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脚步声密集得犹如无数黄豆落在锅里,密集而没有规律。
他们冲到了黄琦的宅子面前。随后,一队又一队的满洲士兵分成小队,冲向街道上的各处宅邸。
其中,赫然有一队人马稍多,朝着黄琦的屋子里走去。
黄琦瞪大了眼睛,这一回,不用恩人解释他也明白接下来情况不对。
果不其然,这些满洲士兵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冲上门去便是猛地一脚踹开大门,冲入摘内。
见此,黄琦顿时就要冲过去,嘴巴上呼吸一下子就急促了起来,仿佛是野兽死前的挣扎。
但他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嘴巴被人死死捂住,身上更是被那个恩人压在地上,一点动弹都挣扎不出:”你这个时候冲上去有什么用?你既不是什么以一挡百的勇士,也不是那鞑子的太后,能让他们停住手。这个时候过去,你黄家最后一点血脉也要没了!“
”可是……可是……娘子还在里面啊!“黄琦目眦欲裂,呜咽的说着,渐渐的,挣扎得力度越来越弱,越来越轻。
轰隆的一处处破门之声想起,有撞锤的,有战马扯碎的,更有清兵一个个用肩膀直接撞开的。
一处处破门声响起以后,是惊叫的怒骂声,是恐惧的惊呼声,更多的……是那冷冰冰,血淋林扑哧扑哧刀枪看在人身上发出的沉闷声,甚至还有人类临死之前,那发出来凄厉的惨叫声。
这样的惨叫声中,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
黄琦肩膀微微一颤,两行浑浊的眼泪缓缓流淌。
半个时辰后,清军士兵们离开了各处屋子。
但相比于来之前,离开的这些清军士兵们却是收获极其丰厚。
有的人提着花花绿绿的布匹,有的人直接带着珠宝项链挂在脖子上,身上绑着一个又一个的包裹,里面,时不时露出一角,有亮的刺眼的金光银光。
当然,更多的还是那些直接驾着大车的车队。这些方才凶悍厮杀的清兵们此刻喜笑颜开,将一缸又一缸的白米黄米粳米粗米都推到车上。
黄琦擦干眼泪,眼睁睁看着这些,看着第一辆平板大车在自己眼前驶过,一直到半个时辰后,最后一辆平板大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眼泪干了,心中的火,却燃烧了起来。
“恩人……”黄琦的话被打断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恩人便摇头到:”也不用喊我什么恩人,这个时候,我也不瞒你了。我是大明锦衣卫侦查员,你直接喊我飞鹰吧。我会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听到线报……本来以为他们是找到了我们的一个据点,可现在看……这根本就不是针对我们的行动。这次约你见面,本来是怀疑你…现在看来不是如此了…”
“不是针对你们的行动……?”黄琦茫然了,但他看着被撞开大门的家,沉默了一会儿,就明白了:”所以……这是针对我们,针对我们所有人的……针对……”
”所有汉人的。“飞鹰说完,带着黄琦走进了他的家门。
两进的屋子,门外看着还好,进了门,就能发现这里简单粗陋得紧。因为此前朱慈烺突袭攻入沈阳大拆迁的缘故,沈阳遍地废墟,这个院落也是一般无二,除了正房厢房还算完整以外,其他的都只能说是茅草盖着,黄土糊着,不让他下雨淋着而已。
这样的景象还不算是出人意料的。
这也是沈阳的普遍情况。
让人叹息的,是屋内一片狼藉。
到处都是丢落的小东西,那里是一块没捡起来的绣花枕头,这里散落着半只鞋子。再走几步,还能看到几个仆妇倒在地上,鲜血横流。
飞鹰默默的看着,身边一阵风吹过,黄琦冲了过去,进了正房,一边跑一边大喊着娘子。
想了想,飞鹰还是决定跟上去。
果然,里面,一个女子衣衫散乱的躺在地上,双目失神,早已没了身材,面目凝固,呼吸全无,目光微微朝着下面一看,更是心扉痛彻,下身赫然染着鲜血。
“啊!”黄琦哭喊得撕心裂肺。
……
这一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从早到晚的行动之中,正黄旗与正红旗两个旗一共三万人的兵马将盛京来了一个扫荡。
而区域,便集中在城南。
与京师颇为相近的格局,盛京也一样是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因为,汉人大多数就居住在城南。
尤其是有些家底的,更是喜欢这个靠近辽河,因商贸便利而迅速恢复生机的汉人聚集区。
这一夜,所有汉人的家中被闯入。
他们的粮食无一例外的被抢掠一空,男丁大部被杀,妇女多被侮辱。唯一例外的,竟是清兵罕见没有杀死老弱。
城南与城北的暴乱进行得高效而冷漠。
鲜血凄冷的一夜过后,清晨拂晓,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地上依旧斑驳的鲜血提醒着昨晚的一切。
富德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朝着抱着孩子的婆娘点了点头:“兵灾应该收了……看样子,不会冲着咱们旗人来的……”
见此,富德的婆娘这才松了口气,抱着孩子进了屋。
从名字也看得出,富德是满人。但不一样的是,富德生的矮小瘦弱,唯有有些机灵,在礼部衙门里做事。大清虽然也有礼部,可这种管礼仪教育的部门在倾国这里实在是没有多少存在感。没有什么存在感,就意味着这里没有多少银子可以赚。
这年头,跟着倾国大军出征抢掠才是满清大多数人发财的路子,尤其对于满人而言,鲜少有第二条路。
武不就的富德显然就是那种得走第二条路的人。自然,他的日子也就是过得并不红火,跟着一些满人的贫民同样住在南城这里。
昨夜,他一宿未眠。
听着暴乱里的杀声,守着大门收了一晚上。
但仿佛这处宅院有神奇的护身符一样,大量的清兵避而不见。唯一一次呼喝打算朝着这些宅子里冲来时,富德情急之下用满语大喊着:要动我宅子,就杀了我!
富德活了下来。
他明白,这都是冲着汉人去的。
但富德却没有安心下来。
他回到了房间里,朝着左边转了三圈,又朝着右边转了三圈,看的他两个的孩子都要晕乎了,他站定,看着婆娘,道:”你去回乡下,寻你爹。现在,现在就走!”
说完,富徳看着已经比自己高的长子道:“孩子,你是咱们家的长子,三儿的哥哥,你……给爹爹好好护着你娘。立刻去乡下!”
婆娘与孩子被富徳赶了出去。
他亲自护送到了西门,直到出了城,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果然,一个他最不希望看到的人来了。
“富徳,我本来下到你家里去寻你。倒是在西门这里看到了,也好,也不用我去找你了。刚刚,半个时辰前,太后下达了懿旨,陛下也下达了圣旨……所有车轮高的男丁统统入军,只要拿得动枪的八旗男人,今日起,全部编军进营,一个都不许逃!”说话的是阿燕达,这个雄壮的男子比富徳足足高了一个一个脑袋加半边身子,身量只到阿燕达胸口的富徳看着来人,惊得退了几步。
富徳没有跑,他只是直勾勾的看着阿燕达的眼睛,喃喃着说:“这么说来,我猜的果然没错。前些天传的事情……都……都应验了?”
“什么传的事情?念在这些年老兄弟就你一个还活着的份上,我劝你早点回去拿了银子买点好甲好刀,内身里套三层缎子。”阿燕达的看着富徳对视而来的目光,闪躲不已。
“还能是什么事情……太后……当真要跑?要不然……何以满城的汉人都被杀的杀,抢的抢,就剩下一群胃口大的半大小子,一群光吃饭干不了事的糟老头子?“富徳喘着粗气,道:”连我这个刚够着车轮高的汉子你们都要编进军里,不是我大清疯了,就是我大清……要跑了……全都跑了……”
“这么多年的交情,我就和你说一句……收拾下,找幅好的甲,拿把锋利的刀……其他的……”阿燕达沉默了一下,张了张嘴,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只有将所有人都编进军营里,大清带着全部满人跑的时候,在不会有多少阻拦抵抗。
当然,如果真有人要抵抗,那也无所谓。
反正男丁都眼睛抽调到军中去了。大清也已然尽力带走他们了……
富徳默默回了家,披上一副明显有些虚大的甲,艰难的上了家中的一匹老马,进入了军营。
里面,聚集了大清最后的主力。
那里老弱都有,病残亦是不少。一片又一片密集的人头上,夹杂着一片又一片的白头。
苍老面容的老人与慌张的少年一同入伍,整支大军里,透露着莫名压抑的气氛。
一半,是来自那些十四少年与五十老人的入伍。
另一半,却是来自一个个执法队森冷的目光。
一辆马车里,孝庄太后缓缓放下了马车上的帘子,声音有些低沉着道:“走吧……”
“起驾!”太监尖锐高亢的喊声想起。
马车慢悠悠的从北城出城。
十万大军与十数万妇孺向着赫图阿拉而去。
那里,是努尔哈赤建国时的都城。
与此同时……
越来越多的情报汇聚到了孝庄太后的案前。
“七日前,明军虎大威部率部军出广宁,度辽河,攻克海州,守将都尔巴战死……”
“五日前,投降明人的温布楚琥尔率军进攻辽河河套,喀尔喀部与科尔沁部求援……”
“辽东镇总兵朱笛来犯,我军费雅汉迎战……兵败……现朱笛渡河威宁营……”
……
一个个消息传来,看得孝庄太后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尤其是到了后头朱笛渡河威宁营以后,更是露出了一丝自嘲之色。
“当年,那朱慈烺就是渡河威宁营,突袭盛京城,弄得我连夜逃出宫去,差点跑到赫图阿拉。现在,倒是不用朱慈烺亲自到了……也是一个女将,就逼得我真要逃去赫图阿拉……”
车内,无论是太监还是宫女,听着这话,都是跪在地上,一个劲磕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都起来吧,眼下大清到了这份上,要的,是咱们所有人都同舟共济,这个时候,跪什么跪。哀家这一回走,却不是上一回。这沈阳,当年太祖皇帝能从和图阿拉一路打下来,等我们灭了明军,那沈阳还是我大清的盛京!”说着,孝庄太后越来越激动了,她忽然笑道:“算下来,再过顶多七日,那朱慈烺就能收到我这一份大礼了吧。哈哈哈,他不是要做那比得上明太祖的明君吗?好啊,让他做啊。让他救济斯民,再送了自己的性命!”
…
“飞鹰恩人…不能再多收留一个人了吗?他们都是家里被糟蹋了的汉子,我们…我们要复仇!”黄琦握着拳。
“这就是建奴的诡计…”飞鹰摇摇头:“成绩饥民十数万,我们…没有这么多粮食…”
第一百一十五章:陈纲立纪,救济斯民
“王师已然东征,建奴不拿我们当子民,大明总该……总该拿我们的性命不至于不顾吧?”这时,黄琦的身边,一个有些瘦弱的文士说道。
这个文士与黄琦一样,都是在清人这一回洗劫之中家破人亡中残存下来之人。当然,比起黄琦。这个看起来读过一些书的中年人更多了一些憧憬。
“没错,要不是这一回我大明王师东征进展如此之快,建奴如何这么急不可耐跑掉?”
“夷狄之辈,果然不是能居正统之人!”
“这个时候,还说这些有何用,建奴鞑子谁不想杀,可说到底,还得解决眼前的问题……怎么活下去?”
听着大家这般议论,黄琦心中沮丧,原本炽热沸腾的复仇之心也渐渐冷却。
飞鹰看了一会儿,却也是心怀期望,道:“这一回,是圣上御驾亲征。各部进展都是飞速,有圣上在,往后总会解决的。乞儿,我们暂且就不再另外收人了。眼下盛京被建奴放弃,地方情况混乱。我们要尽快熟悉地方,为大明主力来盛京时提前做好准备!”
“是圣上御驾亲征?”黄琦一听是朱慈烺御驾亲征,顿时眼睛如灯泡一般亮起来,目光灼灼,热切无比。一颗刚刚冷却的心一下子滚烫起来。
其余人听闻,更是激动。
“当真是陛下亲征?”
“就是那个首战杀了阿巴泰,后来亲自打破过盛京城的皇帝陛下?要不是这位皇帝陛下,恐怕我们原本也是在乡里里没法寻到盛京里住。这一回他来了,肯定会亲自到了盛京!”
“陛下在,肯定不会不管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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