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吴巧儿却发现自己竟然被说动了。一时间,吴巧儿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姐弟俩陷入了尴尬的对峙。
而这时,酒店的楼上,想起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实木地板在牛皮长靴的踩踏之下清脆而响亮,沉重的脚步声也意味着这是一群男人,而且,不少还都是军人。
吴万英听出了这是军靴的声音,一下子上了心。
“这一回,一路上能有诸位先生陪伴,那可真是太好了。我等虽然都是武夫,却也都听闻过陆先生的《日月星晷式》以及陈先生的《度测》。能有两位天文学的大拿,这一回可真是有望大幅度改进导航水平了。毕竟,现在水师里头用的还是郑爷爷下西洋的本事。想要跨越大洋,寻找圣上所说的那个新大陆实在是太不济了。”说话的是齐远,这名海军军官一脸兴奋与激动。
至于齐远身边的几个文士,在普通人眼里名头就不大了。当然,在专业圈子里,两人都是有一号的人物。故而,两人都被受聘于京师大学堂天文学院教授。
一个名作陆仲玉,撰写了《日月星晷式》,另一个名作陈荩谟,撰写了《度测》。
中国的天文学发展,总的来说在宋朝时期是发展壮大的。但可惜的是中间遇上了元朝,又碰到了明朝禁习天文的打压,天文学成了钦天监的专利,发展骤然缓慢。虽然钦天监作为一个专门机构可以研习天文学。但近亲繁殖多智障的事情显然无需多加解释。故而,纵观历史,此刻明朝的天文水平已经稍稍落后西方。
落后就要学习先进。
陆仲玉与陈荩谟便是这个时代中西交融的代表人物。比如陆仲玉著《日月星晷式》是最早利用欧几里得几何作图法解决天球坐标在不同平面上投影的一本著作。
两人都是一副这个年代典型文士的打扮,身着素淡长衫,身形消瘦,有些营养不良的模样。当然,都是不约而同的架起了一副金丝镜。这是京师大学堂的福利,但凡眼睛有疾,近视看不清的,都可以免费配镜。因为,京师大学堂里便有自己的天文馆,里面就有十数个镜匠研制天文望远镜。当然,也能制近视镜。
面对齐远的吹捧,虽然心知对方肯定是专门做了功课这才一副久仰大名的模样,但一想到水师的将官来请,还是纷纷露出了自得的神色,只是脸上都做出一副谦虚的模样。
“哪里哪里,这位将军过奖了。我们都是些研究杂学小道之人,区区微末所学,见笑见笑了。”陆仲玉谦逊地说着。
陈荩谟亦是拱手着道:“的确如此呐。能让将军上门来请,我们其实也很诧异呢。”
两方坐定,看着两人的惊异,齐远不由长叹了起来:“今日来请,自然是有事相求。圣上尝尝教导我们,水师的带兵打仗不能搞莽夫粗勇之举,得学习知识,明白学问。实不相瞒,我原本亦是府学学子,身上有举子功名,自以为诸子百家的杂学略知一二,也不甚在意。但后来一入水师,才发现这天地广阔,无处不学问。就比如……这远洋导航,便是让我无数水师勇士,迷航失踪,多少子弟,就此再也见不到。”
陈荩谟闻言,只是颔首,心中既是钦佩将士们的牺牲,也是有些不好说话。因为,严格来讲,他是研究数学的。故而,陈荩谟将目光落到陆仲玉的身上。
陆仲玉静静的听着,陷入了沉思。
“故而,今日我等,是为改进远洋导航之法而来。尤其听闻西人已证地圆学说,在这导航之法上格外独特。但我知晓这是人家赚钱的法门,决计不会传授,故而,这才求到京师大学堂里。”说着,齐远起身,又是恭敬一礼。
大明固然在总体的文明水平上可以超越西方,但在一些关键领域里,却悄然开始拖后腿,落下了极大的距离。
比如说,这海上航行的导航。
得益于文艺复兴早已在西方开启,相比于国内自然科学的落后,西方已经积累了较为高水平的天文学知识,从而在海上导航中取得了优势地位。这个优势地位不仅是技术上的对比,也是实用得无法缺少。试问,如果在海上没有可靠的导航技术,那么海上横行显然无益于送死。
相对于西班牙人,葡萄人以及荷兰人等欧人可以跨越大洋航行,甚至环球航行,而今大明的航海水平依旧停留在郑和下西洋的水平上,依靠着海道针经与过洋牵星术导航。
名字虽然十分有韵味,上档次,但时过境迁,已经落后于世界了。
所谓海道针经,就是将一次次航行过程之中的经验记录总结下来,用以指导航行。
例如:例如《郑和航海图》中“太仓港口开船用丹乙针”就是说“太仓港口开船用指南针105度方向航行。”
至于过洋牵星术,其实就是一种等纬度航行法。用通过看北极星等标志性的星星来确定自己所在的纬度。如此一来,哪怕在海中航行迷失了自己所在的方向,只要按照同一个纬度继续航行,便总有一天可以看到大陆。
之前的麦哲伦环球航行就是用了这个技术。当然,比起一般的等纬度航行法,麦哲伦更加厉害一些,他发现了南半球的标志性导航星南十字星。
至于为什么说这两个办法落后于世界也很简单。
海道针经的原始自不用提。
只要稍微知晓天文知识,也能明白想要在地球上确定自己的方位,光有纬度当然是不够的,还得需要有经度。
而今大明,连地圆学说都尚未接受,更加无从谈起这经纬度上开发新的导航办法。
当然,对于这个时代的大明而言,需要庆幸的是,他们已经悄然偏转了原定历史的轨道。一个新的大明出现,征服世界的启航已经在朱慈烺的圣旨中展现无数的新发现与新技术即将出现。
比如……眼前齐远抵达京师大学堂。
齐远的身份很熟悉,这位一早就加入了水师的年轻军官是水师里的种子干将,眼下是北洋水师第一舰队提督,也是旗舰登州号的舰长。
帝国即将开始对外殖民,那么曾经不受重视久久只能当运输大队的水师便眼见可以走上扩张的道路。齐远身为水师一员,自然挺身而出,为水师的发展开始跑前跑后起来。
显然,导航技术的发展便是极为关键的一环。
此刻,齐远静静的看着陆仲玉,目光诚挚。
陆仲玉闻言,却是只能长长一叹:“这恐怕,非在下能解决的事情,这委实不是我不帮水师的将士。”
齐远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是要拒绝啊。
“先生还请莫要急着拒绝,万事好商量,我水师也非扣扣索索之人。要钱出钱,要力出力,只要能办下这新的导航法子,多少将士能够不再迷航海外,多少父母盼望着袍泽兄弟归营,能够再也不泪洒营门了啊!”说着,齐远也不由动情了起来。
见此,陆仲玉急忙起身道:“且慢且慢,将军这是误会了。我不是说我不帮,而是……这经纬之法,西人虽然知晓,却也一样没有掌握如何在大海之中定位经度呢。故而,想要现成的法子是不成了。就算靠我一人之力,也是难以办到的事情。我如此说,实在是不想大言欺人,最后反而误了我水师将士的大事啊!导航之法,能决数千数万将士的性命,我岂能轻率?”
闻言,齐远这才明白过来,好一阵唏嘘,又躬身一礼,道:“如此,是我孟浪了。陆先生大德,我齐远先一礼谢过。”
“客气了,客气了!”陆仲玉又道:“这一桩事情若能办起来,也是我堂堂中华,力压西夷的盛事。哪怕是水师将士不来寻我,待我有余力,一样会办!”
“那可就太好了。”齐远重重松了一口气。
他不会想到,这一举,将会怎样深刻的改变这个世界。
与此同时,在角落里偷听两人对话的吴巧儿却是目光一亮,眼珠子不住的转悠了起来。她看着吴万英津津有味的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悄然浮现了一个念头。
“莫不如,让弟弟去水师吧……最好,能送到陆先生门下学习。如此,既是有益于军中的事情,又在京师大学堂不用外出,可是安全许多呢……”这样想着,吴巧儿却是跃跃欲试,直接去操办了。
京师大学堂的招生比起后世可就方便多了。
这年代没有高考,京师大学堂的学生也主要是分为两种途径。一个是考试。获得考试资格的是各地秀才,只要通过入学考试,便能最终入学。
而另一种,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举荐就有资格能直接入学。举荐只是免了他们要获得秀才资格的问题。不用有秀才资格也可以报考入学考试。如果对自然科学有兴趣,还能获得加分。
对于吴万英而言,显然就可以走后一个路子。
因为,作为大军功臣,不仅有功劳犒赏,一样也有入学的资格。从前是只有南北国子监、南北京师师范学校以及陆军学校,现在,便多了一个京师大学堂!
这样想着,吴巧儿也不顾之前的争论了,草草说了几句闲话,便要了吴万英的名帖证件,跑去教务处了。
……
另一边,齐远这边可没有受到影响。
他眼见陆仲玉有意帮忙,自然是忙不迭道谢。倒是另一边的陈荩谟显得冷静许多,道:“此等大事,以我等之力,恐怕也实在难有作为。我看,还是先去拜访院长吧。”
“院长?”齐远目光一亮:“可是编写了《崇祯历书》的李长德,李先生?”
“没错。此事,非得当成我们院的大事办起来不可!”陈荩谟道。
这边说定,三人便雷厉风行去了天文学院的办公楼,也不顾刚刚吃了一半的午餐。他们倒是没发现,身后不知何时悄然还跟了一个尾巴。
被姐姐甩了下来,吴万英正觉得无聊,也干脆跑了过去。
与此同时。位于天文学院的办公室里,朱慈烺摸着脑袋,看着眼前两个金发碧眼的老外,不由失笑道:“也就是说,月距法至今还未出来喽?”
“然也。”李天经笑着缓和气氛:“这一点,要不是圣……秦先生提出,恐怕两位先生也不会从故纸堆里找出来呢。”
这的确是朱慈烺记错了。
他是记得,西方在这时已经开始渐渐超越,尤其在导航技术之上。
但想要测算经度,却是一个世纪难题。
总的来说,西方人已经认识到地球是圆的,也就有经纬度之说。尤其是发现新大陆催生了航海热以后,无数船只奔赴大洋,有的葬身鱼腹,更多的因为落后的导航技术米行大洋。
故而,他们迫切的需要一种能够确定自身经度的技术。
算起来,从1514年,也就是一百三十余年前开始,德国天文学家约翰?沃纳就提出了利用月球的移动来测量经度的问题。
但是……一百三十年过去了,这个问题至今依旧没有解决。
第九十六章:初见汤若望
坐在京师大学堂天文学院的办公室里,朱慈烺微微有些意外。
这其实也是他的记忆错乱了。他印象里,东亚因为明清变革而开始后退,渐渐在世界民族之林里缓缓落后于西方。
故而,朱慈烺也猜测,这个时期西方的导航办法也已经超越了此刻的海道针经与过洋牵星术。未料,此刻的西方人也依旧没有掌握到在海上航行中确定经度的办法。
眼见朱慈烺陷入沉思,屋内另外几人也都是心中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显然,屋内除了朱慈烺与李天经以外,还有其他人。而且,这两个人都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后世中国等闲要见到一个外国人都不容易,这年头想要见到一个外国人就更加罕见了。
当然,出现在天文学院里,那又十分寻常。
因为,这个年头正是西学东渐的时候。而几个人,也是后世留名的存在。两个都是来华传教士,一个名作汤若望,另一个名作南怀仁。
汤若望是个五十上下的老年人,气质温和,常带笑容,让人见了只觉得可亲可敬。可亲的是汤若望的气质,可敬的是汤若望的学士。
显然,这些传教士里是汤若望为主。而汤若望的身边,则还有一个外国传教士:南怀仁。南怀仁相比汤若望显然就更加年轻,精力充沛,甚至还有些胆大包天,悄悄的打量着朱慈烺,目光颇为有些放肆。
这个年纪才二十二岁的比利时人一路入京,可是听惯了朱慈烺的威名。
这一位依靠着军功巩固了权威,成为万里江山执掌者的尊贵皇帝实在是容易引起无数人的好奇心。
大多数明人的好奇心被敬仰所遮盖,相较而言,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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