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清楚父王的病情之后,钱惟昱黯然无声地流下了两行清泪,他是正月里生人,如今也算是满11周岁了,看来上天就是要让他在12岁之前失怙,真是天意弄人啊。顿了一顿,把如今的局势来龙去脉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钱惟昱决然地走回钱弘佐的病榻之前,重重地跪了下去。
“父王!天意不可违,生逢乱世,国有长君,社稷之福,儿臣不愿为王,请父王以儿臣为人质,入南唐劝说南唐与我罢兵言和。如今南唐西边的马楚乱象已经逐渐萌发,岳州重地听说也落入了南唐大将边镐手中,往后正是唐军在楚地大肆扩张的好机会;
而我吴越众志成城团结一心,就算南唐为了找回面子起兵报复,他们也要掂量一下与谁为敌对国家有利。儿臣有把握说服唐军举兵西向,以便此后数年使我吴越有休养生息、巩固福建的喘息之机。”
这个想法,半年多前钱弘佐就作为一步万不得已的退路曾经对钱弘佐提过,但是那时候钱弘佐又怎么会把这样的话当成一回事请呢?一来,当时的钱弘佐,对于病情的发展、恶化的速度还不清楚;二来,当时钱惟昱开口说出这段话的时候,对于“北朝不能出兵牵制南唐”的理由是归纳为“契丹随时可能南下报仇,汉朝的国力大部分会被契丹牵制,无力南顾”。
如今,契丹南下没有发生耶律德光在947年三月份嗝屁之后,契丹人内部的皇位继承顺序也非常混乱,目前还在夺位混战的过程中。
耶律德光死的时候,他的老娘、皇太后述律后带着德光的嫡子耶律正在上京,按说论血统,自然是该耶律即位为帝的,述律后的势力也觉得应该立耶律,那样的话,述律后就可以从皇太后升为太皇太后。
可惜的是,耶律德光死的时间点和地点不是很好,他没能赶回上京或者南京才死,而是死在了邢州,也就是南征回师的途中,精锐大军尽皆在外。因此,当时有一个野心家耶律兀欲,他是太宗耶律德光亲兄弟的儿子,也就是太宗的侄儿,当时正是跟随太宗圣驾南征的,在邢州就地掌控了回师的南征大军,杀回上京城,试图夺位。述律后一介女流,只能靠着皇太后的大义名分组织上京道的留守兵马抵抗,其余各京留守也各自站队,混战不休。
到目前为止,耶律兀欲已经僭号称帝,不过述律后的人马也还没有彻底败亡,契丹士卒,光是死于内战的恐怕就有好几万精锐。
不过,契丹无力南下对吴越来说虽然算得上是一个外交上的利好消息,但是这个利好消息的效果还没持续多久,就被另一条大汉朝的不利消息抵消了说白了,这一年就是各国各个势力互相比内乱的年份,吴越到契丹到后汉到马楚到闽地,一个比一个内乱。
“唉……父王原本听说耶律德光的弟弟李胡,还有耶律德光的皇后述律后扶持的德光嫡子耶律与起兵攻伐述律后的耶律兀欲3家混战心中还暗暗祷告皇天庇佑:3路人马争夺辽国帝位,必然可以让辽国不敢轻饶大汉北疆,如此汉国大军就可以牵制南唐,我们在闽地的军事进攻也就不会遭致南唐无所顾忌的军事报复。如此一来,寡人还以为半年多前吾儿提到过的为国为质的事情可以不必再提了有大汉兵马威胁淮北,南唐岂敢以重兵东向苏州、湖州?
但是……吾儿可知,大汉高祖皇帝刘知远,数日前已然大行?去年腊月月末的时候,大汉太子刘承训突然暴毙,当时高祖皇帝就悲痛欲绝,没想到因为年老不堪打击,不到一个月居然大行了。如此一来,契丹内乱的优势也就被大汉皇帝、太子先后过世的影响抵消了,淮北之地,怕是仍然找不到牵制南唐的人马了。
听说大汉朝刚刚即位的是刘知远的次子刘承佑,上任不到两日,就传来河中李守贞等前晋降将以晋国忠臣自居,起兵反汉,刘承佑以郭威为北面行营招讨使,总督关中、河北诸路人马讨伐叛逆。”
钱惟昱是早就知道这段历史走向的,只不过这走马灯一样的猝然病死一大堆皇帝太子之类的人物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所以此前他就算知道也没法开口提醒父王。如今听父王把这个消息说了出来,少不得要装作非常震惊地样子。
“看来……还真是天意弄人,好不容易辽国发生了君权更替的内战,但是汉国一样连续死了太子、皇帝,前朝旧将纷纷不稳。依儿臣之见,如果那郭威可以一雷霆之势速速平灭叛军,那大汉的气运还能暂时无恙;但是如果郭威迁延日月急切不能得下的话……就算他不想养寇自重,那幼主刘承佑也要猜忌郭威养寇自重了。到时候君臣相疑,只怕离李从珂石敬瑭故事就不远了。”
乱世之中,身为大将的武官养寇自重可以解释为需要安全感,但是为君的眼中,你有安全感我就没有安全感了,主少臣疑,是个没办法解开的死结。
钱弘佐听了这句话,长叹一口气,对于这个儿子洞悉人心猜忌的能力,他已经见识过两次了,或许,在他心中已经把这当成了自己儿子的天赋异禀了,毕竟有的人生来就有很敏锐的猜疑直觉。
不过直觉归直觉,国家大事不是靠直觉准就能断定的,想了想后,钱弘佐还是开口续道:“如此,只怕开春之后,你这一趟南唐之行是省不了了。你走之后,如果寡人有什么不测,那就由……七弟隆道继承吴越王位,相信到时候你也已经不是吴越王世子了,南唐也犯不着为难你,说不定还会想把你放回来恶心你七叔呢。
不过不管怎么样,世上从来没有低声下气颜求和能够成功的,就算我吴越人要让南唐修好,那也要让他们看到他们无力东进、把他们打疼了才好!”
这个道理是举世皆然的:一个国家求和的时候,如果军事上形势很糜烂,那么只会遭致对方的狮子大开口,识破你的虚弱本质。就算求和,也需要乘胜求和、展示肌肉。
“父王这是什么意思?我军在闽地已经大胜唐军,原闽国5州国土,如今尽数在我吴越手中。南唐军马在福建败亡2万人,还没算名义上臣属南唐、实则自立的留从效2万人马;要说以战促和的话,目前也已经有足够战果了,再打下去会不会太过激怒南唐,不好收场?”
“吾儿有所不知,不过这也难怪你在福建,不知江淮变故,你可知道,那李在听闻闽地唐军大败的消息之后,冯延鲁兄弟、魏岑和其他南唐文武是如何向李开脱败战罪责的么?
他们为了脱罪,一再强调从赣南到建州的道路难行、转运困难,唐军千里远征,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所以才为海路进军的我军所败。而且南唐水师主力战船都在长江一代,闽地作战中,兵马可以从赣南江表之地运过去,战船却只能用当年闽地王延政部投降时献上的水师小船,所以才有这连战连败。
如今李听了二冯和魏岑的报仇建议,具体反应如何还不可知。但是根据我军斥候的回报,南唐水师在常州、润州等地陆续集结,上游采石矶、瓜洲渡、江州城的水师全部往下游压来,隆冬时节也不忘额外增加操练。
从种种表现来看,只怕李对于二冯等人的说法也是信了七八分,觉得只要在长江下游主场作战,战船、水文都对唐军有利,定然可以一战而突破我军苏州的水师防线,一雪福建的耻辱。我军如果不能在苏州打破唐军的胡思乱想,要想用一个比较优势的条件求和,只怕无法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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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面子工程
自从南唐中主李被冯延鲁兄弟和魏岑说动、认定福建之败的主要原因不是南唐军战斗力不给力导致的,而是因为福建的南唐军水师用的是当年闽国灭亡后遗留下来的破船、才让南唐军的战斗力无法发挥之后;李就开始着手调遣大军,试图在苏州…常州地区发动一场为大唐找回面子和场子的战役。
正月和二月,天气都还太过寒冷,南唐军也就没有驱赶着可怜的民夫士卒在寒冬里发动新的战争。不过,依然有数量超过6万的南唐水陆兵马陆续在常州、润州城(今镇江)内集结,其中陆路军马和水师各3万人,基本上每隔三五天就要拉出来操练演戏一番,随时都有可能发出新的挑衅,一副咄咄逼人择人而噬的凶相。
二月很快就过去了,阳春三月,大地复苏;蛰伏了一阵子的南唐兵马也就开始如同惊蛰的害虫一样蠢蠢欲动了。
毕竟初春时节,风向对于自西北向东南进攻的上游南唐水军还是有一定优势的,如果到了三月底或者四月份,西北风转向的话,位于长江上游的南唐水师那顺风顺水的优势也就没有了。风向对于水军作战非常重要,因此南唐人马自然不会放弃这个优势要素。
只要南唐想要发动进攻,在冬雪化去、西风未停之间的季节开始战役,那几乎是一个必然的选择。
不过,无论南唐有什么举动,如今的钱惟昱基本上都是处于置身事外的状态了,回到杭州之后,他这些日子一直在父王的病榻前伺候汤药,好好弥补了一番此前辞行半年多未尽孝道的遗憾,也修补了一番自己这个小王爷在宗室伯叔之间的印象。
毕竟,虽然福建之行是挂着为国建功的名头,但是在外人看来,那就是跟着镀金。而基于这样的动机,在父王病重地不行的时候远出,实在不是“仁孝素著”的小王爷该做的事情。
即将爆发的苏州…常州攻防战,和钱惟昱没什么关系,连挂名为帅镀金的打算都没有,一切的军事筹措和名义上的指挥,统统由其他吴越文臣武将各司其职。
之所以和半年前的镀金、深入介入军中立威立名的态度相差如此之远,原因也很简单:半年多前,钱惟昱还不知道父王的病情恶化速度,如果父王的病可以熬过五六年,甚至熬到他成年再死、而他钱惟昱也是本着顺利即位当大王的打算,那么届时在军中的威望越高名声越响就越能镇住场子。
可是如今,这条继承王位的路子已经明显走不通了,既然注定要做一个异国的人质,那么显然塑造一个“忠厚仁孝、一心为国”的老实孩子模样会让自己面临更少的威胁和猜忌,所以那些显摆的事情就该做得越少越好。
……
南唐军是在三月初五这天举兵南下,直扑苏州的。因为已经开春,吴越一方也不愿耽误农人耕作的季节,所以也就没做出什么严防死守收缩百姓坚壁清野的事情,只是把苏州地区的军马收拢压缩,缩进苏州城内拢城死守。
南唐军仅仅花了不到三天的时间行军突破慢慢推进,就行军绕过了江阴县的山形险要之处,直达苏州城下。一路上,南唐军同样没有做出什么扰民的事情,一来是如今的农作物才刚刚开始播种,没什么可以收割或者破坏的,二来南唐也一直以江表之地的主人自居,觉得苏州人民很快就会成为南唐的子民了,不愿意弄得自己的军队在民间名声太差。
原本唐军还打算把陆路进兵的人马进一步往南迂回,以便更加纵深地从陆上三面包围苏州地区,但是在行军经过无锡县的时候,遭到了太湖地区吴越国水师6000余人的阻击。
当时的无锡还只是小地方,与后世作为地级市级别编制的无锡相差较远。无锡、江阴两县,都是常州治下的县城,战前就是南唐的国土,只不过没什么驻军。南唐大军从无锡迂回的时候,一开始大军兵锋所指并无阻碍,但是一旦前军过去、后续辎重跟进的时候,就遭到了吴越军从水路的阻击。
水军这玩意儿存在一个调度上的麻烦之处那就是战船在哪个水域里建造的,就只能在哪儿用,无法跨水域调度战船。当时太湖水系和长江水系是不互通的,不像后世有那么多沟渠运河衔接,所以长江里的战船自然无法开进太湖。太湖里的战船,自然全部是在太湖里面就地造起来的。
太湖地区的水师对于南唐重要性并不明显,因为这一地区南唐的国力、军力一贯强于吴越,而且南唐的水师需要同时面对吴越、马楚和北面中原王朝三大敌人,所以为了集中兵力,南唐一贯是不重视太湖地区的水师部署的,而是把其造船业的资源、潜力基本上都分配给长江淮河等水系的水师使用,所以在太湖里,南唐的水师存在感非常之弱。
这一点上,吴越国和南唐恰恰相反,数十年来,吴越的假想敌只有一个,那就是防备南唐入侵,毕竟吴越国三面被南唐包围,只有南唐一个邻国。所以吴越对于与南唐接壤的每一片主要水域都很上心。而太湖只距离南唐、吴越几十年来军事冲突主战场、苏州城边上几十里路,所以自然也备受吴越重视。
在太湖中,吴越水师的战船规模一度是南唐太湖水师的好几倍,而且船只质量也更加精良。这种情况,和千年之后、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英德两国建设主力舰队的情况是颇为相似的
南唐就好比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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