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洪承畴又是笑着摇头。
库门登时眉毛一扬,就要动手:“你欺人太甚!别忘了,你纵然许诺再多,一样也得豫亲王答应了才行!要不然,回去了豫亲王得扒了你的皮!”
“但豫亲王到底会不会认,你知道吗?豫亲王的心思我明白,我做的,豫亲王心底里也会明白,那就足够了。至于你要是自以为是碍着了豫亲王的事情,到底谁的皮被扒了,你自己去想罢。”洪承畴悠然说完,大步走出门外。
那里,恰好有一人大步前来,道:“贵使,今日的会议该开始了!”
库门一头雾水。
不仅民间对于议和颇为激动,官场上对于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议和也显得颇为惊喜。毕竟,大明今时不同往日,不再是被压着打,而是反过来有了压倒敌人的力量。
对于失败者而言,宽容是一种不得已的屈从。但对于胜利者而言,宽容就可以冠上无数高大上的形容词,成为一种美德。
选择美德,仿佛是一个理所应当的事情。
靠近西华门,原本的御酒房已经腾出新建成了大明国务会议厅。这里,礼部尚书王铎与兵部尚书兼国防大臣高名衡并肩入内。而此刻,来自枢密院与内阁的大小官员早已经等候已久。
国务会议厅是一处新建的场所。此前不管是朱慈烺中庭里的任何一个场所都是典型的按照此前议事模式进行的。简单讲,就是皇帝高高在上,臣下禀告待决。
朱慈烺不喜欢这种模式,天下大事,哪里有那么简单几句话就可以决定的?哪个不是需要反复推演模拟议论探讨的?
如此一来,旧有的场所就不适合开会了。于是,朱慈烺便按照后世的会议模式新建了几个屋子,大明国务会议厅就是这里头的一个。
厅内,按照后世的方式摆开了一个巨大的圆桌。然后两相安坐,颇为新奇,也颇为有效率。至少,这圆桌下的椅子可就好多了。温软,舒适,还有靠椅。大臣们用了都说好。
圆桌上,伴随着王铎与高名衡的落座,人也渐渐到齐了。位于大明一方满满当当坐着,甚至还有许多位置安放到了后头一路拍过去,如同一处阶梯教室一样。
相对而言,来自敌方的人就少得可怜了。除了紧紧跟过来的库门便只有洪承畴一人。其余的几个奴才身份的都不敢坐着,站在库门与洪承畴的身后,低眉顺眼的。
双方落座后对视一眼,场面微微有些尴尬。
洪承畴轻轻叹了一声,但很快便恢复了状态,正色以待。这里的许多高官有的已经很陌生,比如两年前只是河南巡按的高名衡。但更多的却很熟悉,比如眼下礼部尚书王铎。
曾经的同僚眼下成了对手,委实世事变迁,让人感慨太快。
洪承畴尚且有闲心这般开解,但场上,却有一人拍案而起,怒斥洪承畴:“你这狗贼,今日竟然还敢来此,真不知道死之一字怎么写的吗?太上皇当年信任你,让你总揽辽西军略进剿建奴,今日你却堂而皇之安坐在上,来代表你投降的敌人与你的同胞议和,你不知道羞耻吗?”
众人看过去,赫然发现这是枢密院的一个年轻的军师任智荣。任智荣一脸青涩,满腔正气,怒气勃发之下,恨不得当场就能有三尺长剑将眼前汉奸手刃。
一旁,库门微微有些窃喜与幸灾乐祸。但转而,当他发现场内不少人被这一番怒斥都热得有些怒火时,他忽然间恐惧了。要是洪承畴死了,自己这个副使难道还能落得了好?当年清军如何对待明朝使者官兵的,他可是记忆深刻啊。那一番惨状,简直不忍卒读。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洪承畴的身上。但此刻,洪承畴淡淡看过去,不为所动:“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既然为大清来议和,就相信以大明仁义之邦,断然是做不得这等斩杀来使之举。”
“好你个牙尖嘴利之徒。若我这就上书,让那建奴先斩杀了你这叛国之贼再来议和,看那多铎与多尔衮答不答应!要不然,纵然尔等想议和,先问问战死松山的十数万冤魂答不答应!”任智荣冷笑一声,满脸杀气。
他是真气急了,看着洪承畴的脸,就忍不住响起松山之战十数万大明健儿埋葬沙场。多少好男儿为国征战却连一具全尸和安葬都得不到,但眼下这个大军统帅,却依旧安坐其间,当起了建奴的官儿,这如何不让任智荣心中愤慨?
“若如此,你所言却不一定能让当朝诸公答应。”洪承畴悠然道:“就仿佛,当年太上皇要与黄台吉议和的时候能拿到的条件甚至也比不得现在我能给出的条件。既然我的存在能够带给大明更多的好处,让两国歇兵,永归和平,如宋辽一般互为兄弟之邦,友好之国。无岁币,不割地。将山海关都归还大明,除了我洪承畴在的这一回议和,大明何曾见过?如此于国有利之举,又如何让大明当朝诸公舍得斩杀呢?换一个来,可就只能喊打喊杀了。”
洪承畴话音刚落,就见大明一方嗡嗡嗡地议论了起来。任智荣方才鼓起的一点煞气顿时就被这议论之声冲散。的确,要是洪承畴的存在能够带给大明好处,那斩杀来使这种只能出一口气而坏规矩留下污名的事情还真没人愿意去做。
听得洪承畴与任智荣对喷,屋内一番哄闹,国务会议厅的屏风外,朱慈烺却轻叹一口气:“卿本佳人,奈何从贼……这洪承畴是有本事的,却最终成了建奴的人。”
两国议和,当然不是高名衡与王铎就能决定的事情。但反过来呢,朱慈烺却不会屈尊与洪承畴对面。真要见洪承畴,不仅有见叛贼的尴尬,也有级别的不对称。当然,朱慈烺对这次议和是很郑重的。于是安了一道屏风,就近听着这些议事。
见朱慈烺的评价对洪承畴颇为高看,甚至有些可惜,一旁陪同的倪元璐问道:“圣上……不如联络此人回国?”
“洪承畴与祖大寿是不一样的。而且……”朱慈烺喃喃道:“这洪承畴……如此有底气,依仗的真的是我大明仁义之邦不会杀他?非也……他依仗的,无非是后面有建奴的大军在身后。若我们不议和,便要大战一场罢了。哼,真以为朕怕了?”
……
场上,王铎轻咳一声,上前扯住了任智荣:“任军师一片拳拳忠厚之心我等都明白,不过眼下这般时节,还是遵守纪律为好。”
听到前面一番夸赞,任智荣还不为所动。但听到纪律二字的时候,任智荣顿时脸色一僵,冷着脸,回身去了。朱慈烺带队伍,包括手底下人一个教一个的,都是最终纪律二字。没有纪律的队伍,就是一盘散沙。自然,违反纪律的,也绝不会有好果子吃。任智荣这一回胡闹,回去说不得要有一番惩处。
王铎眼下规劝要是还不听,更是少不得罪加一等,直到加到厉害得能警戒后人。
王铎把任智荣劝了回去,场面也回归了平静。
“多铎既然要议和,那诚意不能缺少了。”高名衡轻咳一声,直视着洪承畴。
屋内一阵肃然,议和正式开始了。
“诚意,当然是有的。”洪承畴笑道:“豫亲王此刻应是已经退兵到通州城外了。京师内外交通恢复,百万黎民生路得以全活。这样的诚意,应是足够了。”
洪承畴心中窃喜,他知道,大明这一回心动了。
你心动了,我们才有机会啊!
洪承畴的笑容忽然增添了几分阴狠。
第四十六章:抓捕汉奸,绝不议和
大明二七六年七月七日,大明一惯用的是农历,这会儿立秋刚过两天。京师里久违了些许凉意,仿佛意味着一个新的时代在开场。
七月七就是七夕,京师纪念牛郎织女的乞巧节没那么多商业的味道。重围过后的京师恢复了内外交通,物资得以涌入,市面稍稍平复,一片生机勃勃之色。女儿家们私下相聚,过起了乞巧节。
可爱的小姑娘们各展身手,将自己的绣品丢入水中,水膜生面,绣针丢下去便能浮起来,看到水底针影。有成云物的,有花头鸟兽,也有鞋子剪刀还有水茄影的。要是影子粗打如锤子、细小如丝、直如轴蜡,这就要出丑了。
京师里多了欢声笑语,女儿家的欢乐传染过去,京师百姓们对战乱远离的渴望也强了几分。多少男儿家们陪着女子嬉笑的时候,也不免想着,这朝廷上的议和如何了。
七月七的上午,紫禁城的国务会议厅里,一片肃静。
当王铎提及了诚意二字的时候,洪承畴就知道,这大明百姓官员果然不出意料地打算见好就收了。
的确,就算是随便一个正常人去想,要是一纸文书就能少数千上万死伤,百万军费,谁不愿意议和而是要打仗呢?
如此,在洪承畴的眼中,王铎的表情变得顿时和蔼可亲了许多。愿意议和的大明就如同一只憨态可掬的熊猫一般。委实太可爱了。
就当洪承畴沉浸在这般思绪中时,另一人忽然朗声道。
“大明仁义之邦,不忍杀生是真的。”高名衡朗声道:“但建州蛮夷杀我将士,掠我家园,毁农田屋舍,抢金银珠玉。这笔帐却不得不算!尔蛮夷走兽之辈,不通仁义,不晓忠孝,如财狼禽兽一般,想要议和,先将这笔帐给算清楚了!”
洪承畴闻言,登时心中悚然一惊,望去,仔仔细细地盯着这个兵部尚书。这是朱慈烺的人,也就是眼下新皇帝上台后的嫡系。
高名衡的强硬出人意料,洪承畴缓了缓,看向高名衡:“高大人的意思,委实让人难以理解。胜败得失乃兵家常事,既然议和,自当立足当下,眺望未来,而不是纠结于过去的点滴才是。将山海关退还给贵国,我像这已然极大的诚意。毕竟,眼下山海关并不在大明手中了。”
有了山海关,京畿的防务就可以得以维持。在座之人没有一个不通军务的,明白这一场清军再度入寇就是山海关丢失后的结果。
“不行!山海关本来就是我大明的国土,那整个辽地,全都是我大明所有。一个区区山海关,难道就能让我大明揭过那死伤在边关的数百万百姓,忘却那战斗在边疆的百万士卒?这二十余年来,数千万金银耗费,都这般白白丢弃?”高名衡可不是任智荣那样的后生,凭空是对着洪承畴抨击,他一语而出,便让屋内局势微微有些扭转。
有一个词便叫做沉没成本。
大明为了对付辽东建奴之祸,从万历开始就屡次兴兵,累计百万大军,数千万白银,无以计数的投入就是为了收回辽东。眼下议和,就意味着这些投入统统都要丢弃,这如何让人心甘情愿?
洪承畴沉声道:“话却不是这般说的。一朝天子一朝国略,过去的事情,翻出旧账没有意义。人死不能复生,抓住现在才更有意义。”
“所以,这宁远城,我们也得要回来。我觉得嘛,这个意义更重要,至少对得住松山一战那些冤魂罢。”王铎笑呵呵的。
洪承畴明白了,这两人根本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但这策略却是极为有效的。
一直没说话的库门闻言,顿时恼了:“给了山海关已经是极大的耐心了,你们还要宁远城?荒谬!”
“这个么……”洪承畴却没有着急开腔反对。
一时间,屋内众人纷纷刷刷刷地看向库门。
今时不同往日,库门身后也没有十数万的清军,看着这么多几乎要吃人的目光,库门退缩了。
“若退到宁远城,则我要求在辽东、张家口等地与我大清互市。”洪承畴缓缓开腔。
王铎笑了,沉思起来。
高名衡目光闪动,分析着洪承畴的底线。所谓互市,对于关外的异族而言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要求。后世有人总觉得明清闭关锁国,断绝了与世界的联系,大大的不该。姑且不论其过错,对于大明而言,在北疆与蛮族互市其实是一种让利。
不是说大明会补贴边关贸易,而是大明往往是打不过了逼不得已用互市来安抚对方。于是参加互市的蒙古人也好,女真人也罢,都是十分喜爱强买强卖,不讲道理这种近乎抢掠的方式来进行互市的。于是每次提起互市,朝堂都是一脸头大。
不仅如此,一旦开了互市,不管大明赚了多少钱,却必然会壮大草原上的蛮族。
有时候,国家战略的安全是难以用真金白银去衡量的,更多时候是买不到的。
故而,互市是一种大明的让步。当然,还在接受范围内。
王铎颇为满意,他看向高名衡,点点头。
高名衡却跃跃欲试,他直视着洪承畴,道:“想要互市,可以!甚至,纵然是铁制品我大明也可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