻颤抖了一下。谁说女子不如男呢。至少,在研究学问的道路上。女儿家们也并非不行。这可比起在深宅大院里,被人圈养这要好过许多了。
他想起了李香君也在这里教书,心中不由动起了那个被钱谦益否决的念头。
“柳同学请说。”傅青主笑着颔首致意。
这位同学虽然是女子,但才思敏捷却胜过男儿。尤其上一回,若非皇帝陛下出手,恐怕也降不住这个角度刁钻的小丫头。
“日本国君不君,臣不臣。敢问老师,这君臣大义不分,我大明要如何与其交往呢?”柳如是笑道:“三十二年期,日本幕府制定公布了《禁中并公家诸法度》,堂而皇之地说日本天皇要把学问的修行和和歌的精通放在第一位,实际上就是限制天皇对政治的干预。如此严厉的法度甚至将天皇唯一的权限就只留下了第八条,按本朝先规决定年号。这样孱弱的权利使得日本天皇实际上成为傀儡。而幕府将军,才是日本的实际统治者。”
“如果按照我大明人看来,日本幕府就是一群犯上作乱者掌权。按照民间通俗一点的说法,而今的德川家光,就是一个曹操。试问,我大明而今已经抵达日本。要如何面对这一切?”
……
“看来,如是姐姐又要要高论了。”一旁,偷偷赶过来听课的吴巧儿咬着嘴巴,看向一旁跃跃欲试的李允儿,心道:看来又要有一番争辩了呢。
别看李允儿与柳如是都算得上是至交好友,可每每都能在辩论的时候争论起来,可真是让人费解的很。
“柳同学的议题呢?”傅青主期待地闻着。
“自古以来,皆是名不正言不顺。我大明身为中华正统,自然不能容忍幕府此等犯上作乱之举。理当匡扶正道,将日本天皇重新拉回正规。让幕府这等犯上作乱之辈,尽皆绳之以法。”柳如是一说,众人都是颔首点头。
这的确是绝大多数人中认可最正常的言论。
毕竟,对于大明儿郎而言,如果有一个宰相能够世代继承,而皇帝没有实权。那实在是咄咄怪事,摆明就是犯上作乱之举。人人都要匡扶正道。
“好。还有哪位同学有不同意见吗?”傅青主又道。
“学生也有一点看法,想与诸位分辨。”李允儿站起身,道:“陛下前往日本之行,说到底是为我大明而去。一切一举一动,都应以大明的利益为先。天皇与幕府关系如何,是日本家事。若为了一腔热血,虚名之争而使大明数万儿郎不得不喋血沙场,这实非智者所为。我认为,陛下最终之举。应该会默认日本格局,而非匡扶天皇。至于将幕府一干人等绳之以法,这也有一点问题。”
“什么问题?”柳如是盯着李允儿,目光灼灼。
“是以日本国之法呢,还是以大明之法呢。就如方才如是姐姐所言,日本已然修订法度,认为天皇只有根据先例决定年号之权。既然如此,那幕府一切所为,自然是合法合理。若是以我大明之法,则又要明白,日本毕竟是一个独立国家。如何依我大明法度呢?”李允儿笑着回应。
柳如是又道:“这样那样的问题的确存在。但必须明白一个问题,我大明以陛下为尊,一应权力归于皇帝陛下。若是坐视日本有犯上作乱之辈而无动于衷,甚至不得不与之苟且。这让皇帝为中国之君之法置于何地?”
这话说开,可真叫是撕开了那一层最后的遮羞布。
等于是在直面君权合法性的根底。
就算是傅青主明白现在风气开放了,也不由为柳如是这勇气道了一声厉害。
这话,可真不是寻常人敢说的。
“我相信陛下。”李允儿轻声地说着。
“但这是无解之局。”柳如是的声音也轻了下来,但此刻,课堂却是一片寂静。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傅青主不会想到,自己一个记录历史的人竟然有朝一日,也会见证历史。
这一场讨论,注定会流传下来。
李允儿拧着眉头,想到了自己见到朱慈烺的一幕幕。
尤其是在汉城的讲学,那样的心胸,绝非是一个自私私立的熟人。
“帝国的利益高于一切。”李允儿脑海里忽然间鬼使神差地道出了这么一句:“大多数时候,陛下的立场与帝国的立场一致。也许,在极个别的时候,帝国的利益会与陛下的利益冲突。但我相信,陛下终将选择帝国利益为重。因为,家国一体。况且……也许在我们看来,这是无解之局。但陛下……会给历史一个漂亮的答卷。”李允儿说完,课堂里一下子争论纷纷。
……
朱慈烺自然也明白,这次与幕府将军相见,定然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
事实上,面对这个问题,他脑海里已经不知道准备好了多少个预案。至于日本幕府与天皇的尴尬现状,也不知道讨论了多少回。
这个问题颇为敏感,手底下人也是噤若寒蝉,纷纷不敢提。
朱慈烺明白以后,却是觉得算不得个什么事。
不必大明的臣民们,毕竟是生活在君权时代里。朱慈烺可是穿越客,若非时代的灌输。他脑海里压根没有皇权至上的思维。
在外交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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