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惟昱见蒋衮色变,拍着他的手臂好生出言安慰其实钱惟昱原本是想拍蒋衮肩膀的,但是没奈何自己还是小孩子,高度够不到。蒋衮也是跑海二十多年见惯世面的大豪商了,眼珠一转马上就反应过来钱惟昱的意思了,不由觉得此事可以操作。
所谓的“流民户给商人服徭役”,无非就是把朝廷“新田免税”的政策给转嫁了。本来朝廷下令平湖、大琉球开垦荒田的,前15年免税。但是如果流民刚来的时候,没有口粮和前期生活必需的物资,就只能给组织本地屯垦的商人打工,以工代赈。
比如说第一年新来的流民户,一天的余粮都没有,那就要先给商人当雇工开垦半年荒田,以一个壮劳力计算,大约可以开出20亩荒地,然后商人在流民户服役期间包吃住,再给流民户按照每月5斗粮食的口粮作为工钱,半年下来就有3石左右的粮食。而服役期间开垦出来的荒田,所有权自然是归属于发工钱的商户的,未来15年免税期的收益,也就可以被商人占用,这种情况下,商户应该还是热衷于做出资人的。
而流民户拿到的3石粮食足够一家三四口人(两个小孩)省着吃过完剩下的半年了,那半年时间流民户就可以自耕农的身份开垦新田,开荒出来的地自然就归流民户自己。这样流民也有了渡过一开始青黄不接没有守成艰难日子的保障,未来长远来看也有自己的田地以供可持续发展,加上综合免税期政策可以有15年,也不愁组织不到流民来干活。
当然了,作为“以工代赈”总包出资方的大商人,也不可能只是给自己开荒田不承担社会义务,朝廷一般还要把诸如修建基本道路、基础蓄水水利设施的义务总包给那些大商人,他们征发过来的徭役,也就要分出一部分来修路建房、筑坝蓄水。这些以蒋衮和钱惟昱这半年来的交往,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了。
……
定下了开发的政策基调之后,这天剩下的时间船上的吴越水师纷纷分批下船,在一开始选好的泊位处整理出一片平地。如今正是冬季干燥的节气,吴越人先是放了一把火,把锚地附近上千亩的地皮彻底烧荒烧作焦黑的废土,清出一个落脚点这也是钱惟昱要求的,因为他非常害怕自己水师里那些两浙水兵不适应这些热带地区的丛林,万一被热带蚊虫传染了热带病就不好了,所以索性先放火烧出一块落脚点。
随后水师士兵们把船队上大部分的木材储备都运上岸,着手搭建了一些用木材和草席构成的简陋房舍,随后平整道路、把粮食运上岸堆放储藏,因为人多,进度倒也可观。
钱惟昱估摸着要在平湖建起一个足够初期500人居住的简陋移民点,大概也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他不可能有时间在这儿瞎耗着,也就打算只滞留两三天就带着大部分的船只先转战大琉球,在彰化一带锲入一个钉子,为未来逐步蚕食大琉球先打好基础。
当夜钱惟昱就在岛上就地睡毡帐,大部分水师士兵因为没有房舍,或露宿或重新上船睡,条件倒是艰苦,不过一夜无话,看起来平湖岛上也没有什么毒蛇猛兽,算是生态比较干净的所在。
次日天亮之后,钱惟昱带着蒋衮和卫兵们转悠了一下,发现一些土著渔户似乎开始慢慢回来了,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对吴越船队惧怕非常,应该是看清了吴越人的来历并不是要抓捕他们这些化外遗民,有些胆子大的,还拿着渔获到吴越人的营地交换粮米。一些吴越士兵也就不客气,拿出自己分到的口粮换鱼吃。
这平湖岛上没什么农作物,当地人似乎常年吃不到米饭麦面,平时就是以鱼类为主食。偶尔需要吃素平衡营养,也是拿一些岛上固有的、长得和杂草芦苇相似的蒿菜作为蔬菜。吴越士兵拿出白米和土人交换的时候,一升白米可以换到三四条数斤重的大海鱼,着实让吴越士卒吃了一惊,很快就有许多士兵拿出口粮来和土人换鱼吃开荤。
钱惟昱和蒋衮略略巡视了一番,见土人已经消除了一开始对水师的敌意,也有些欣慰。毕竟这平湖的土人和大琉球又有不同,大琉球是有高山族土人的,在大琉球岛上生活了几千年了,只是没有自己的先进文化而已。这平湖的几百户土人,则是隋唐三百年来慢慢从福建逃荒逃难来的,毕竟是汉人,语言也还是说的汉话,看来不用一年半载,这些土人就可以和新移民彻底融合了。
“蒋舶主,其实不要小看这平湖之地贫瘠,却还有一桩买卖你不曾想到。”
“喔?倒要小王爷再指点一二。”
“你看这平湖三岛,如同一个圆圈,首尾衔接,把中间的内湾围住。三岛的陆地面积只有千顷而已,但内湾的水域怕是有上万顷。这些水面普遍吃水不深,最多不过一丈,浅的只有两三尺,都是碎珊瑚的海底,如果用人疏浚港口、堆砌浅滩的话,足以改造出数千顷的盐田。到时候光是晒盐之利,只怕就不可计数了。”
“晒盐?卑职不甚明白……晒盐之事,可是闻所未闻啊,小王爷说的,可是晒制浓卤,然后再用大锅熬煮制盐的法子?”
蒋衮听了一个盐字,还是比较上心的,但是依然免不了疑惑。钱惟昱听他这么一说,才想起可能如今的制盐技术还停留在一个比较早期的阶段,于是向蒋衮虚心请教了一下他所知道的制盐之法,这才明白一个事实:
唐朝的时候,原来还没有直接晒盐的技术,当时人们最多是把海水晒制成一些浓卤水,也就是说把水分蒸发掉大半,把卤水中的含盐量从普通海水的3%点几提升到十几个百分点的水平,最后依然是靠大平锅熬煮浓卤制盐,初期的晒制,只是把蒸发量减去一大半,减少熬煮时候燃料的消耗罢了。
一想到此,钱惟昱不由得心中一喜,想不到又被自己发现了一个强化国力的好买卖。
事实上,如果听凭历史自行发展,海水直接晒盐技术是南宋末年初生的,元朝基本没有发展,到了明初的时候,才被政府的盐场大规模采用。而之所以历史会这样进展,也是有其客观规律的。
南宋以后,中国大陆上最好的晒海盐的场地,自然是苏北的盐城了如果看隋唐时候的中国地图和后世现代的中国地图,就会发现古今地形差距最大的,就在盐城和南通、上海两处。南通、上海的土地和古代相比长出来了上万平方公里,那是因为此后千年长江冲积带来的泥沙堆积而成的。
与南通、上海等地相比,盐城的陆地往海里“长”得更多,而且几乎是沿着整个苏北沿海平均地长出去一两百里地。这种地理奇迹,其实是人类活动的产物。
在南宋以前,黄河是往北一直到契丹境内注入大海的,黄河因为泥沙甚多,下游千百年来积累泥沙成了悬河。
从远古到北宋为止,黄河流域一直在汉人的领土上,自然有足够的水利工程投入去加高河堤,到了南宋,因为中原在金人手中,鞑子如何懂得民生,哪肯投入重金修河,因此河政废弛。
直到南宋中期的时候,金人土地上的黄河决堤改道,往南夺淮入海,占用了淮河的下游入海河道。因为当时的黄河水已经泥沙很多,淮河河道根本扛不住那么多泥沙,很快就被淤废,导致此后前年淮河都没有入海口,形成了洪泽湖这个调蓄淮河水流的湖泊,另一部分河水靠其他支流或者运河注入长江。
淮河失去入海口,对于两淮人民是一个大灾难,但是对于晒盐事业,却是一个重大的利好,让此后一千年中国有了一个最稳定最适合大规模生产的盐田区,那就是盐城。
因为淮河和黄河此前的冲击,盐城地区的近海水深很浅,同时淮北地区的气候导致其每年降雨比较集中,该干旱的季节很少下雨。同时日照也比较充足。
天气暖和、日照蒸发充足、沿海滩涂水浅、降雨季节规律,还没有大江大河搅动海水暗流、潮汐稳定。这五点是一个世界级的海盐生产区所应当具备的条件。淮河淤废后的盐城,就具备了这全部五点,才成为了此后千年中国最主要的食盐生产区。明清两朝扬州盐商富甲天下,“两淮盐运使”衙门雄踞国朝最肥衙门六百年,靠的就是这个进项。
此后一千年,盐城的劳动人民年复一年的在浅海筑坝围海、引入海水,随后堵塞入水口晒盐,取盐后重复这个循环……一块块盐田因为年复一年的冲刷淤积成为陆地,于是人类就进一步往海里扩展领土……千年之后,一层层淤废的盐田,就把苏北的海岸线往东海里面硬生生长进去了一两百里的宽度。这,就是古今中国地图海岸线变化的最大原因。
当然,如今这个时代,宋朝都还没建立,黄河也没有夺淮入海。盐城这个产盐圣地的地理条件也还没有成熟,华北地区其他沿海城市不是气候不符合条件就是被黄河淮河的入海水流冲刷以至于水文状况不适合晒盐。从全国的范围上来讲,隋唐五代的食盐产能和南宋以后的食盐产能还差很大一个档次。食盐的昂贵程度,也比南宋之后要明显,各种腌腊食品在中整个中国的流传范围也非常受限,因此食盐贸易的利润,比后世还要高的多!
也正是因为如此,蒋衮在听说平湖可以开发大规模的晒制海盐的盐田之后,双眸一下子亮了起来,几乎要泛出幽幽的绿光。只有作为阿拉伯商人的伍丁对汉人的盐政控制不甚了然,所以没有那般兴奋。
当下,蒋衮也不再矜持,向钱惟昱讨教起他口中的“晒盐之法”的具体生产方式。钱惟昱前世虽然是个比较渊博猎奇的工程师,但是对于制盐的细节倒是一知半解。只知道要靠潮汐涨落的时机把海水引入盐田然后拦起来蒸发,随后蒸发到快饱和之后把浓卤水再引到一个结晶成盐的池子里继续晒,而且结晶的池子要防渗水。至于别的技术细节,就不是他所能知道的了。
不过饶是如此,仅凭这一知半解的解说,也足以让蒋衮眼界大开,盘算起未来的美好前景了。
……
“这平湖晒盐,有四大优势,普天之下没有其他地方可比。首先这平湖地处南方,气候炎热,日晒充足,海水晒干的速度也比北方要快得多,这是第一利;
第二,其他南方炎热之地,都有雨水丰沛的不利条件,这里西面的福建,东面的大琉球一年四季都有降雨,但是在平湖却没有。蒋舶主是做过大生意的,自然知道晒海盐的时候一旦有下雨的日子,会让海水蒸发的努力都白费,但是平湖这地方因为没有高山阻挡云团,不易积聚雨云,除了盛夏以外,等闲不下雨。这对于耕作农田固然不利,但是对晒盐却是最好不过了,整整半年的少雨季节,足够晒出几十批次的海盐;
第三,这平湖的海湾水浅,而且水底的质地是碎珊瑚铺底相比于砂质海底更不易渗水,筑坝拦水的时候,晒出的海盐更不容易渗入砂层底部。
第四,平湖海湾除了三岛之间的豁口以外,其余全部被三岛环绕,比普通闽浙两淮沿海地区防风防浪效果更好,海浪稳定,潮汐规律,筑盐田所需人工布置的沙坝工程量也小。
综上所述,此处如果改造晒盐的话,同样的盐田面积,产量只怕有闽浙盐田的六七倍,而所费人工劳役却减省大半,蒋舶主,这样的生意,哪里去寻啊。”
他娘的,早就知道跟着小王爷干肯定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如今通盘盘算之后,蒋衮如何还能忍?没说的,那就把全家老本压上,做这个开发平湖的总包商吧!本钱如果不够,说不得就找亚伯拉罕伍丁这个大食豪商合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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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回杭
钱惟昱的船队在平湖滞留了三天,三千水师士卒和几百流民奋战三天建起了上百所简易的木屋。泥瓦自然是没有的,屋顶也只能用现成随船带来的草席糊上湿泥铺好,等日头晒干板结。
取土取石作为建材的同时,居民点周围也挖出了七八口深约一丈,方广五十步的大池子,算是未来雨季的时候蓄水用的,好让这块降雨不均匀的土地可以更好的适合人类生存。挖出来的土除了盖房,多出来的就堆积一旁准备肥田,抑或是填坑修补几条粗糙的土路。
到了钱惟昱准备出发启航的时候,这个岛上好歹已经可以看出一些有人类活动的迹象了,钱惟昱让手下的书办录事留下了两千石军粮;还有几百石的芋头、山药、还带着根系土团的竹笋,算是作为岛民来年的种子。另外还有几十头耕牛和农具斧凿、二十条小渔船、若干中草药材等杂物,不足以一一道来。
这些东西么,自然是钱惟昱做了一把“喝兵血”的贪官污吏从本次水师征闽的军需里面克扣挪用过来的,要说挪用物资贪为己有,自古以来还是军中将校最容易做:管军需的军官,等到战端一起,兵连祸结的时候,随手大笔一挥,哪笔军粮被敌袭的时候烧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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