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倚黄河。
而且若是有人以为因为此处濒临黄河、水师绝对优势的吴越人便有可能水路行军绕过这里,那便大错特错了——如果稍微懂一点地理,看看后世的地图,便知道到了新丰渡再往上游,黄河水运的通航便有很大障碍了,“三门峡”这个水势湍急的所在,那个时代的船根本是开不过去的,要通航,也得在三门峡以上游的地方重新找水势平缓的地方建船厂、造船……不过这显然不是大明可以忍受的速度,水路迂回的想法也就别考虑了。
走黄河打登陆战迂回过潼关不可能,那么陆路有没有绕的可能性呢?据说也是有的,比如潼关南面的华山悬崖之间,有一条名叫“禁坑”的绝壁小道,唐末时候,大流贼黄巢便是从这条小路以精锐奇兵迂回过潼关而前后夹攻、最后夺了大唐国都长安的。当然,唐亡时潼关守军没有军粮、没有军饷、箭矢用尽也是守军顾此失彼的一个重要原因,如今宋人显然还没*到这步田地。
明军在潼关外徘徊筹备,用火炮和各式攻城器械把“层云列战格”的一层层壕沟鹿砦羊马墙纷纷摧毁。宋军也少不得派出少量多股的火绳枪队节节抵抗层层阻滞。不过,在潼关战役彻底大规模开打之前,在潼关战场的侧翼,突然传来了一个惊人的变故,让钱惟昱不得不做出一些战略调整。
……
四月十五,洛阳战役结束后二十天,明军进驻桃林后六天。一叶从河北而来的扁舟冒险在桃林塞上游靠岸,带来了一封投诚的密函。
如前所述,众所周知,新丰渡上游有三门峡,所以黄河下游的船是开不到桃林的。同时陕北与晋中交界的黄河临汾境内又有壶口瀑布,所以再上游的船也是下不来的。有船只过来,定然是三门峡以上、壶口瀑布以下河段沿岸而来。明军逮住一问,使者是从太原府出发,经晋州,转隰州河岸登船而来的——也就是说,这是宋朝的河东节度使潘美派来的秘使。
刚刚接到报告的时候,钱惟昱身在军中自然是惊诧不已:河东虽然也是大明想攻取的地盘,然而终究在去岁的时候被明辽密约划定为辽国的势力范围了,大明并不打算在赵炅的关中地区被干掉之前节外生枝,影响各个击破的大计。对于河东,就算是有图谋,那也该等到关中抵定、渭北乃至河套南部统统拿下再说。现在潘美居然主动派人来,显然是出乎意料的。
使者被领到钱惟昱面前——据说此人是潘美第三子潘惟清。钱惟昱纳闷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密函,狐疑地问道:“河东近况究竟如何?卿父欲图弃暗投明,果为何事?”
“回禀陛下!辽人自从去岁深秋,飞狐陉一战败于臣父、耶律贤适战死。今春雪化、凌汛结束之后,迂回代州以刘继元为前导,精炼扩充原伪汉步军,过大草原从正北大路而进。因吕梁山在代州以北,故选此路后虽粮道艰远、河北草谷转运困难,却可使我河东守军仗势地利折却近半。如今臣父亲自坐镇太原,以心腹将领及臣长兄守忻州,辽人挟刘继元从代州攻来,我军唯有太行山间滹沱河谷可守,艰险不及飞狐陉等。
辽人三月初兵至代州,至臣离太原时,已攻伐过于滹沱河,围困忻州。臣父在太原不知可撑持几许,急报关中,并无回应。臣父又不愿入鞑虏,饥啖腥膻、渴饮酪浆。唯有输诚于陛下,唯陛下不咎臣父晚来之罪。”
“仲询肯来,朕大事济矣!仲询当年也有力保大周曹王柴熙让之功,乃是义士,今日来归,岂会责及先后!”
钱惟昱大喜,便要亲自起身扶起潘惟清,一旁林仁肇尚且在旁小声问道:“陛下!会不会是宋人自知河东不可守、于关中战局亦无补,便慷他人之慨,以河东挑唆我大明与辽国即日反目?”
“是何言哉!若是不费死伤而得河东全土,便是早与辽人反目一年半载,又有何妨?”
。。。
第481章日落长安
半个时辰后,钱惟昱把杨继业召见至中军御帐。
“杨爱卿,潘美来降的消息,你也是知道了。朕如今需要一个熟悉河东防务旧制的将领前去受降协防。思来想去,还是命你即日率本部骑军先行,至潞州接防,随后亲至太原代朕向潘将军受降,务必助潘将军守住河东大部,抵挡辽人攻势。北府兵步军及重炮会逐日进发,至孟津北渡,徐徐换防。潼关这边,多则三月,但凡朕破了潼关、得了长安,便会以林将军主力北进河套,与爱卿并进,击退辽人!”
“陛下可是要直接和辽人开战?此法是否太过操切……”杨继业闻言也是大惊,不由得有些劝谏之意。
“也不是朕想直接和辽人开战——此行另有文官陪同前往,爱卿只管速速前插守好太原、潞州各处要害;朕派文臣宣谕辽人,告知他们潘美已经投降了我大明,并非再是伪宋疆土,辽人若肯自退那是最好。不过以辽人狼性,怕是不会易与的,最好的结果,也只是耶律挞烈惊悸之下不敢猝然发难,还要派人去上京请示,不过充其量也就是往返拖延半个月。若是耶律挞烈对于这番说辞不予理睬,定要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话,那就要做好立刻开战的准备了,其中尺度,爱卿自可拿捏,只需秉持边衅不得自我而开,然若辽兵攻城,则准许出击反击。”
“末将遵旨!”杨继业领命而去,略作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带着两万铁骑都精锐骑兵作为先锋先行,两日跑回洛阳北边的孟津渡过黄河,五日就到了潞州,一路潘美麾下河东节镇各处将领居然也都大多降顺,接收过程非常顺利。第十天,杨继业的两万骑兵就到了太原城,听闻此番辽兵攻打急切,被用作为先锋炮灰的刘继元也很卖力,杨继业赶到时,太原以北的忻州小城已经陷落了,潘美的长子与忻州守将在城破前趁夜突围出来,侥幸避过辽兵搜杀。辽兵也冲出了滹沱河谷,令太原北部的山险形胜之地减弱了不少,只能是依赖坚城固守。所幸太原还没有被包围,杨继业的人马入城时也没有遭到阻击。
潘美见到杨继业及钱惟昱派来受降的文官时,便出来见礼,走了过场,叙说并非他潘美不忠于国,实在是不甘心河东落于鞑子之手,为了不做汉奸,只能是弃暗投明了云云。钱惟昱随行派来安抚的文官乃是陶谷,也是当年赵炅手下投降过来的,自然在这种场合能够让潘美减少一些尴尬。陶谷引经据典说了些安抚劝慰的话语,把场面揭过,随后便轮到杨继业找潘美问起军情、剩余降军战力,潘美一一告知,并不藏私。
“末将在河东,麾下原殿前司兵马不过两万,余者多是厢军团练,所幸河东颇可牧马,总也可凑得七八千数战马、两万驮、挽马。只是火器短缺,自从去岁洛阳告急,河东便再未得到火绳枪补给,铅弹也多是需要捡拾已经用过的,火药更是日渐短少,至今可用火绳枪不足一千之数,火炮数十门,却因笨重需分布太原、潞州及壶关、井陉关。”
“火器不妨事,我大明火器犀利,甲于天下,今日既然潘将军已然弃暗投明,不日便可得到朝廷补充军械。至于火药,立时可于本都麾下支用一二十万斤——却不是本都小气,实是唯有火药一物,可以通用,其余枪弹炮弹,明宋两军器械尺寸不一,我军的便是借给潘将军用,也是用不得的。”
“此事潘某自然省得!难得杨都帅如此推心置腹,不以潘某晚来厌憎,日后自当同舟共济!”也不知是不是历史在这里开了个玩笑,原本应该骑在杨继业头上的潘美,如今因为宋明局面反转,不得不成了伏低做小的降将,两人商筹已定,一边陶谷先去出使北边代州地界,找辽国人分说大明已经取了河东地界——当然已经被辽人拿下的忻州,大明本着睦邻友好的基调,便当是尊重既得利益,让给大辽了,而太原乃至更南边的潞州等等,却是不要再想。
辽人听闻这些噩耗时自然是惊怒万分的,然而究竟会如何处置,却不是钱惟昱眼下所能知的了。
……
潼关前线,十日之后。潘美投降一事究竟是不是出自赵炅授意、以破坏大明和辽国邦交为目的的阴谋,经过时间的考验之后很快就真相大白了。
实情便是,潘美确实是为了不想当汉奸纯出己意投降了大明。当明军在潼关外用各种新拿到手的证据展开宣传攻势,用铁皮卷的喇叭远远对潼关宋军呐喊晓谕“河东全境均已弃暗投明、降我大宋;潼关的兄弟们也别给赵炅暴君卖命了~咱汉人不打汉人~枪口一致对外对付鞑虏才是正理~”之类的道理,甚至还在火力准备时用铁皮炮弹射过几次传单,结果因为宋军识字率实在低下,明军才放弃了这种读书人拍脑门想出来的馊主意。
潼关宋军确知这一消息之后,果然是猝不及防士气极为低落。各级军官中的死硬分子为了维稳局面,不得不祭出军法,严查在军中散播谣言说不该说话的人,两三日内砍了百来颗脑袋,结果在内外夹攻之下更加人心惶惶。
四月末,经过连续多天的炮击,以及组织大量临时征调的工程兵填壕毁墙,明军终于清除了关外全部的辅助防线,并且把重炮推进到了直接抵近射击潼关主墙的距离内。数以万斤计的高硝黑火药和数十万斤的铁弹被破空飞射,摧残着这座千年雄关。燧发枪队与小股精锐的亲从都老兵——都是当年练过鸳鸯阵战法,擅长山地战的精锐——则在正面战场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从侧翼禁坑小路迂回进攻。因为禁坑小道太过狭隘,宋人的火炮根本抗不上去,故而宋人虽然有居高临下优势,却被远程火力上的差距拉平了防守之利。明军挑选南方乃至蜀地山区那些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专打山地战的精兵,在燧发枪和只能发射一斤重炮弹的超轻型迫击炮,逐尺逐丈地厮杀近战,被压制住抬不起头来的宋军,最终只能试图依托险隘与明军肉搏。
禁坑小道中,明人或五六人一组,按照鸳鸯阵中的三才阵分开兵势,进退得法,搏战犀利,十文字枪与陌刀倭刀配合,将宋军武士步步逼退。两军因为兵力投入的限制,打得异常缓慢,然惨烈程度却丝毫不让正面战场。残值断臂横飞血肉以及倒毙的尸身破碎的铠甲兵刃从栈道上下雪一样往下掉,更有后军冲杀过于激烈后,前军收不住脚被人潮巨力推搡掉下悬崖而死。经过一整天的搏杀,明军突破了禁坑小道,并且在潼关侧背架起了轻炮,腹背受敌之下,潼关宋军终于渐渐不支。
……
五月初四,潼关陷落;明军经此一战,歼敌十余万,其中宋军殿前司禁军三四万之众,终于杀入渭南平原。林仁肇带领明军主力直扑长安,准备将长安围困起来。另一边带着西路军骑兵部队的顾长风在钱惟昱命令下,利用机动性优势沿着长安南部迂回,将子午谷口等地县城的小股宋军一扫歼灭,并斡腹转战,迫陈仓、凤州。陈仓之地宋军见大势已去,略作抵抗便即投降,凤州虽然还在坚守,但是已经不能阻挡汉中出祁山的道路了。
明军部署在蜀地和汉中的预备兵力,由于子午谷、斜谷等秦岭六道中多出谷道打通,精兵齐出,五月十一日破大散关(也就是“秦之四塞”中作为“秦蜀咽喉”的散关了),除长安城之外,渭河以南各处尽数光复。泾源、陇州等边远地方尚未归附,然而只要长安抵定,那些细枝末节的地方都是无所谓的。
……
长安城内,大明宫遗址。
说是遗址,那是因为自唐昭宗六年时黄巢之乱后,大明宫便被焚毁了,后来岐王李茂贞倒也曾经略作修缮,至朱梁亡国、李茂贞名义归顺后唐李存勖,李存勖为了表示后唐乃是大唐正统复辟,考虑过进一步修葺被毁的大明宫——然而既然朝廷都已经定都洛阳了,此事最终没有办完。
如今的大明宫遗址,乃是去岁赵炅放弃汴州迁都西京之后略微休整了一番便住进去的,实在寒酸得紧。不过比寒酸更让他心中难过的,是他费尽心机试图以放弃河南地换来祸水东引挑拨明辽关系以让自己多获得几年苟延残喘的日子,最终却啥都没得到。
明人的进展太快了,不过一年多时间,天下各处席卷。尤其是汉中地区的猝然丢失,乃至河东全境的倒戈相向,两大块地盘的瞬间崩盘,让大宋的命脉延续至少缩短了两三年。如今,只有残破的关中,长安旦夕合围,还有什么希望呢?
“则平,早知今日,朕当初何必阻挠皇兄把位子留给德昭呢,真是天作孽啊。天要亡我大宋,非战之罪也。”
夕阳之下,看上去已经枯槁无神的赵炅,毫无天子仪态地坐在大明宫一处殿陛之下,和同样已经熬得满头白发的赵普颓然说道。左右居然连一个宫女太监都没有伺候的,大部分是因为战乱逼近,各自逃命了,小部分是赵炅自己遣走的,只为了不让人看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