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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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沧海- 第1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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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荣对日本人不过是略有耳闻而已,对其国中制度,可谓是一无所知。略略问了一下两位高僧日本国内如今是何朝何代、谁人执政。却得知日本人根本没有哪朝哪代的概念,不由大惊,再仔细追问,宽信法师才正面回答道:“敝国国主自上古以来,便一姓传承,从无改朝换代之事,约摸可追溯至中土西周之时。臣下亦世官。”

柴荣听了,有感五代之纷乱、朝代之短命,喟然长叹:“此岛夷耳,乃世祚遐久,其臣亦继袭不绝,此盖古之道也。中国自唐季之乱,宇县分裂,梁唐晋汉四代享历尤促,大臣世胄,鲜能嗣续。朕虽德惭往圣,常夙夜寅畏,讲求治本,不敢暇逸。建无穷之业,垂可久之范,亦以为子孙之计,使大臣之后世袭禄位,此朕之心焉。”

这种时候,朝臣自然只有集体称颂柴荣圣德,别的还能干什么呢?

感慨完了日本国皇室的绵延国祚,柴荣又和日本高僧大略问了一下,这遣唐使断绝的百年来,日本国与中原交往几何、可有困难——柴荣这么问,一开始自然也带有几分对吴越国雄踞东海、阻断东海岛夷来朝的疑虑。但是这个问题钱惟昱早就给那些日本高僧准备过答案了。只见良源法师在柴荣面前,法相庄严地控诉说:

“梁、唐二朝,虽国使断绝,民间商贸依然往来不辍。吴越素与日本国相善。然石晋末年,契丹南下时,高句丽故地三国亦强弱易势。高丽伪王南下攻灭尊奉中原之新罗,因高丽向辽人称臣,故而大肆劫掠日本、吴越商旅。如今商贸往来不易,多赖吴越水师周济,才偶有成行。一时不查,便会被高丽海寇所趁。”

高丽对辽国称臣、新罗对南朝称臣这些故事,柴荣也是知道的。东海航海难度深浅,他却只能听日本人空口白话了。良源法师这番话入情入理,柴荣便不再疑虑,还口头谴责了一番高丽国,让钱惟昱回去转告钱弘俶,准了吴越人对高丽蛮夷的征伐之权。钱惟昱没想到普通一颗伏子,还能收获这么一个效果,心中也是不胜之喜,而且从这点可以看出来,中原皇帝对于那些蛮夷之地,无论吴越占了多少,都不会当回事儿,也不会产生警觉。

在日本高僧面前,看上去柴荣还是略有分寸的,没有提什么灭佛不灭佛的事情。可能这也是他把召见日本使臣的议题提前的原因之一,因为柴荣也不想和钱惟昱讨价还价谈以钱赎佛像的生意之后,再召见和尚,那实在是煞风景的事情。

“如爱卿所言,吴越国商旅,愿意以铜佛等身轻重、以新铸足额铜钱交易佛像?那所铸钱币形质几何?”

“回陛下。若是陛下恩准仿制,我吴越亦可仿铸‘周元通宝’,若是不允,则我吴越当自铸新币,总归以分量等重为限便是。如此一来,我吴越新铸铜佛之火耗、及陛下铸币之火耗,皆可免除,此法如能长期施行,天下靡费损耗,可减数十万贯。”

唐宋时候融化铜块铸币的“火耗”,普遍都还可以在10%以上波动,也就是说柴荣每年增铸六七十万贯新铜钱,或许火耗就要浪费掉八万贯。如果吴越人直接给成品钱换佛像去废物利用的话,相当于柴荣还可以每年多拿到八万贯,而吴越方面也没有损失,这就是一个双赢的条件了。

虽然条件很诱人,但是作为一件长期的买卖来说,柴荣还是对吴越一方吃下这么大一批货的能力表示怀疑:“如今吴越佛法大昌,会昌以来寺观旧观恢复得不错吧。吴越果真有如此之大的需求,要赎易铜佛么?”

“陛下有所不知,臣叔近年来身体微恙不适,且后宫均无动静,有高僧建言,如能求佛祖庇佑、观音送子,方能……臣自幼丧父,得叔父庇佑。此等事务,怎可不倾尽私囊相助、以全孝悌之节。如今臣叔拟扩建灵隐寺、欲增铸五百青铜罗汉、三殿大佛,具用青铜。另在西湖南侧雷峰筑西关砖塔、以八万四千经卷刻铜板收贮。由此算来,此等数项所需铜佛,便不下百万贯之重。”

“爱卿为钱弘俶……朕是说为吴越王求子?”柴荣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钱惟昱的眼神,试图从中找出一丝虚假和动摇。

可惜,柴荣是皇帝,却不是影帝。他没法从钱惟昱的眼中找到一丝言不由衷的迹象。吴越国当真已经到了兄友弟恭、叔慈侄孝的巅峰程度了么?当此乱世,居然还有侄儿为生不出儿子来的叔父求子的?

“废话,真是****。我不求,难道王叔就真会绝后不成。既然求不求都没差别,不如做了这个姿态也好。”钱惟昱面色道貌岸然、大义不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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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纣之不善

钱惟昱那副“叔慈侄孝”的表现,要说完全没有演技上的破绽,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有一个最大的优势,是柴荣赵匡胤之类的人不曾有的。那就是他体内的灵魂,加起来已经经历了三四十年的人生,有了丰富的阅历积淀;而他的**,表现出来的才是十八岁的年轻人。这中间的落差,足以让他看上去如赤子之诚的姿态,骗过绝大多数人。

这和内马尔带球会遭到无数人盯防、克洛泽带球却没什么人盯防,是一个道理。一个少年人,在读书学问上花了如此多的精力,谁还能相信他是一个在权谋诈术上也淫浸多年之人呢?人类的脑细胞,总归是有限的啊。

“吴越之地,真是君子之国啊。”瞪了钱惟昱的面庞良久,柴荣喟然长叹,算是相信了钱惟昱的说辞,“爱卿所言、贵国对于刘鋹逆贼在岭南倒行逆施的义愤,朕今日也算是相信了……”

眼看着,柴荣就要顺势说两句漂亮话,把恩准吴越讨伐南汉的事情给从法理上确定下来,这时一个声音却突然杀出,打断了柴荣的话语。钱惟昱听了也是大惊,柴荣这等刚毅君主,居然还能容忍朝臣随便打断自己么。

“陛下且慢!臣有几个问题,还想请教广陵郡王殿下。请陛下恩准。”

柴荣似乎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冲动了,立刻恩准了打断者的请求。

钱惟昱见那人站在文臣班列中,也是前五位的位置,心中暗忖此人究竟是谁,却不想那人开口之前,还是非常有礼地自我介绍了一番:“在下王朴,见过广陵郡王殿下。”

王朴!这便是柴荣的谋主、写下了对于南朝君臣来说最为歹毒《平边策》的王朴了么?

“原来是王尚书,失敬失敬。但有所问,小王定然有问必答。”

“敢问殿下,吴越国既然素来以尊奉中原为立国之训,近年来,为何又如此热衷于开疆拓土呢?岭南刘鋹虽然无道,戕害士人,却毕竟不曾屠戮黎民。读书人受害,自会迁徙他国,相比大军交战、生灵涂炭,不知殿下以为孰轻孰重呢?”

这是**裸地不希望吴越国再开疆拓土了。很显然,王朴是大周朝廷中,第一个警惕到吴越和大周夹击南唐之后、取代南唐成为江东尾大不掉势力可能性的人。回答这个问题,又要道理充分,还不能表现出丝毫的野心,实在是不易。

“王尚书过虑了吧,自古以有道伐无道,无有不克。吴越既有朝廷受命,自然将士用命、三军激愤。南汉伪朝离心离德,若能速速克尽全功,又何来多造杀孽呢?”

“看来殿下对于吴越国的武力很有信心啊,居然想着速尽全功。想必吴越国这些年来,也是常年修治甲兵不辍吧。”

“王尚书言重了——小王之叔忝为先帝及当今陛下敕封天下兵马元帅、天下兵马都元帅,命之以讨不臣。伪唐伪汉简称帝号、素来不尊正朔,若我吴越丝毫不修兵戈,又如何协同王师呢?”

王朴搜寻着钱惟昱语气神情当中的破绽,丝毫没有收获。对于吴越人的怀疑,他也毕竟只是停留在怀疑层面上,此刻试不出来,他决定来一点单刀直入、不给人回避空间的问题:“在下听闻,历代吴越王均曾宣称,武肃王遗命,要吴越之主尊奉正朔、若有英主,便当纳土归降。可有此事么?”

宣称祖宗遗命尊奉正朔、这是吴越为了外交优势,多年来一直直认不讳的。但是所谓的“纳土归降”,吴越人只是偶尔放放烟雾弹,从没有在正式场合提出过——虽然,如果没有钱惟昱的蝴蝶效应干扰的话,他王叔钱弘俶确实会在20年后纳土归宋、投降赵匡胤。但是如果把这种逼不得已的事情说成是“早想如此”,显然是不可能的。就算钱惟昱直接承认,也会给人觉得虚伪。

可是,不承认的话,岂不是说明吴越自有野心么?钱惟昱没想到王朴会这么直接、这么不顾外交上的虚与委蛇……而且,最恶心的是,这种问题,由不得钱惟昱多想,必须是几乎应声而答,才显得你没有心虚。钱惟昱深吸了一口气,先硬着头皮直接应承了下来:

“诚如王尚书所知,小王的父王在世时,便多次对小王提及过此组训:若遇平定乱世之英主正朔,自当纳土归降以安黎民。切不可妄动刀兵、多造杀孽,陷百姓于水火之中。我钱氏起于两浙,两浙百姓,皆如手足乡亲,修整兵甲,不过为保境安民,又怎能为一家之私欲,使万民陷于水火?”

“大言不惭!若果真如此,唐庄宗、明宗时,北地一统,南吴、马楚称臣;前蜀王氏伪朝,亦不敌夷灭——当是之时,庄宗、明宗,无不貌似明主,天下归一已然露形,为何不见武肃王纳土归降?”

“王尚书说笑了——当时杨吴虽名义上俯首而不敢妄动,但实则阻断道路、隔绝进贡。我吴越与吴、唐素为仇敌,如何自解兵戈纳土归降。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故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我吴越君臣素好文治,只求青史留名,又怎可不慎。用兵用文,所求皆同,至于权柄,不过身外之物。”

一连串咄咄逼人逼问言语的王朴,听到钱惟昱说出这番话之后,却是突然反常地安静下来了,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须臾,回头缓缓对柴荣说道:“陛下,臣已无话可问,此前臣多疑失礼之处,愿向广陵郡王殿下赔罪。”

柴荣也不甚明白,旁边的太监又没文化,不能偷偷问清是怎么回事儿,最后也是思忖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一点儿,准了王朴所请。

武将一班中,张永德完全听不懂王朴和钱惟昱在说什么,侧身想问身后的两位诸军都指挥使,结果这帮老粗一个都没听懂。问到赵匡胤,赵匡胤依然懵懵懂懂,只能是等着退朝之后,找个文官问个明白了。

“爱卿一门公忠体国,为朕藩屏东南,勤于王事。自今而后,自当君臣勿复相疑。讨伐刘鋹之事,稍后自有翰林制诰明发敕旨,付卿持返。”

……

吴越国使团的官面文章,总算已经做完。接见日本高僧、请旨讨伐南汉,以及赎易铜佛三件大事,都算是谈妥了。

退朝时分,张永德站在武臣一班班首退出了大殿,身后跟着和他讨论揣测的赵匡胤等人。另一边,老相爷冯道站在文臣诸位之首,也风度俨然一步一踱走了出来。张永德虽然不喜欢和博学鸿儒打交道,但是今天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没听懂,便红了下老脸,唱个喏,对冯道说道:“冯相,末将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借一步请教?”

冯道须发如银,这两年已是与世无争,倒也颇具仙风道骨,张永德请教,他也不托大,做了个请的姿势,走到殿阶一侧,缓缓而行,示意张永德尽管开口。

张永德问道:“恰才朝会之时,王尚书初始对于吴越使臣咄咄逼人,为何那广陵郡王殿下说出什么‘纣之不善‘,那个啥的话之后,便不再追问,反而怂恿陛下下旨允准吴越讨伐南汉呢?”

张永德一问,跟在后面的赵匡胤也竖起耳朵,想要听个明白。

“呵呵,点检有心了。那段话是‘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故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乃是出自《论语》,是七十二贤中的子贡,对孔圣人所言的。”

“此言何解呢?”

“这番话的意思是说,哪怕桀纣支流的暴君,他们真正做过的恶行,比之后人所说他们做过的恶行,无疑也是要少得多得多;同理,尧舜做过的善行,也比之后世之人所说的尧舜做过的善行,要少得多得多。桀纣不过是千古积毁的对象,尧舜则是千年积誉的对象。之所以如此,无非是因为世人见了恶行,往往牵强附会到失天下者身上,而见了善行,便牵强附会到得天下者身上。所以,比做君子更重要的,是不能做败寇之辈,若是败了,哪怕真是谦谦君子,最终也不免被后世污蔑毁谤。”

这番解释,如果换了地球上任何一个人口中说出来,效果都不如从冯道嘴里说出来那般效果好——因为冯道本就是地球人当中“先做成功者、再考虑是否做君子”问题的代表,或许只有五百年后意呆利国的马基雅维利,才能在实用主义程度上与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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