桦山久守明白了为何樱岛里面的日本本地人突增。日本国当然没有那么多切支丹教徒。就算有,也基本上隐姓埋名,不可能这边喊一声,各处切支丹教徒就抛家舍业跑过来。
一切的答案都很简单,在这里可以活下去罢了。
在萨摩藩,他们要忍受剥削与欺压,艰难求存。一如天草久二所言一样,杀戮让村庄变成白地,妻女被凌辱,父子被奴役,敢于反抗被杀死。一切都充满了绝望。
但到了樱岛,却仿佛来到了世外桃源。他们可以将自己的出产卖给英国人获得东南亚廉价的粮食。吃饱饭曾经是格外奢侈的事情,但在这里,来自暹罗的大米价格低廉。更重要的是,他们可以活下来,还活的很不错。
没有人愿意这一切被打断,不管来头多么惊人。
曾经在桦山久守的农庄里,他的农民可能卑微低贱得如尘土。但一旦见到了可以摆脱困顿生活的希望,哪怕是幕府将军,也无法压制他们的抵抗。
这一点,天草久二分外清楚。没有人是天生的贱种,也没有人一开始就想要战争。如果连争取正常生存的权力都没有,那么也不怪他们使用暴力的武器,对抗一切。
切支丹教徒暴乱的时候,连幕府都不放在眼里,更别提一个去去的大名家臣。
当初的岛原之乱之所以坚韧顽强,说到底并非是他们真的因为宗教信仰而叛乱。更重要的是,如果他们选择信仰基督教,通过与外国人通商贸易,便可以改善生活,吃饱穿暖,实现梦寐以求的梦想。
但是,幕府不能容忍有人胆敢反抗自己的统治,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镇压。
“不……我不相信……一定都是切支丹教徒。你们被夷人蛊惑,将灵魂出卖给了魔鬼!背叛了日本”桦山久守喃喃自语。
“哪里有那么多切支丹教徒。只有一群为了在你们欺压之下生存下来的可怜人。如果成为切支丹教徒可以生存下来,那么所有人都是切支丹教徒。”天草久二意味深长地说着。
“桦山久守阁下。请你务必明白,无论是大名,还是农民。他们都有最基本的作为人的权利。他们要吃,要穿。作为萨摩藩的农民,他们饥寒交迫。但作为樱岛的人民,他们可以吃饱穿暖。我们反抗的原因就这样简单。启蒙的种子已经撒开,哪怕你们选择更残酷的镇压。也无法将这样的火种消灭……”
“萨摩藩的军队不可战胜!哪怕你买到了红夷大炮,也无法抵御幕府的大军!”桦山久守声色俱厉。
“没错!我们的肉体可以被消灭。在强大的幕府军队面前,我们的反抗微不足道,但这注定意味着日本国的毁灭。”天草久二昂然挺立:“闭关锁国的下场,是注定要让千万日本国民走向饥饿与死亡,总有一天,他们会走向反抗。如果他们从未看到希望,那么你们也许可以得逞。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对外开放的贸易是必须进行的,桦山久守阁下。我可以放你离开,因为我相信,我……我们绝不会输。也许,输的是我。但获得胜利的,一定是我们!”
桦山久守感觉身子里的精气神被抽空了,一直到天草久二安排的人送他离开樱岛,也久久没有回过神。
尽管眼前只有两千多叛乱之民,他相信自己只要多付出一些代价就可以消灭。但是,那句胜利一定是他们的仿佛是有魔咒一样,在他的脑海里久久徘徊。
他发现自己竟然好像真的开始相信他们的话。
没错,他们说的的确很合理。他只是回到大隅半岛稍稍一打听,就知道最近萨摩藩有许多人逃亡去了樱岛。
其中,甚至还有几个武士的亲戚。他们绝对不是所谓的切支丹教徒。
他们只是一群渴望通过贸易改善生活的普通人。
桦山久守再次见到了岛津光久,只是这一次,他已经准备好了切腹自杀。
“闭关锁国的下场,是注定要让千万日本国民走向饥饿与死亡,总有一天,他们会走向反抗。”岛津光久默默地念着这一句话:“你说的没错,无法对治下的民众施以仁慈,是我这个大名的过错。切支丹教徒,说到底是一群走投无路的可怜人。”
“是臣下的无能,请主公允许我以切腹谢罪。”桦山久守颤抖地说着。
“非战之罪。你不要死,要活着,为萨摩藩的事业留下有用之身。好了,你下去吧。”岛津光久挥退了桦山久守,喃喃地看向一旁沉默的山田有荣:“不得不说,郑森……走对了一步棋。我想,我应该见见这个聪明的中国人了。”
与桦山久守一样,岛津光久也看出了这是郑氏在搞乱。
“郑森打中了我们的七寸……”山田有荣苦涩地说着:“郑氏是海商,切支丹教徒也被郑森俘虏过。如果说他们前往樱岛不是郑森的计划,恐怕就是那些郑氏之人自己都不相信。”
“说不定就是郑氏假借一些切支丹教徒在与英国人做生意。只不过借此让切支丹教徒可以分润一把。但如此一来,却不得不承认,真的让我们被动了。”切支丹教徒是必须要平定的,不然幕府知道以后,说不定就是自己带兵平叛了。
到时候,岛津光久就不得不面对因为江户的介入而自己对萨摩藩控制能力削弱的窘境。
况且,这年代军纪很差。一旦江户的军队进入萨摩藩,那不啻于一场浩劫,哪怕将乱民统统杀死,留下来的也是一个残破的残局。
“不管是农民还是商人工人,都不会在乎是与中国人还是英国人、荷兰人做生意。但对我们而言,却是大大的不一样。”山田有荣郑重地看向岛津光久:“既然只有通过贸易才能解决贫困的问题,那么……比起会让所有百姓变成无法无天切支丹教徒的英国人,更应该让百姓打交道的……是明国人!”
山田有荣毕竟年纪大了,一连说了这么多话也累了,倦了。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件大事。
如同当初放弃琉球经历了无数的挣扎一样。
现在再放弃吞吃郑氏填补亏空的计划,就要经历更多的挣扎。
甚至,不同于放弃琉球,那是江户直接作出决断,不容萨摩藩反抗。还能让萨摩藩内部不至于分裂。
现在放弃吞掉郑氏,却是要让岛津光久自己做决定。
江户的大人物们也许有些会给郑芝龙说情,但面对郑氏庞大的财富,萨摩藩有信心抵抗住江户那些大人物的干扰。
“我再想想……在想想……”这当然不是一个可以简单做出决定的事情。
岛津光久挥退了众人,独自留了下来,静静的思考,任由自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脑海里,一句话久久回荡,在岛津光久的心房不断回响。
“没错,农民最吝啬、最卑鄙、狡猾没有仁义,是杀人的魔鬼。但,又是什么,让他们变成了这样?是你们!是你们武士!”
……
哗啦啦……
新华港的风很大,四月六的这一天,郑森的心情却是异常的紧张。
“真……真的这么快?这么突然?”在数万中国移民面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郑森今天显得手足无措,又激动无比。那个表情,就和追星追了十几年的狂热粉丝今天终于有机会可以心中偶像见面一样。
“看来我们的郑少主这些天都太忙了,没顾上国内的新闻呢。”王夫之笑着说道。
“什么少主,见笑了见笑了。这几天实在是忙昏了头,是以没有怎么关注。王兄,眼下还未到时候呢。现在这会儿,还请万万给小弟解惑一二。实在是太……太激动了。要不是这些都有你们准备,我……我可真是要失礼大发了。”郑森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好半天才冷静了下来。
王夫之见此,也不再拿乔,笑道:“这事说来话长了。陛下朝鲜之行原本是奔着打开市场去的。但意外却促成了一个效果……移民。”
“难道有许多人移民朝鲜发了大财?”这是正常的逻辑,也是郑森了解到的情况。
“这种当然是有的。但另一个却很关键……”王夫之先是颔首,随后又是一种十分惊讶的心情道:“更多的,是在鸭绿江的边关上,在汉城、平壤的领事馆里,挤满了申领大明工作签证的人。在大明的日子比起在朝鲜的日子真是好太多了。一江之隔,却是两个生活水平,说不上天上地下,却也是羡煞旁人。于是不少人就从朝鲜移民大明。原本呢,这也算不得什么事。可……南直隶一群工坊主不知抽了什么风,竟然捏窜着十几个言官,要求大明放开签证,更要从日本国引进移民。真是……真是……”
王夫之说着,一连哭笑不得的表情。
这下子,却是让郑森也感觉惊讶万分。
但很快,听着王夫之娓娓道来,他也就明白了缘由。
大明本就是有资本主义萌芽的,雇佣百姓在国初是非法结社杀头的罪过,但现在却是发大财的奥秘。
于是乎,伴随着内外战争的结束,无数工坊工厂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
原本,大明的人力是十分充沛的。可惜经过战乱,农业恢复吸纳了大量人口,原本充沛的城市人口反而显得少了起来。再加上大明官府虽然在皇帝陛下的压制之下不再歧视工商业,可要说服他们将农业人口转移到工商业人口上,却也是磕磕绊绊,颇为艰难。
偏偏这个时候,伴随着大明对外扩张,有着近乎无限的土地等待着大明儿郎去征服开拓,人力资源的稀缺一下子又彰显了起来。
当然也不是说工坊主们都招不到人了,人当然还是可以招到的。只要工资开高一点,待遇好一点,比农村好一点,一样可以招到人。
只是这个时候,那些朝鲜移民、蒙古移民、越南移民各处移民纷至沓来。比起汉民,这些说不定就是非法移民的黑工当然廉价得多。
至少,不用给这些人签订繁琐要命的劳动契约。
虽然朱慈烺对雇佣百姓不签劳动契约的工坊严厉打击,可大多数官府却觉得这算不得个事。毕竟,对于在新时代下治政压力很大的基层官府而言,光是发展经济教育、疏浚交通、维护治安就已经够呛了。哪里还有时间管人家签不签劳动契约。
总而言之,在朱慈烺与中央朝廷种种努力之下,马尔萨斯人口陷阱暂时是迈过去了。可是,无良工坊主们可不管这些。
他们只想招募更多廉价的黑工,一番运作之下,竟然捏窜着言官上书皇帝,恳请朱慈烺尽快攻略日本……
第二十七章:皇帝陛下抵达日本
无良工坊主们为了获取更廉价的黑工,开启了自己最拿手的事情。那就是联动自己家族里的官员,顺着复杂的官场关系网,上书皇帝陛下开启对日本的攻略。争取如朝鲜一样,拿下朝鲜以后,能够有源源不断的廉价原材料开工,以及更重要的……源源不断的廉价工人。
对于消息灵通的工坊主而言,他们可是听说过皇帝陛下在朝鲜大发神威的外籍军团。那些打起仗来不要命的日本武士可是一个饭团就能打发的存在。
这一股风潮的掀起正顺了朱慈烺的意。就这样,朱慈烺顺理成章启动了前往日本国事访问之行。当然,江户上下包括天皇一家,一样是各怀心思地极力欢迎。
反倒是郑森,这些天忙碌着切支丹教徒在樱岛的事情,一时间竟然没顾得上皇帝陛下已经启程前往日本。
而现在,就是他们迎接皇帝陛下的时候!
前来迎接皇帝陛下的人很多,但这里是新华港,能来这里迎接的,自然是亲近大明的人。虽然这里名义上还是萨摩藩的土地,可岛津光久却宁愿恭候在串木野的边境等候,也不愿意来郑氏的地盘。
除了郑氏的代表郑森以外,在江户的阿部忠秋也来了,还有同样在萨摩藩开展了业务的远征公司。祖大寿亲自到场、吴三桂、李岩悉数就位。
林阿平自然也赶了过来,只不过位置靠后得几乎看不到前面人潮的尽头,更是被负责安保的锦衣卫番子严密地封锁在外。
看着那些威武不凡,不苟言笑的锦衣卫番子,在大明生活过的林阿平自然明白除了皇帝陛下是再也没有人会有这等阵仗了。
一想到这里,林阿平就觉得兴奋不已。
他早就觉得自己眼前那位东主十分不凡,肯定大有来头。至于远征公司,那也是听闻过,明白这是一家大商社。
可是万万没想到,远征公司竟然能强大如斯。他这几个月本事见长,至少察言观色的本事已经历练了出来。只要看王夫之面对郑森与祖大寿的态度就明白远征公司与正式商社孰轻孰重。
这不仅是政治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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