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的手抖得太厉害以至于根本没接触到廋教士的衣服,所以较廋的那个教士并没有被他打扰,他将手搭在眼前张了一张,镇定地握紧了胸前的十字架和手里的缰绳,“来得好快啊。”尾音有点发颤,不过没人注意到这点。
我们只是两个贫穷的教士,就是强盗,至多抢走两头驴罢了。
他这样安慰自己。
“让让!让让!啊!对不起,教士先生们!”
一辆又一辆大车飞一般从两名教士身边疾驰而过,每辆车上都或坐或站着几名肌肉虬结的汉子,还横七竖八地放着铁棍和铁铲等物。
他们飞快地从教士们身边驰过,没有停下来抢劫他们,也没有停下来向他们鞠躬,总之,他们没有停下来……
就好像这两个教士是两个稻草人。
“出了什么事情了?”
两个教士面面相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算他们两个不值得一抢,他们的两头驴还不值得一抢吗?
“大大大人,我们还是先回回回……”
“不。”廋教士一口回绝了他的提议,脸色无比坚定:“神明在上,日落前我们一定要到达图尔内斯特,查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及这几匹很不错的马、马车以及车上装载的铁器的下落,最重要的是那几匹马,拉车居然
还能跑那么快!
胖教士只得哭丧着脸命令驴夫继续赶路。
没多久,他们又遇上了另外一支队伍。
这次,先飘来的不是烟尘,而是歌声与音乐。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啦啦啦,我们脚踏丰饶的大地,啦啦啦,我们背负美好生活的希望,啦啦啦……”
“!”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我们是不可战胜的力量,啦啦啦……”
“……”
新来的教士正陷入混乱状态的时候,队伍已经走到了跟前。
为首的汉子扛着一面画有无头尸体的旗帜,后面是三列长长的队伍,男子走在两边,妇女和车辆走在中间。男人们都背着包裹,拿着包着铁皮的手杖,铁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长矛一般。女人们有的挎着篮子,有的背着筐子和包裹,手里也拿着手杖。队伍中间有四辆双牛双轮牛车,第一辆坐着几个儿童,还似乎堆了一些工具,第二辆上装着一堆杂乱的布料,两个木桶和若干口袋,后面两辆则……满满地装着大粪。
车上的儿童们有的吹号,有的打鼓,还有的敲三角铁,音乐的声音就是他们制造的。
而其他人也没闲着,为首打旗的汉子就挥舞着旗帜给乐队当指挥,同时他还充当领唱的角色,带领队伍里的男女老少一起歌唱。
走到教士们跟前的时候,歌曲已经换成了:“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飘在水面上……”
歌声嘹亮,中气十足,队伍里的男女老少个个抬头挺胸,红光满面,肌肉结实,小腿肚格外饱满,步伐整齐——光看这精气神,两个教士都觉得这是在冲锋,不是在赶路。
好多军队行军的时候还不如这个队伍齐整呢!
“嗨,教士先生们去哪里啊!”
廋教士皱了皱眉头,他不习惯有人如此无礼地对待他,胖教士倒是很和气地接了话:“去图尔内斯特城。”
“真巧,我们也要去,一起走吧。”
“太好了。”胖教士和廋教士耳语了两句,重又哭丧脸告诉领队,他们还有点别的事情,不和他们同路了,要先走一步。为首的听说后,看他们都是空手赶路,还慷慨地问他们需不需要帐篷(原来第二辆车上那些布料是帐篷)、面包和酒以备不便。
教士们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表示,那个驴夫听说有酒就急不可待地表示他们很需要。
于是,驴夫得到了两块硬面包,还把他的皮袋装满了酒,开心地赞美起天主来。啊,要是每天都可以带着教士们到图尔内斯特多好!这里的百姓不像其他地方的百姓永远在哭穷,他们对于教士都是格外尊敬的……
走得离队伍稍远一些后,廋教士用教会的话问胖教士:“刚才那些人是?”
“是预备到城里做工的农民。”
“农民?”廋教士这下合不拢嘴了,这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光是听他们唱歌奏乐,看他们齐整的打扮,他还以为这是一群骑士与士兵闲得无聊在路上乱跑呢!中间的两辆粪车,他也只以为是预备恶作剧之用的!类似这种的浪荡举动,他是见过很多的,那些不守规矩的贵族和流浪骑士
,能干出什么花样都不奇怪。
可是?农民?
简直是开玩笑啊!
要是天底下的农民都长这模样,还有骑士们耀武扬威的地方吗?要是普天下的农民都像他们这样,不等恐吓威逼,就主动地、随随便便地送教士两块面包一口袋酒……他还用得着跑到纽斯特里亚来为教皇催缴税款吗?每天坐
在永恒之城里等着农民主动上贡就好了!
但是,胖教士应该没有开他的玩笑才是,他是知道他的身份的。而且,送过来的面包看起来不像放了树皮的样子,那酒虽不好,也确确实实地散发着酒味。
廋教士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当中。
然后,他们遇到了第三支队伍。
这次没有音乐飘过来了。
取而代之的几乎是比刚才那支响亮十倍的歌声:“嘿,咱们工人有力量!”
第120七万演员一个观众
“嗝儿,先生们,嗝儿,女士们,嗝儿……前面……嗝儿……就是……嗝儿……嗝儿……”
胖教士难堪得就差没用手捂脸了,这个该死的蠢驴夫!
越接近图尔内斯特城,路上的人越多,看到他们的教士衣服给予的布施也越多,对待白送上门的酒、面包、水果等物,身负重任的教士们还能勉强维持一个冷淡婉拒的面具,那个驴夫可没有这么强大的自制力!
应该说,两名教士就没从这个驴夫身上发现什么可以称之为自制力的东西!
对于不要钱白送的酒,他和所有凡人一样来者不拒。
皮袋装不下,他就用自己的胃袋来装!
自己的胃袋装不下,他居然还企图用教士先生们的皮袋和教士先生们的驴的胃袋来装!
还没等走到图尔内斯特的城门跟前,两名教士就只能在施主们的帮助下用驴拖着他们的驴夫前进了……
啊,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祖祖辈辈为修道院服务的驴夫居然蠢到这种地步,不就是,不就是不要钱的酒吗?至于大白天的喝到这种程度吗!这下,本来准备在特使大人跟前好好表现一下的打算不提了,特使大人很可能
已经憋着一肚子火,预备回去在修道院长面前告自己的状了!天啊!神圣的母亲可怜一下我吧!求您……
“嗝儿!!!”
“!@#¥%*”
真丢人。
表面不动声色的特使心里不禁暗暗地这样想到。
其实,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魔鬼的影响——若是放在从前,驴夫有酒喝的时候喝醉了,那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下等人嘛!没有高贵的出身,也没有受过良好教育的下等人,在他的认知中,本来就是像野兽一样的
存在,他们磨面的时候偷吃,有酒喝的时候滥饮,能不干活就不干活——这才是下等人的样子!
可是,看周围……
看看那些高举着旗帜,敲锣打鼓唱着歌预备去做工的农民,明明带着满满的酒桶却不喝一口——“等做完工喝两碗”
这还是愚蠢的下等人吗?
酒在手边,居然因为惦记着要做工而不喝!
好多贵族,还没有这等自制力呢!
相比之下,自己这一行……丢人。
而特使大人的烦恼,还不止这些呢!
“教士先生,给我们唱首歌儿吧!”一个梳着栗色辫子的小女孩友好地说道,旁边几个傻孩子也跟着起哄:“教士先生唱一个!唱一个!”
唱个X!
特使差点没气出病来,他,堂堂的教皇特使,被几个农夫的孩子要求唱歌!
岂有此理!
他们居然能无礼到这种地步!
但是,他现在在微服私访呢!简单粗暴的呵斥固然容易,可是……他们的驴夫,还栓在驴上,他们的驴,还拴在这几个傻孩子父母的车上,他们的人,还托了这几个傻孩子父母的福,没落到自己牵驴子的份上……
所以,特使不得不暂时把心思从图尔内斯特的种种怪现状和自己预备怎样处置上挪开,开始思考怎样能够体面地拒绝这几个蠢孩子又能不被赶下车。
被农民赶下车!
他以前是绝对不会想到这一点的,但是,图尔内斯特教区的农民,和他过去接触到的农民,那完全是两种生物!
他过去接触到的农民,那都是干廋干廋的,他们由于成天负重为领主干活而弯腰曲背,一有机会就唉声叹气,诉苦、撒谎和乞讨对他们来说那是比呼吸还自然的事情——今年收成不好,老婆有病,孩子有病,自己有病,领主
的租税还没交——总之,教会最好不要收税,再施舍些剩饭给他们。
而图尔内斯特教区的农民,那是完全另外的一种生物!
首先,他们看起来都吃得饱,身体很健壮,其次,他们都对红尘俗世很有想法和希望!
他们一不急着上天堂,二不急着问天堂里是否可以不干活!他们想问的是图尔内斯特的主教还招人做圣事不,农业联合会是否又有了新的有利于收成的祈祷仪式,一把铁犁要多少钱,雅各布商社又推出了什么美妙而昂贵的货物……
他们还对两个教士的无知表现了相当程度的怜悯……
这两个教士居然不知道什么叫做圣事!
“做圣事,就是大家一起聚集到主教大人的指挥下,以过上好日子为中心,发展农业、工业和商业……”几个孩子念念有词,一看就是背过的。在图尔内斯特教区,居然连农民的孩子都教育得这么好……
等等!神明呢?神明的位置呢?
这个疑惑在特使的脑袋里只转了一圈,就被别的奇特事情吸引过去了。
两个农民在谈论他们的兼职:“彼得老兄,好久不见了,你在哪里做圣事啊?你怎么不和我们一起修路桥了,修路桥不好么?”
“汤姆老弟,我已经找到了一份新圣事,给联合钢铁第二班当伙夫。”
“伙夫?听上去不错啊!”
“兄弟,伙夫不是那么容易当的,你知道吗,我一次得给三百个工人做饭,那面包炉,神明在上,比咱们村的教堂还大,清一次炉灰就要用坏两把扫把……”
后面的特使已经听不见了。
三百个!
三百个工人!
好吧,也就比……就比纽斯特里亚大修道院所有的修士和仆人加起来多一点……
特使定了定神,然后就听到了让他更加震惊的对话:“汤姆老弟,你也来吧,第四班还缺几个伙夫……”
还有第四班!
“等这次圣事做完,我就去你那里,彼得老兄。”
“这次迎接教皇特使的圣事的规模可真大啊。”
“可不是,听工头说,市民,农民和我们,加起来总有……总有……他那个词怎么说的?对了,是总有六七万人吧!”
六七万!
“嗝儿!”这次是特使本人因为太吃惊了,吸进了一大口冷气打得嗝。
“嗝儿!”被拴在驴子身上的驴夫恰到好处地给作了一个和音。
第121信访办临时工
“呔!站住!”
刚进入图尔内斯特的城门,两名教士就遭遇了想不到的“热烈”欢迎。
这一声巨吼先声夺人,将一行人完全镇住了,然后几名全副武装的兵士一涌而上,将两名教士脚不点地的“搀扶”到了路边一家阴暗的小酒店里。
发生什么事了?
“嗝儿!”
遭此变故,别说当事的两名教士,车上的其他人也都被这情形给惊呆了,只有他们的驴夫还一如既往地伴着驴子打着嗝儿。
胖教士几乎要晕死过去,廋教士则竭力保持镇定,他不想做出有**份的事情来。
正当车上的人准备呼叫城管的时候,一个脚上有镀金马刺的家伙排开众士兵,走到教士们跟前,说道:“两位,看你们的样子,不是本地的教士么?”
“是的。”想要伪装成当地的教士很有难度,特使并没有此等野心,也很清楚自己没有这等演技。
“也没有参加本城的圣事罗?”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熟悉政治奥妙的廋教士给出了一个十分谨慎的公事化回答,即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啊,太好了,神明保佑!我刚刚做过祈祷,他就给我们送了两名教士来!可是等等,您认字吧?会写么?”
“当然。”廋教士暗自松了一口气。
“啊啊,太好了,我要给明天的祭礼加两根蜡烛,感谢仁慈的神明如此体谅我的苦恼。不过,我们现在还是先办正事吧,先生们,我不是随便的什么人,”骑士一挺胸:“家祖是泽尔斯克的郡长,而我父亲,是拉聂男爵。我
到这里,是奉了我父亲的命令来的,他吩咐我到这里和可敬的主教会面,可是主教现在因为要迎接特使的圣事所以太忙了,必须先递书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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