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他也没指望有人回答问题,尽管还唠唠叨叨地抱怨着,行程却是半点没有落下。距离颇负盛名的文艺之都,如今只剩两天路程。
远远的,两头通体银白,胸前与前肢处有角质层厚甲与骨质尖刺的奔狼快速接近,马匹又是一阵轻微的躁动不安──这些日子以来,马儿已经很习惯与奔狼相处,反应不再如同从前那般大。
身长两米,直立而起比人还高的哥里亚,就跟在穆亚马匹身侧,经过牠中介翻译,穆亚很快得知两头奔狼探子在前方瞧见了什么,赶紧把消息发布下去。
──前方有齐亚戈城骑兵被戮魔围攻,濒危!
顿时,所有骑士立即换马,索米在狂焰中由黑暗独角兽化身梦魇,洛特…加龙省马具一抽,快手快脚安放好,跨骑过去。两个骑士大队亦快速变换为冲锋阵形,蹄声隆隆,绝尘而去,仅留下奔狼群和冯勒,在后方徐徐前行。
反正冲锋时,医官派不上用场,奔狼群也不好上场,正好守在后方,一方接受保护,一方保护目标。
青天朗朗,明媚的春光下,地面正进行着一场歼灭战。
只见黑压压如潮水的戮魔,以绝对的数量优势,团团包围损兵折将后终于确定冲不出去这个悲惨事实,因此组成防御阵形的骑兵队。
一众骑兵以他们的长官为中心组成圆阵,彼此掩护。疲了、伤了就退入圆阵中心,紧急处理,稍事休息,让先前歇息的伙伴顶替上来,继续与戮魔争斗。
以此办法,他们已经与戮魔僵持将近一个钟头,尽管中间有休息的空档,却也已是人乏马困,体力再怎么补,亦回不了最初的全盛状态。但这一张张疲惫的脸庞上,皆露出必死的绝然。
也许,他们会坚持至此,想法早从一开始的活下去,变成就算死、也要多杀几只戮魔陪葬,替其他同僚,替远在齐亚戈的亲人朋友,争取更多活下去的空间。
所以他们会死,但是他们无悔,只不过多少会有些……不能再与家人共享天伦的遗憾……
忽地,又一匹马儿长嘶,发出一生中最后的悲鸣,不支倒下。
身手灵活度受到重甲限制,随着马匹倒下,根本不及抽身的骑兵也与马匹一块栽进戮魔群中。不过十几秒,就被蹂躏撕抓到不成人形,恨恨咽下最后一口气,至死仍瞪着大眼,像在无语问苍天。
战友阵亡,存活骑兵心中又一下抽痛。
然而,不管心有多痛,他们的身体、他们的面部神经皆已麻木,表现出的外在形象,就是冷血得视而不见。彷佛倒下的是一块木头、一颗石头,与他们无关。
战场的紧凑导致他们丧失哀悼的从容,只记得不断杀、杀、杀!想哀悼,没有什么比戮魔暮紫色鲜血更好的祭品。
一片沙尘,于骑兵队东方扬起。
犹如千军万马齐奔腾的声势,不但震撼大地,也重重敲响在作困兽之斗的骑兵队心头。一名队长亲卫趁隙探看,赫然发觉东方接近的骑兵大队中,飘扬着的旗帜,乃是熟悉的白底黑线枪剑交叉图。
他瞠大眼,不可置信地急促喘息,嘴唇颤抖好一会,才完整地吼出:「队长!是皇家骑士团啊!各位,不要放弃!皇家骑士团来援!我们可以活下去!」
谁说渴望生存的意志力不惊人?
队长亲卫不过这么一喊,幸存骑兵人人恰似嗑了兴奋剂,顿觉体内有股力量源源涌出。体能不敢说恢复如初,却个个认为可以再拼上一个小时不成问题──这不过是心理上的亢奋,不能改变他们已是强弩之末的事实。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援军的马蹄声似乎成为天地间唯一的主旋律。
不论人的咆哮、马的嘶鸣、魔的鬼吼,都成了微不足道的配角衬乐,只为了突显那震慑天地的马蹄声而存在。
「来了!」一个人扯开嗓子吼。
「来了!来了!接近了!」许多人应和着呼喊,声音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就连马匹也感染到主人的振奋,扬蹄蹬踏,也是屡屡建功,踢爆好几颗戮魔脑袋,马蹄、马腿尽沾染上晶莹的紫。
骑兵队长扭头看去,发现有三人三骑脱离骑士团的冲锋阵形,超前拉开距离,三匹马侧边均系了一个布袋。骑士冲来,布袋袋口松开,不知名的白色粉末遮天蔽日,有的落在骑兵身上,更多洒了戮魔满身。
三名骑士呼啸一声,拉缰控马,紧急回转,与奔驰来的大队人马擦身而过,主动汇入队伍尾端。这三个穿轻甲,无面罩的骑士,正是第七大队鼎鼎大名的丹字三人组。也唯有他们,才能默契十足,兼且心安理得的下药。
放鞭炮似的爆裂声,频频在戮魔身上响起。
一个窟窿、两个窟窿、三个窟窿……骑兵队的人甚至不用动手,戮魔的身体就会自己炸出一个个紫血飞溅的小洞──此乃洛特…加龙省全新的杰作。
他调制的白色粉末本身没有毒性,主要用途是催化剂。
只要粉末接触到戮魔的嘴巴、眼睛或融入血液,就会因为与戮魔属性相斥而产生爆炸,不炸到粉末消耗殆尽,绝不停止。对于这种好像有魔法师自体内使用火球术狂砸的破坏力,即使是魔族,又有几个能撑住不为所动?
何况,戮魔不过是区区魔物,在身体动也不动就会自爆的前提下,悍勇依旧的攻势,也不得不缓上一缓,给骑兵队腾出宝贵的喘息时间。
「戮魔的弱点在独角!从角尖三分之一处砍断,即可了结牠们性命!」穆亚的声音,响遍全场。
两支骑士大队一左一右,闯进戮魔海,在爆裂声中无情地收割戮魔生命。
压力骤然大减,骑兵队立刻在队长带领下重整队形,转守为攻,再度疯狂的冲撞起来。意图从戮魔包围圈里杀出一条血肉通道,与外围两支骑士大队会合,共歼在自体爆炸下,以相当快速度折损的戮魔大军。
两外一内,三支军队就像一个大磨盘,里外合作地绞杀实力大减的戮魔。而天际明亮的太阳、漂泊的浮云、微凉的清风,就这般看着、听着,彷佛在欣赏一出芸芸众生永远演不厌倦的残杀戏码。
在湛蓝到不见一丝污染的长空下,所谓残酷、所谓杀伐,都不过是一场笑话。这天、这地、这山川草木,则以沉默者的姿态,观赏了一场又一场笑话。
任凭鲜血污了地、长啸乱了天,依然不言不语,用永恒的宁静怡然,讽刺生灵们,只为杀伐而杀伐。
「轰隆──」
天边惊雷乍响,厚重云层逐渐逼来。
战斗也步入尾声,所剩无几的戮魔在骑士三两成群对抗下,纷纷毙倒于剑下。
然而战场上,却非仅有戮魔尸骸,无数忠于帝国的士兵,也在这里闭上不再睁开的眼睛。更悲惨的,甚至无法搜齐被分解的残肢,拼凑回一个全尸。
就在士兵忙碌打扫战场的时候,乌云覆盖了整片天,酝酿许久的豆大雨珠,一颗颗掉落下来,砸了骑士与骑兵们满头满脸满身,洗刷着变色的铠甲与变色的大地。
没有人说得清,这场雨究竟是苍天怜悯?亦或是苍天对众生之愚昧,笑到挤出的泪水?
难以言喻的苍凉感慨,充斥了参与这场战斗的所有人心中。
「妳是队长?」
战斗结束,有闲心注意其他地方的洛特…加龙省这才发现,领着一票热血骑士浴血奋战,指挥有度、进退有序的骑兵队长,竟是一名女子。
「是的,齐亚戈城骑兵队长莎娜,见过两位皇家骑士团的长官。」她揭开面罩,露出一张精雕细琢的美丽脸孔,英气勃发地行了个骑士礼。沾满鲜血的铠甲让她减去不少柔媚,却多了几分女中豪杰的气概。
不过,真正让洛特…加龙省和穆亚意外的,并非莎娜乃是女子,也非她称他们为长官──皇家、禁卫两大骑士团大队长以上职务,在军事系统中确有见官大一级的特权──而是她的脸孔与他们骑士团那个温柔文静、情感内敛的第三大队长莎卡,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听说莎卡有个妹妹。」洛特…加龙省没回礼,只顾自言自语。
穆亚回了一礼让莎娜放下手臂后,才问:「妳是不是有个叫莎卡的双胞胎姐姐?」
「莎卡的确是家姐。我的全名是莎娜.亚齐,和莎卡.亚齐是姐妹。家姐就是皇家骑士团第三大队长,光月骑士,我则是光星骑士。」
她一鼓作气解释完,让洛特…加龙省、穆亚对这方面再无疑问,只是暗叹:「姐姐内敛,妹妹外向,真是一对截然相反的姐妹。」
弄懂了基本关系,穆亚不再多探究,直接吩咐:「路上告诉我们,为什么身为齐亚戈城骑兵队的你们会远离岗位,以及遭遇戮魔的前后经过。」
加入齐亚戈城骑兵队,洛特…加龙省一行人马继续上路──不过骑兵队不止马匹,连骑兵们都很少见过奔狼、梦魇,更别提相处,免不了造成一点小小骚动,形成启程前的一段小小插曲。
途中,莎娜告知洛特…加龙省两人,她的骑兵队之所以出现在离齐亚戈有两天路程远的地方,主要是为了护送一样东西返回齐亚戈城。戮魔会现身偷袭阻拦,多半也与他们护送的物品脱不了关系。
「你们在护送什么?」洛特…加龙省问。别说什么护送车队了,他甚至没瞧见任何盛装器物的容器,更遑论需要保护的物品。
「在这里。」莎娜将手伸进胸甲,摸出一块以布巾包裹的东西,掀开布巾一角,可见其为一乳白巴掌大的玉盘。没有任何手工雕刻于上,纯粹的浑然天成。
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也不过如此。
玉盘拥有的亦不过是此等夺天造化的美丽,再无特殊之处,令洛特…加龙省、穆亚经历初时的赞叹后,余下的仅仅是失望。
「它太普通。」
莎娜没承认也没否认,默默将乳白玉盘收回胸甲内,贴身保护。
她懂洛特…加龙省的话外之音,他在问她,如果玉盘能够带来的只有视觉震撼,那么犠牲大量骑兵去保护它,是否有价值?骑兵的性命难道就只值一份炫目的回忆?
说实话,她也很迷茫。
正因如此,当面临必死之境,她先想到的是怎样歼灭最多敌人,而非如何完成任务。也许身为军人的心,让她愿无条件执行任务;可是身为将领的心,却使她先顾及到部属性命的昂贵,优先选择最能体现他们价值的方法。
「军令如此。」
气氛顿时沉闷下来,哗啦哗啦的大雨声更使人烦躁。
并骑的洛特…加龙省、穆亚、莎娜各怀心思,谁也不想说话。反而是落在后方的冯勒,好几次有话要说又作罢,大概还把莎娜当外人,不愿意对她透露他预言占卜的能力。
刚刚一直待在冯勒身边,亲眼目睹他拿出一颗水晶球摆弄的哥里亚,这个时候不但看穿了他的心事,还帮了他大忙,把他心里的念头传达给穆亚知道。于是穆亚的马速渐渐放慢,落到冯勒身旁。
「哥里亚说你有预言要说。」穆亚开门见山地道。
那通灵的奔狼想必是把他做过的事全盘托出了,所以听见穆亚如此直接,他不意外,坦荡大方地承认道:「是啊。我老师说,该是我动用能力协助『他』的时候了。」提及「他」,冯勒的目光从洛特…加龙省背后一晃而过。
「这回不仅仅是老师对我的测验,也是我对自己的考核。」冯勒轻轻地笑,眼神幽远地望破重重雨幕,「你是他无话不谈的朋友,即使他装傻充愣,你应该也能感觉到,他拥有一颗骄傲的心、一条高傲的灵魂。」
「你说得没错。」穆亚应和,等着下文。
「所以要让他重视我、全然相信我,不容易。」冯勒伸手,盛接落下的雨珠,再任由雨珠从指缝间滑落。
「是不容易。」穆亚再点头,颇有鹦鹉学舌的味道,如果不是他神色十足认真,冯勒说不定要以为穆亚是附和他的话来敷衍他。
但冯勒并未放弃他的引导式问话法,又问:「那么,身为他的生死至交,你愿意相信我无害于他,还会为他堪破他无法看透的迷雾吗?」
「你什么时候变婆妈了?」穆亚终于忍不住苦笑,却仍正面回答:「你如果要害他,在他只愿给你处理伤势的情况下,机会多的是。我想,我可以相信你的真心。」
「太好了!」
顾不得正骑在马背上,突然伸手去抓旁边的人很危险,冯勒不容拒绝地执起穆亚右手,深情款款地盯住他的眼睛,缓缓道:「请你帮助我,得到他……」
「混蛋冯勒!你想对我家穆亚做什么?他不会接受你的表白啦!」洛特…加龙省横空插入的声音,从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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