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吴越国,因为制度草创,显然各级的科举规模控制工作还不完善,加上理工兵科的考试都是前所未有的创举,相较于评比文章水平的“文无第一”主观题,考客观题居多的算学理工科目只要考生答题大致不错,总归很难压分数——你总不好直接说人家考90分的人还不过吧?诸般磨合期的问题,以至于本科可以参加春闱的人数大量爆棚,“每州府仅进士科送选数十人,兵理算学诸科无算”。
每州数十人送选是什么概念?也就是仅仅吴越国最核心、文教最强大的江浙地区,就有近千人赶考,再加上福建江西两广,进士科的参考人数就有三千人之多!此外因为当今大王钦定的其他兵法算学理工取士科目,总考试人数有**千人,算上书生带的仆从,春闱季来临的时候,杭州城一下子涌进了数万外来人口,从正月结束之后,就一直拥堵不堪,街头巷尾随处可见带着方巾的读书人。至少和此前唐朝科举那可怜的规模相比,这次科举已经是自古未有之盛事了。
数千考生齐聚杭州,日夕联络文会不绝之际;在这一年的二月底,第二桩轰动的大事发生了——吴越王在前一年春天派出、去数万里沧海之东寻找“美洲”的飞剪船舰队也成功返航了。当月月中的时候到达相当于后世日本仙台藩一带的太平洋海岸,被逡巡的水师侦查战船发现,引航回到了华夏。水师提督陈诲不辱使命,找到了一块纵跨南北两万多里的巨大陆地。一开始众人对于发现海外巨陆的消息还心存疑虑,颇不敢信,不过考虑到吴越朝廷此前在发现“澳洲”的问题上似乎颇有公信力、“袋鼠”和“鸭嘴兽”也着实有一些朝中显贵见过了、下南洋的大杀器驱虫药物“风油精”也已经在吴越国的大海商之间流传,可见澳洲的事情是真的,美洲的事情,应该也是如此了吧。
……
杭州城内,清河坊。
这里因为是多年来海商豪富之辈在杭州城内置产的所在——当今大王的侧妃蒋氏,其父蒋衮便是在这坊内置办有别业——所以周遭本就以奢侈见闻、多海外奇物著称。五代十国时分,商人的地位也不低,读书人自然也没有太重的鄙视商人门户之见,加上当初大王还是“富阳侯”这么区区一个侯爵的时候,就曾经和蒋家人合办,在清河坊内开办了天下第一家“活字印刷”的印书坊,十二年来随着天下读书人基本上都读上了活字印刷的书籍,活字印刷堪称泽被天下士子,这处地方自然也被套上了风雅非常的光环。
清河坊内,一处背靠吴山边城墙的高爽阔朗之处,有一座五层的酒楼,名叫和乐楼。(注:历史上只可考证到南宋的时候、在杭州已经成为行在的情况下,清河坊有和乐楼。至于吴越国时代有没有,不可考;暂且认为有吧,考据癖就别讲究了)此楼建成也不过数年,却是杭州城内有数的高档消费场所,比之这些年在汴京刚刚立起来的樊楼(丰乐楼)也是丝毫不逊,在珍奇异物方面更是民间人士所能企及的最高档次。
毕竟吴越国之富庶,在当今之世已经是甲于天下的存在了,杭州的消费娱乐场所档次碾压汴京也就正常不过了。
这一日,春闱刚刚考完,距离阅卷放榜则还有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一群出身还算不错的举子自然是少不得考试之后的放纵,少数家道富厚者邀约同年来此行乐也就正常不过了。
时间刚过正午,四楼的一个雅间内,一群考完试的士子在那里一边饮酒听曲,一边打开轩窗赏玩吴山胜景、吟诗作对——这也是清河坊边和乐楼的一桩好处,此坊地势偏高,把楼起的高了,在最上面两层的雅间便可越过杭州城南的城墙,看到外头的吴山景致。
做东买单的举人名叫林退思,约莫二十来岁年纪,也是今科举子,考的是最正统的进士科。饮宴之间神态颇为自信,诸位友人也对其表现颇为信心,至于原因嘛,当然是因为林退思家学渊源非比常人——其父便是当朝通儒院大学士林克己,大王身边以学问著称的御用文人。林退思的举人身份虽然是靠着类似于“国子监”的机构得来的,但是学问在诸友之间确实是无人质疑。
林退思旁边打横两席上,也各自坐着一个举子,一个叫做范墉,一个名唤崔仁冀,其余数人,便不足为道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主菜都撤了下去,只留下新上的茶果和酒水,众人之间的气氛也渐渐放开了,开始把话题从科场转向了最近的坊间奇谈见闻——读书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喝酒吃茶的时候可以聊天、吟诗作对,吃饭的时候却是不会这般的。
崔仁冀率先重新举起一盏清酒,敬了林退思,欢颜问候说:“林兄新得的公子,近日也还都好吧?林兄科场多日,也不顾家,嫂夫人与令公子可不要怨怼。”
“犬子还有数日便该满月了,到时候少不得另请诸位贤兄,却是有劳挂心了。”
崔仁冀听了一边帮着斟酒,一边追问道:“不知前番可曾正式取名了么?”
“原本倒是还要劳烦崔兄参谋的,只是不知为何,十余日前,大王亲到舍下与家父谈诗论赋,听说小弟得子,便说要亲自赐名。家父及小弟惶恐不胜,恭请大王钦定,取了个‘逋’字,小弟学识浅陋,却是不明大王之意呢。”
“哦?令公子居然能得大王亲自赐名?哎呀,久闻大王对林大学士颇为信重,原本愚弟还只是略见其表,今日方才是体会其中浩荡了。林兄真是羡煞人也。”一旁的范墉在那里羡慕不已地说道,当下也和众人一般称颂恭贺了一番。引得林退思少不得继续千寻:
“是啊,今科无论是否得中,某定然是要尽力展一生所学,报效朝廷的了。”
不过,范墉和林退思不知道的却是,大王之所以要给林逋赐名,无非是因为偶然想到一桩惋惜之事罢了——历史上,在吴越国末年“纳土归宋”的时候,时任通儒院学士的诸文官如崔仁冀等,莫不攀附新朝,到北宋朝廷中占据翰林学士等官、成为宋朝修纂《太平御览》、《太平广记》、《文苑英华》的主力。唯有年高德劭的林克己一心死忠于吴越,在吴越归宋后便高老致仕、终老林泉,不问富贵。
林克己的儿子林退思,乃至嫡孙林逋,都过着这般隐逸的生活。到了林逋一代,发展到了在西湖孤山隐居、不婚不仕,梅妻鹤子的程度。如今,吴越国显然不可能再归宋了,林家人做官的路子也就不会掐断,说不定汉文学历史上,会少掉一段“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经典佳话,也不知是幸事还是不幸呢?本着这一丝遗憾,才有了钱惟昱在林克己林大学士得孙的时候,亲自“信步寻访、偶然赐名”的一幕,许是想为文明留下一丝回忆吧。
范墉更不可能知道的是,他完全没有必要羡慕林退思一家所沐的恩典,因为如果今科他得中之后、出现在吴越高层的视野中时,将来他要是得子,哪怕他想给孩子另取他名,大王也会恩典地钦赐“范仲淹”这个名字给他儿子的。
诸人互相恭维逊谢之间,和乐楼的酒娘已然掀开帘子,为诸人上了两道如今在华夏有钱也没处买的精点,把诸人的话题拉回到了讨论美洲问题之上。
“林公子万福,鄙东听闻今日是林公子宴客,仰慕令尊文名。这三道新出名点唤作‘玉米烙’、‘南瓜饼’、‘可可水’,都是三万里外之地特产,陈提督带回来的珍物,还请林公子与诸位品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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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章前途何处
“此物如此晶莹剔透,色泽灿然,说是‘玉米’之名,倒也名实相符,果真如金玉一般润泽,却不知口味如何——占了林兄的光叨扰这一顿,却不知吃完是否要作诗一首以志此盛事呢。”
数名举子当中,数崔仁冀的家世相对最为单薄,只见他一边说笑着用银箸拈起一小块裁成三角形的玉米烙糕饼,这块玉米烙倒是浑不似后世经典的那般用拔丝的糖霜缠绕覆盖、只求酥脆,却盖去玉米的光润本色——
后世的人见惯了玉米的存在,自然不会对玉米的润泽质感有什么欣赏,只要好吃就行了。如今这个时代玉米却是刚刚到中土不过半个月的罕物,充其量也就陈诲船队里载回来的两千多吨而已,绝大多数都是要作为种粮使用的,钱惟昱为了让文武众臣重视这种作物,拨出了几十吨作为宣传推广用途,赏赐试吃,因此哪怕是杭州城里,也是极为罕见的。这家和乐楼的主人显然是有烹调的高手,不但手艺好,还颇懂得色香味调和之雅致,特地用的洋槐蜂蜜和饴糖汁水勾芡,虽然烙出来的点心没有后世玉米烙的酥脆感,却是让一颗颗玉米粒那金光闪闪的特性衬托得分外显眼。
崔仁冀和范墉各自咬了一小口,弹性黏糯的新奇口感顿时把他们征服了,范墉为人质朴,赞叹美味之余,不由感慨:“此物竟是令人心觉不似吃食,为何一尝到口中,便有‘软玉温香’之感……哎,不过为了这一口精肴美馔,便耗费数百万贯营造艨艟舰队飘洋数万里去寻访,当真也不是……”
崔仁冀知道范墉是想说出什么“圣主当勤于政、俭于用”之类的酸话云云了,立刻圆滑地出言打岔:“范兄此言差矣,虽然获取艰难,但是此物但凡引种一次,将来便可在华夏之地自行让百姓种植繁衍就是,不过是一朝靡费、万世受益,这还不算旷世圣主所求么?当今大王此举也是与民生利,耗国帑而富百姓。”
范墉听了不觉哑然失笑,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朝廷出钱找到的可是能够源源不断引种繁衍的新物种,不是奢侈品。
不过,就在众人一笑了之、又试吃了一番南瓜饼、可可水,并且赞叹不已的时候,林退思却是又开口了,发出一番惊人之语:“诸位贤兄,可是以为这玉米只是为了一饱口腹饕餮之欲?小弟却是听家父言及,陈提督在美洲时,遍加寻访蛮夷故老——此物在美洲,只靠纵火烧荒为肥,便可种出一亩地七百斤的产量——足足五石之多!
此前,我吴越素来号称丰壤之地,原本也不过靠天候暄暖、宜农之时颇长,百姓劳苦勤恳、一年稼穑双季以自给,然每一季亩获粮米不过两石余、已算是丰年了。前年年末起,海商豪客蒋氏为大王分忧,从东海、南洋诸岛开采鸟粪石为肥,才略让底肥田亩额外增产两三成,可达一季三石。便是如此,距离这蛮人纵火为肥便可收获五石的作物相去甚远,此物若是到了中土,精耕细作保肥保水至少还可增产不少。小弟不谙农事,只是信口说来,如有不当,诸位贤兄莫要发笑。”
在座举子都是参考正儿八经进士科的,当然一个个都没有什么精湛的农艺知识,但是产量多寡这点常识还是有的,轻轻松松亩产五石以上的作物,听来便是一种骇人听闻的存在了,诸人自然是无不失惊。
“这玉米如此贵重,岂不是都该拿来做种粮,让百姓尽快繁衍。我等今日吃这一盘,说不定放到年末便有百斤粮了,罪过罪过——不过这和乐楼不过是一桩酒楼,原本倒是以为只是豪富巨贾,如今看来,连玉米都能弄到一些先拿来推广,莫非背景深厚?”范墉刚刚为自己几人吃掉了“半年后就能繁衍出百斤粮的种子”而心中惭愧,便想到了这个问题。
“放心,那般事情朝廷自会筹划,拿出来推广的,不过百之一二而已,这也是为了让人相信此物可以吃,否则人心不安,百姓不信其中利益,光靠朝廷强行推广,也不是常法。某在家中时,常蒙家严教诲,说是当今大王圣明非凡,万事皆讲究‘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施政务求百姓理解,自发拥护。我等能利于当代,也是读书人的百世之福了。”
林退思侃侃而谈,言语之中仰慕之情油然而生,颇能感染旁人,说了正题,才回答范墉的八卦问题:“至于这和乐楼,背后也有蒋家的股子,这些东西自然是可以弄到一些的了。原本听说大王还准备广开宫宴,召集在杭文武臣僚共享美洲奇物,大王带头试吃,免得诸人对于这些海外之物是否有害心存忌惮。只是算来可用作粮秣的也就玉米、土豆、红薯三种,其余还有一些瓜果等物原本陈提督还想带回实物供大王尝鲜,却因鲜果朽烂**,无法贮藏数月而作罢,只能是靠着种子来年在两浙和闽地择地而种了。”
众人连忙询问果还有何物,林退思有的没的说了一些“菠萝”、“番茄”、“辣椒”等蔬果,都是只有种子,缺少实物果子保存下来的。大家啧啧称奇了一番,便把话题自然而然引到了今年开始朝廷正式实施的《专利律令》上面,感慨那些发现了美洲和澳洲的海客们发了大财。
“林兄,按照朝廷定例,今年凡是种植占城稻的百姓,夏粮便要五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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