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是夸赞,可众人哪里听不出那辛辣嘲弄的语气?
英哥儿脸皮腾地红了起来,七爷却是按住了英哥儿的手:“家里小辈卖弄,见笑见笑了。听口音,这位员外是辽西来的?这般信誓旦旦,定然是有见教,还请不吝赐教一番,也好让咱们心服口服不是?”
“嘿,左右不值几个钱的消息,说了,也就说了。各位也不想想,辽西这些稳扎稳打能收复的地方,那地买回来哪里是那么简单,能轻易发卖出来?早就留给大军用功勋章来兑换了。哪里那般容易发卖出来?就是大军换剩下了还有,那朝中那些消息灵通的大员,哪一个是好相与的,会将这等保本不亏的地留给你们买?”那人悠悠的说着,倒是让英哥儿尴尬了起来。
七爷拍了拍英哥儿的肩膀,端起一杯酒,起身过去敬了一杯。
到那边,七爷倒是眼尖,京师筹建了几个在四川会馆里听闻过的大人物。当然,七爷要敬酒的还是一个看起来不甚起眼,座次亦是稍后一些的胖大富商:“这位员外见教的是,我周七心服口服,若是这位员外日后到了成都,还请在武侯区寻周氏商行,在下一定款待。”
那胖大富商闻言,倒是摆摆手,不以为意。他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心情不错,道:“这点事情,客气了。今日呢,我心情好,就再多说几句。诸位要是打算来寻那稳赢的买卖,我看是别指望了。这一回的买卖,就是一个字:赌!”
“赌?”七爷猜到了什么。
胖大富商缓缓颔首:“没错,就是赌。当然,赌的地方多了。大者,赌大明能不能收了辽东。这话,三年前说,那是人人嗤笑。但今日看,这事儿,说不定真能成。你们这从外省来,消息不精通也能理解。京师里呐,可都是清清楚楚。漠南蒙古被攻破压服,旅顺口的金州复州收复,辽东凤凰城屯强兵上万。这些事儿摆着,打赢建奴,我看是稳的。”
“若如此……若如此……那却不是买便是了?”七爷目光一亮,心中灼热的燃烧了起来。
就算不是真的买了田地耕种,到时候转手一卖,那也是赚的,就是在成都,也是能换回真金白银的。
“哼,这等简单的事情,真以为就你想得到?关键呐,还是这地卖多少。辽东良田百万顷,可你觉得朝廷会简单就一公顷土地卖个一两银子?能在这儿坐的,固然没有顶尖厉害的。可手头谁都不是穷酸的。要买,几万几十万的银子撒出去。可若是到时候前方吃了败仗,那这么多银子就得血亏进去……这年头,谁有那么多现银呐……”胖大富商说着,不免感觉幽怨了起来。
这话倒是大家都明白体会得清楚的大实话。
要说他们这些行商坐贾的商户手头没钱,那是假的。故而,真要凑一凑挤出个几万几十万两的银子,那也是有办法的。可做生意无论古今,都有一点极为重要。那就是现金流。
这笔银子凑出来了,要是买的东西迅速卖出去回了本,那自然是欢欢喜喜赚大钱。
可买的东西要是砸手里了,那可就要哭了。
这个砸既可以是卖不出去,也可以是高买低卖的亏本。前者是一击必杀,后者是缓慢流血。就看谁有本钱能撑得下去。
所以,这才是胖大富商这等豪商来此的根底。
大家都想用一个最有利于自己的价格买到这一批田地。
“在下明白了……”七爷又是寒暄了几句,退了回去。回到了自己的卡座里,七爷复述了一遍,然后道:“所以呐,买,大约是没错的。可官军要是进展顺利,那也就罢了。要是进展不顺……这地价动荡,一旦砸手里,咱们可就亏大了……甚至其他的生意也都要折进去啊。”
叮叮叮……
忽然间,一连串清脆的叮当声响了起来。
“哎呀,差点误了事。香君姐姐,我得过去忙了,你要是有事,尽管喊人,要是下面人办得不妥帖也遣人来喊我。”吴巧儿飞一般的撤了。
显然,拍卖要开场了。
恒信拍卖行的排场更大了。
仿佛唱戏似得,帘子后面竟是养了一个乐班子,锣鼓丝竹各色乐器都有,仿佛唱戏一样,弄成了一个背景音乐。
一阵密集紧凑的鼓点响起以后,当家的田英琦亲自走上台。只见他一身简洁大方,优雅得体的改良对襟襦裙,走上台,明**人。但颇为奇异的是,众人一见田英琦举止,却是纷纷打起精神,这位奇女子,不似普通女子一般柔弱似水,相反,却是浑身都带着一股子利剑一般的锐利。那一双细眉飞扬,一双明目坚定透亮,足让人印象深刻,明白这不是个寻常女子。
“在场诸君,久违了。幸得圣上信任,朝廷委托,恒信拍卖行再一次中标了此次还辽令中,辽东辽阳、沈阳、海州、铁岭一共九十七万倾耕地的拍卖事宜。”田英琦顿了顿,又道:“这一回,拍卖根据地理位置、田地肥力登记、交通区划进行分门别类拍卖。拍卖单位为:公顷。起拍价为……”
场内一片寂静。
七爷握紧了手,英哥儿看出了七爷的紧张。
一旦价格过高,定然会让他们这些小商人抽搐。生怕一旦进军不顺,就会让他们损失惨重。
另一边,刚刚还高谈阔论的胖大富商此刻也是忍不住拿起丝巾,不断擦着额头上的细汗。
他默默的算着自己准备的五万两银子到底能买多少亩。又算着最近商行里的经营情况,估算着自己能够忍受的波动。
大明的土地价格,江南地方,承平的时候一般是十数两银子一亩地。当然也有贵的,比如徽州那等土豪众多地又少的,得翻一倍,至少二十两起。当然若是战乱一起,土地兼并,大户低价兼并小户的土地,往往一文不花,纵然公平买卖,一两银子一亩地也是寻常。
辽东毕竟还在敌人手上,上头说不定还住着汉人。纵然土地回来了,算上辽东苦寒之地,一年只能收一茬,纵然没有建奴之乱,一亩地也就只能在一两银子上下,甚至更低。再算上此刻战乱、尚未收复等不确定因素。
这胖大富商定了一个公平的数字便是:一公顷地三两银子上下。
也就是说,十五亩三两,一两银子五亩地。
当然,如果要谈判,胖大富商肯定能砍价下去的。
“最低起拍价为,每公顷土地……一元,每次加价不低于一元。”田英琦话音落下,场内一阵骚动。
胖大富商目光一亮,七爷蠢蠢欲动。
包厢里,李香君翻看了一眼恒信钱庄里的存折,百无聊赖的拿起了手中的牌子,这是举牌拍卖用的。
第一百零四章:搅局者
一公顷一元。
胖大富商、七爷以及李香君都在迅速思考着这个价钱到底划不划算。
客观来说,这个价格显然是厚道的。虽然单位用的不是银两的两,而是元,但大家都知道这其实和一两银子的两一样。元是恢复宝钞以后的货币单位。一元,一开始是一个银元。后来为了让银元加强宝钞的信用,便废除了原本宝钞使用的单位贯,改成了元。
一个银元便是市值一两银子,公允的说,一两银子一公顷土地,委实是一个十分低的价格了。
要知道,一公顷土地可足足有十五亩呢。
这年头,物价飞涨的时候,一石米都有涨到四两银子的时候。而一亩地,全国平均产量就是三百斤,也就是两石半。
辽东虽然是关外苦寒之地,可去过辽西的人都知道,那是一个肥沃之地。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肥沃的黑土地不仅是后世共和国的长子,也是一个重要的粮仓。
这个年代,辽东能繁衍百万户辽民,自然也是一个优越的农业区。辽东之地纵然比不上肥沃的江南田地,却也可以比你华北大部分良田了。
更何况,辽东也是有上好水浇地等各色上等地的。对比江南之地,一亩地要价十两银子不止,辽东这里却是一两银子十五亩,岂不是一百五十倍的差距?
不管是正说,反说,侧面说,这个起拍价,完全都算得上是公允了。
只是……
拍卖场内,却忽而起了一个怪异的声音,冷笑一声,道:“这么廉的地,还真是怕卖不出去啊。”
众人侧目一看,有些交游广阔的就认出了这是来自福建的一名海商,名作卫苍。
卫苍一副鹰钩鼻,脸上少肉,看起来有些刻薄,肤色发黑,身上带着淡淡的海腥味,迥异于在场的许多商人。
在内地讨生活的商人惯常是面上含笑,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但卫苍那眼神对视过去,仿佛碰上了一柄短匕一样。众人感受着卫苍身上的气质,竟是觉得像一个悍匪多过于一个富商。
大家心中虽然这么想,却是没有一个人敢这么说。新皇登基以后,海禁重开,海上贸易更加繁荣。国内但凡算那么一号人物的大商家基本都伸了一脚进去。
而这一位卫苍,便是与这颇为有厉害关系。
因为,卫苍来自福建,也就是泉州府。
这年头生意做大了,没有哪个身上不是没有背景的。大部分人都是寻一个朝廷官员,但显然也有一部分不一样。比如这个卫苍就是后者。
因为,卫苍其实也只是一个代理人罢了。他的背后,就是在南洋之上赫赫有名的郑芝龙。郑芝龙虽然身上也有一个水师将领的名头,但懂行的人都知道这些人在海上俨然一方霸主,实际上独立于朝廷。
“这位兄台,看来是不看好这辽东的地?”那七爷闻言,转过身去,他恰好就在卫苍的隔壁卡位之上。
场内微微陷入了一阵寂静。
台上,不少恒信拍卖行的人都看着田英琦。大家都看出来了,这卫苍是来砸场子的呢。
但田英琦却只是浅浅一笑,竟然任由场下议论发酵。
大家一听七爷问话,纷纷都安静下来,方便听两人议论。
“如何能看好?大家伙都是生意做老了的人,也不是手头就剩下那么几个铜子穷疯了的,脑子么,自然得清醒一些。我卫苍几十年东奔西走,从来就只看到过好货人人争抢,就没见过这等便宜有好货的事儿。真碰上一个敢打着物美价廉牌子的,不是那东家没带脑子,就是带了黑心窝子,等着咱们跳坑了去啊!”卫苍悠悠的说着,
“话糙理不糙……”七爷心中默默给了一个评价,也是思索了起来。
的确,这世上很少有那么多便宜可以占。如果真觉得便宜好占,往往就是藏着各种各样的陷阱。
别说什么这年头民风淳朴,见钱眼开,起歪心思才是正常人的想法。毕竟,这个年代大多数人实在是太穷了。
转念一想,大家似乎也都重新开始考虑起了这辽东的土地。
另一边,那个胖大富商微微有些不服,道:“就这么点车轱辘话,谁不会说?卫苍,别人怕你,我宋二可不怕你。”
“二哥漕帮里打下的威名护身,当然是不怕我。不过嘛,二哥你这会能在这恒信拍卖行,用的可不是公家的钱,是自个儿的银子吧?既然是自个儿的,那就多听我一句劝。”卫苍语调怪异的道:“可别到时候吃了亏,才想起来,还有这一个路数呢。”
“哼,你要真好心实意,倒不如直接说点真章的。”自称宋二的痴肥胖大富商冷哼一声,话语倒是缓和了积分。
“田掌柜会前说得千般好,万般顺。发的宣传纸上也是心思费劲,左夸右赞,看得人血脉贲张……哼,但哪怕那辽东的地真有千好万好,但给我卫苍一句话,这辽东再好,那也只是朝廷一纸还辽令下才有意义的虚物。”卫苍顿了顿,嘿笑了一声。
宋二与七爷闻言,都是眼皮子一跳,嘴角一抽,纷纷觉得这卫苍说话还真是阴阳怪气。好好的一件事,还扯什么血脉贲张,难道他们是在逛青楼?
卫苍的不靠谱很快就打住了,只听他忽而低声道:“诸位不如想想,朝廷这些年吹嘘过的话还少了不成?到时候战事不顺,保住辽西都是焦头难额……当然,未来的事情都说不准。可……我就说一个准的。辽东虽是丢失的国土呢。就算大多数的辽东百姓在鞑子的屠刀之下已经死光,可无可否认的是,的确还有不少辽东遗民在。眼下官军举兵收复,却忽然将辽东的地卖了。大家说,这要这些辽东遗民怎么说?那些道学先生要如何看?”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想起了这个茬来。
七爷听了,也是不由感觉心下一冷:“的确是这么个意思,就换句话吧,咱的货被山贼强了,官军冲过去把山贼杀了,反倒是把货据为己有,这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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