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须多礼!我往常一样听闻手底下人谈论天下各路英豪,其中就有徐参将的大名。今日得见,可是高兴坏了。哪里去管他那些繁文缛节!”李岩说着,拉着李茂春宾主落座道。
李茂春心中激动稍许,笑道:“能得大顺大将们闻名,是小人的福气。既然如此,小人也就不多说了。小人一身筋骨,打熬了数十年,就为了有朝一日货卖帝王家。眼下看来,那朱明是没个前途了。这未来真正天子,还是以大顺皇帝为真!只是小人一向苦于没有门路,这才一朝冒险,愿投制将军麾下!”
“能得徐兄弟来投,那是我李岩的好命。兄弟,快快起来!”李岩急忙起身,扶起李茂春道:“你且放心,在我大顺国内做事,但凡都将军功劳。论功行赏,定给你一个封侯拜将的前程!”
两人一番客套不提,李茂春终于提及了李岩心中渴望已久的固关之事:“末将来投,纵然空有一个参将的名头,若是寸功未立,那也无言让制将军为小人请功。今日所来,正好备了固关左近的地形图。还请将军赏析!”
“好!”李岩闻之大喜,心中也没有提李茂春话里的毛病。固关附近的地形图那是何等机密的事情,岂能是说什么正好带着?显然是李茂春早有准备。
伴随着李茂春小心翼翼从怀里摊开一张发黄都要破旧的图纸,固关左近的地形地势渐渐展露在了两人身前。
固关是长城重要关隘,就在平定境内。由娘子关甫约6公里。从固关往北五里就是井陉关。颇为闻名的是固关水门建得十分独特,砖券拱形水门洞两面墙上,均砌有做工精细的护水兽石雕。以固关为中心,向西和向南各延伸出一段城墙。向西段由固关关门至西端敌楼,长约3公里,向南段,约5公里,整体石砌,十分坚固。墙高一丈,宽十步,一样的易守难攻,是京畿西部的四大名关之一,为京畿藩屏。
李茂春指着固关道:“此番,末将得保定巡抚徐标之命令,率军驻守固关。其中,保定总兵驻守井陉关。此外,那朱慈烺知晓大顺来袭以后,又连夜派人,督促在真定府驻扎的大学士李建泰。李建泰号称兵马过万,其实兵丁只有数千。但其身为大学士,李建泰却有尚方宝剑,可以号令各部兵马,督促各部死战。前有李建泰,后有朱慈烺,各部都会一体用命。一旦开战,势必被迫强攻井陉关!”
听到李茂春提及强攻的字样,李岩的眉头顿时拧成一个川字。
“强攻不可取。”李岩想都没想就摇头起来。
李茂春等的就是李岩这句话,顿时微微一阵傲然,道:“制将军,末将有一计,可为制将军智取井陉关!”
“徐兄弟有何妙计?此战井陉关若成,我定亲自为你向吾皇请功!”李岩满脸期待。
李茂春见此,作势谦逊一番就急忙道:“此战的关键,还是要落在那内阁大学士李建泰的身上。我知晓此人,进山西来便是为了保住家财,听闻山西大半被攻占,太原又破,又急吼吼回撤到了保定,眼见保定有保定巡抚等本地官员强势,就如缩头乌龟一般,紧闭门户,俨然装死。如此一人,闻战心怯,闻功心急。末将的计策,就是落在这上头……”
李岩听着李茂春徐徐往后讲,脸上的笑容逐渐多了起来,到最后,重重击掌,道:“就这么干了!”
……
卫荣领着身后的骑士一扫从京畿进保定来的散漫,他看着身后的徐焕武,说出了积攒了好几日的疑惑与不安道:“军师,跟着这么一支军队,咱们心理,总是有些不安稳。”
“卫对正是担心起了接下来和李自成的战争啊?怎么,不看好?”徐焕武骑在马上,慢悠悠走着,说话也慢悠悠的。
卫荣缓缓摇头:“军师,我当然看好陛下率领我们剿灭叛贼。但是……我实在是不看好他们!”
说着,卫荣伸手一指,指向了前方的一支“军队”。
事实上,对于认为他们是一支军队,卫荣是颇为不以为然的。
在卫荣看来,唯有皇家近卫军团这样的兵才是真正合格的绝对。而眼前呢?
这是一支衣服散乱,旗号混杂,士气低迷,时不时就有人离开队列,显得纪律缺乏的乌合之众。
大部分士卒不仅面有菜色,一副许久没吃饱的模样,更关键的是,这些人又一脸油滑之色,穿着破烂的战袄,鞋帽歪扭,丝毫没有卫荣所见皇家近卫军团将士们那种勃勃生机与朝气。
跟着这样一支军队,如何让他有战胜的信心?
“我也不看好这些人。”徐焕武笑呵呵地,让卫荣顿时愣了。
“你肯定很难相信,这些人其实也是一支军队吧?”徐焕武道。
卫荣坚定点头:“一群乌合之众。”
“连乌合之众都不如呢。”徐焕武缓缓摇头:“名义上,大学士的军队是京营的战兵,但事实上,在保定的时候就逃亡了十之五六了。后来这两三千人,可是我们这位阁老苦心孤诣拉扯起来的队伍。嗯,至少城里的青皮无赖,都让这位阁老搜刮去了。”
“一群地痞流氓就这么当了兵?”卫荣明白了那些奸猾之气来源于哪里,这里不少兵本来就是强征的地痞流氓,如何能不奸猾?
“又不是进了皇家近卫军团的兵……”徐焕武说着,也是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些兵如何,其实并不重要。毕竟,这么久以来,大明各部的兵是个什么模样,大家都是清楚,了然。”
卫荣默然,他自然也明白。
“重要的,是咱们这位大学士如何……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啊!”徐焕武说着,策马前行,朝着前方李建泰的位置走去。
李建泰是坐着马车出发的,他好歹没有将自己的轿子弄进军营里。而且,李建泰十分喜欢这一辆四**马车。
这是皇家近卫军团辎重营给李建泰的,四****马车被四匹战马拉着,加载了减震装置的李建泰几乎做了一次就再也离不开他了。
坐了一辈子摇晃得能将人脑浆摇出来的小马车,李建泰面对日常行军那么一点震荡都能安安稳稳睡大觉。
这时,就当徐焕武赶到的大马车附近的时候,一阵欢呼声响了起来。
面对嘈杂的人声,李建泰立刻醒了,他掀开帘子道:“外间出了什么事情?徐军师?你从后军来了!”
看着徐焕武,李建泰心中一阵叫苦。
历来宣旨的钦差宣旨完了基本上立刻就撤了,毕竟,不是担任了监军的职司,谁也不愿意靠近打生打死的战场。但这一位军师竟然一路跟上去,让李建泰偷个懒都不可以。
“是啊。眼见就要到井陉关了,这不,得过来看看阁部有何吩咐呢。”徐焕武笑呵呵地说着。
李建泰一阵头大,道:“岂敢岂敢,还是先进关吧。守住这井陉关,老夫也就别无所求了……”
如果有,李建泰一定不会谦逊。但他左思右想了好一阵子最终才颓然发现,他竟然找不到一个理由离开战场。
再次称病?欺君之罪可不是好玩的。
这么想着,李建泰纠结地进了井陉关。
……
朱慈烺的大军忽然停在距离走出京畿还只差十数里的涿州上。
在小镇子外的一处小山包上,朱慈烺信步走着,背着手,望向西北方。
那里,是帝国西北的边陲,延绵千里的九边长城防线。
“宁武关啊宁武关……要打起来了吧……”朱慈烺喃喃着。
……
第十五章 塞外
宁武关这会儿的空气是有些焦臭的。这样的焦臭换一个场景也可以发现,比如说大火炙烤着牛肉烤成了焦炭一样的程度。焦得像炭,臭得如同地狱里淤积的尸体。
宁武关的城墙上没有牛,有的只是奋战的人。
他们,为守卫着这座帝国北疆关城以及关城后的京师而战。
……
“我不管你要说服多少人家有多困难,总之,今日,我得让我的将士们吃上饱饭!要不然,老子抄了你的家,到要看看你把辛辛苦苦要到的军饷克扣了几成!”一声咆哮响在将军府内响彻。
没多久,山西总兵周遇吉披甲执锐,出了府邸,走上关城。
此刻的关城,到处都是人。
刚走上城头,就能见到烤焦了的肉,烤熟了的肉。前者是死的,后者约莫还有口气。
这是城上城下战死的人。
滚滚热油在城头上泼下,地下,又是无数火箭张弓以待,铺天盖地飞上。
靠近草原的大同接连无雨,干燥的空气里让人燥热地想要发火,也有那铺天盖地,将一切吞噬的……战火。
战火在宁武关已经染了有两天了,两个日夜,狭小的关城里,在这连天的战火下已经换了四轮的兵。
但有一种兵却是从来没换过。
这是老兵,大明边军里真正的骨干。
大明的边军是格外辛苦的。这样的辛苦不仅意味着在精神上不被认可,更是切身实地的难以求存。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够一路跟着周遇吉到现在的老兵无不是各有一番绝活,这才会被周遇吉一点点维持着,一直到现在。
王三碗就是这样一个老兵。
他默默看了一眼城头上标着的那道红色旗帜,从这儿到墙角的拐弯处那根绿色旗帜的范围是他这一队兵要守着的地方。
这一片战区其实是有编号的,但王三碗不认字,所以用旗帜代替。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并不影响王三碗的战斗。
他身子高而长,高是个子高,长则是手长脚长。这样的体形天生有利于做一个神射手,侥幸一路都有将官庇佑纳为私兵的他也就靠着一路有人照应成了军中的神射手。
此刻的他手持长弓,在城墙上逡巡着,时不时贴在城墙后蹲下。每回蹲下的王三碗都是闭着眼睛,让人不知道是在紧张的战斗之中休息还是在思考着什么。但唯一肯定的是,当闭上眼睛两三息的时间过后,露出头张弓射箭的王三碗便已然一气呵成,长箭疾射,城墙下必有一个穿铁甲,呼号令的敌军将官惨叫到底。
没错,王三碗从来不杀无名小卒,他专门盯着敌人长官勇猛者下手。
靠着这一手精湛的射术,他在军中迅速成名了。又因为每顿饭都必吃三大碗,王三碗又得了这么一个名号,久而久之,也无人记得真名了。
当周遇吉上了城头以后,王三碗微微吐出一口气,望着一干盯着自己的新兵,道:“小崽子们,今个儿的这条命,可以留着过夜了。”
“碗爷,那俺们这要咋办?”一个年轻后生紧紧握着手中的一干红缨枪,盯着王三碗。
“还等着啥,赶紧割几个脑袋,晚上就能寻总兵爷领赏了!多杀几个叛贼,你小子娶婆娘的银子也有了!要是手慢了,就要让总兵府的那群亲卫抢先了!哈哈哈……”王三碗大笑着,张弓待箭,探头起身便是一箭射出,城头下如约再度响起一声惨叫。
随后,一阵阵密集的脚步声传来,王三碗的预料实现了。周遇吉上城以后,他身边的家丁也开始作战。攀上城头的几处城墙纷纷被重新平推回去,一阵阵欢呼声中,城下伸上来的一根根云梯次第被推到。这一回,城头下的顺军出人意料的没有继续来回鏖战。
没有欢呼,王三碗身边刚刚那个年轻后生一屁股跌坐在城墙后头,看着身边闭着眼睛像是在休息的王三碗,轻声道:“碗爷……碗爷您睡了?”
“嗯……?我说,七娃子,好不容易打完这一仗,你个小崽子不让老子睡觉难道让老子寻婆娘玩去?这又不是大同城,去那几个私窑子都腻歪了。”说着,一阵呼噜声就这么响了起来。
被唤作七娃子的年轻后生是王三碗的同族本家,同一个姓,因为是一地出来的,从前虽不认识,但在战场上既然有这一层关系在,也是熟络许多。七娃子家中排行老七,也没个大名,都是王七王七地喊着。
王七心中一肚子的话,这会儿见了王三碗嫌弃,顿时也不敢开口了。心中一动,王七忽然想探出头。
还未等王七看个明白,这时,一只手猛地伸过去,将王七的脑袋摁了下去。
紧接着,一道破空之声响起,一道羽箭飞来,擦着墙头略过。王七摸了摸脑袋,感觉上面凉飕飕的,要是再晚一步他的脑袋就要多个贯穿的动了。
“特娘的,这是盯上我了。这群反贼,还不死心!”说着,王三碗伸手过去拿弓就要张弓射箭,只是动作做了一半,王三碗默默收了回去。
“箭没了……”王七看得仔细。
城头下,一阵呼喊声响起:“城头上的明军听着!而今我大顺皇帝亲征杀来,天下无不跟从。你等负隅顽抗,结果唯有飞灰湮灭。破城之日,定叫宁武关鸡犬不留!要是及早投降,还能留下宁武苍生性命!”
“反贼!”王三碗念念着,缓缓吐出一口气:“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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