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叔,我中吴军节度使可以在未来……5年之内,每年向平南军节度使借贷40万贯钱物,五年总计就是200万贯。借款不计利息,十年之后开始分期偿还,一样是分5年付清。
不过这笔钱不能全部用现款支付,而且用法、账目、审计也要受我中吴军监督。毕竟小侄出借这些银钱,也是为了赣南民生,十叔虽然精于经济之道,也克己奉公,但是自古工部大兴土木,无不有诸多油水靡费,小侄身为债主,可不能任由此款滥用。”
钱弘亿听了也不以为忤,反而是用一种淡然轻笑的语气说道:“哦,昱儿还想查为叔的账目?先王在世之时,为叔还不曾放外镇节度,可是留在杭州帮衬着先王署理了不下两年钱粮财赋。昱儿你吟诗作赋、著作辞章之才定然是在为叔之上的,若论这账目审计的眼光,那可不是死读几本书就能掌握的呢。”
很显然,钱弘亿之所以对钱惟昱借钱查账的请求不以为意,显然是觉得“哪怕他钱弘亿做了假账,在兰溪江、赣江水利兴修的过程中乱花钱,你钱惟昱都肯定看不出来!”当然了,以钱弘亿的资历,他按理说也确实有这个资格去怀疑。
不过钱惟昱是什么人?前世做项目经理的时候,一个大工程下来,和审计署的人不知道要打多少交道,报账那些工程超耗的时候,又要和会计打多少交道?别的不说,后世随便拉一个单干的包工头儿到如今这个时代来,凭着对后代账目知识的基础了解,也可以让钱弘亿麾下那些潜在蠹虫无所遁形了。
当下,见钱弘亿答应得爽快,而且言语之中也颇有轻视,钱惟昱也不多说,只是随便从车厢内的矮柜里抽了两张纸,拿根碳条随手写画,大致作了一份后世复式记账法的表格。然后又画出一份后世工程量审计当中最粗浅的分部分项工程量核算清单。递给钱弘亿审视,并且在一旁略略解说了一番。
“既然十叔如此光明磊落,小侄还能有啥顾虑。还望十叔从此在凡是事涉我中吴军节度使借款的工程上,都按照此法纪录钱粮工料的往来账目、并且分次普请……哦不小侄是说分段审计。那样,小侄关于所借贷钱粮的用法,就再无疑虑了。”
很显然,钱弘亿和其他被穿越者震慑了的古人一样,盯着钱惟昱画出的图表呆呆了半晌,饶是他身为当今有数的钱粮经营高手,也不由得仰天感慨。
“昱儿,你知道这个法子可以为国家每年节省多少钱粮么,你知道此法可以杜绝多少贪官污吏么。你居然可以思得如此妙法,难道世上果真有生而知之者么?而且你这小杀才竟然如此暴殄天物,只是把这个妙法用在几项工事之上!”
钱惟昱少不得故作惊讶一番:“什么?此法还有别的应用前景么?小侄也是年前觉得我苏州‘撩浅军’每年工费支出巨大,所修葺的水利却是连年倾圮,所以责令幕下司户文官思量一些精简查账的法子,这套东西小侄只是略微提出了一些构想,还是镇海军司户参军江景防完善的……想不到果真有如此大的效果么?”
这个天真,装得钱弘亿几乎要大呼一声“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然后吐血数口了。
“你这小杀才!那个叫江景防的司户参军,可能借调到为叔幕府中任事么?”
钱惟昱眼珠子一转,故作刚刚发现英才的样子,自然是咬死了不松口,和钱弘亿扯皮了许久之后,这才把钱弘亿的图谋压了下去。
“罢了罢了,暂且不论这么多了,有了这个法子,为叔估计原本要百万贯钱粮才能办下来的活计,只要八十万贯就可以完工了。真是期待啊。”
钱惟昱在一旁故作醍醐灌顶状地对十叔的言论表示赞同,满眼地都是诚恳,心中却是暗暗默念:
“真是个埋头搞建设的内政达人、情商白痴。这种法子,谁发明出来谁就得罪朝中全部贪官污吏。就凭你今天冲在前面当肉盾开群嘲,日后要是九叔万一有点好歹,肯定是没人支持你钱弘亿上位的了。这种仇恨值这么高的事情,咱还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
。。。
第194章坐收其利
其实吧,这两年来,在钱惟昱自己的地盘上,也不是没有做过大工程,也不是没遇到过贪墨。毕竟手下养着一万多人的专业工程兵队伍撩浅军、加上去年吸纳南唐的淮南流民时候,又纠集起了一万多人的苦役劳工营。工程效率低、钱粮浪费贪墨的问题,一直都没有间断过。
这两年来,从东圩河的挖河、夹城,到其他一些水利工程,还有在日本开山架桥修筑“银山街道”、采矿炼银。钱惟昱手头直接财政支出花出去用于基建工程的钱粮,怎么说也有超过两三百万贯了吧,这里面真正用到刀口上的,有个七八成就算是很不错的了。
贪墨浪费如此严重,钱惟昱却没有拿出后世跟包工头、审计局、财务部打交道时,用过的分部分项工程量审计、复式记账法等等妙法,来制衡一千年前古人的偷奸耍滑。这实在是一个令人深思的问题——要知道,这些东西在千年之后,但凡稍微有点工程经验人生阅历的人,多多少少都是懂一些的,钱惟昱前世的灵魂自然也懂。
很显然,钱惟昱一直没有拿出这个大杀器,是有其忌惮的。这个忌惮,就是怕得罪人,怕把自己推到官僚和士林的对立面——贪官污吏这种东西,哪朝哪代没有?越是富足的朝代,贪墨就越严重,吴越常年富饶,这种事情是免不了的。
而钱惟昱如今仅仅是钱弘俶的侄儿,法理上算不得什么第一顺位王位继承人,过几年王叔要是生出儿子,自己的法定资本就更渺茫了。这种情况下,作为将来等着自己羽翼丰满之后还想着蹦跶几下如何如何一番的钱惟昱来说,得罪国内的士林文官显然是不合时宜的。
打个比方,假如当今大王钱弘俶,在还没生出儿子之前就意外身亡的话,原本拥立他钱惟昱的、或者拥立他堂弟钱惟治的,抑或是十叔钱弘亿、十三叔钱弘俨的四方势力,可以占到4222的比例;那么一旦他拿出这个查账之法后,支持他的那个4成人,说不定大半都会倒向十叔或者十三叔。
于是乎,在今天找到了合适的机会、发掘出了自己那个十叔的剩余利用价值之后,钱惟昱很快就把这个法子献给了钱弘亿。并且要钱弘亿以这个法子进行后续的工程量监督和钱粮监督。
而对于钱弘亿来说,当务之急是拿到足够的银子完成他在江西的战后重建工作和基础设施。是否得罪人对于他这个情商略低、一门心思算计经济钱粮的人来说倒不是很重要,加上钱弘亿从来都没想过“万一他王兄挂了之后,他有没有可能当大王”这个问题、他也没有谋取吴越王位的想法过,因此被人当枪使背黑锅也就无所谓了。
而且,一旦钱弘亿因为推广新式钱粮工程审计办法而被文官和节镇大员们嫌弃之后,对钱惟昱来说还可以起到一个额外的效果——按照礼法来说,钱弘俶如果死了,那么即位的显然有三个法则,一个是传子,不过现在子还没生出来;另外两个就是传弟或者传侄。确定采用每一种法则之后,又要立嫡立长。
十三叔钱弘俨从才能上来说,也说不出比十叔钱弘亿“贤”的地方;论长,就更没悬念了。因此,只要钱弘亿被人唾弃了,那么到时候众人要想不拥立钱弘亿的话,就只有连着钱弘俨一并抛弃掉,万没有单单绕过钱弘亿一个人的道理,那样在礼法上是说不通的。
因此,钱惟昱在继承问题上,如果可以干掉钱弘亿一个,也就相当于是干掉了钱弘俶剩下的所有亲弟弟,谁让钱弘亿是钱弘俶年纪最长的一个亲弟弟呢?到时候,万一钱弘俶出了意外,“立弟”这个选项就被彻底否定掉了,如果钱弘俶还是没儿子,新一代的大王就只能用“立侄”的法子,从钱惟昱和钱惟治之间诞生了。
理论上,钱惟昱和钱惟治都是钱弘俶的侄儿,而且他们的父亲分别是前面两代的先王(钱惟治是先王钱弘倧的嫡子),但是无论比长还是比贤,钱惟昱明显都可以完爆掉那个今年才四五岁、还拖着鼻涕的小堂弟。
……
算计自己的十叔,暂且便先做到这一步为止了。但是借款的细则,显然不仅仅限于此。只不过后面一些条陈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合则两利的共赢条款,算不上算计。
比如说,钱惟昱还提出,如果中吴军有需求的话,借钱修工程的平南军要把部分工程分包给中吴军的撩浅军、苦役营承包建设,至于这部分中吴军出人的工程量,自然是以工代银折算成借款。而且平南军还要承诺采购中吴军的新式工程器材,同样从借款里面扣除。
钱惟昱的打算是,几年之内,日本方面的银山工程说不定就要彻底进入全速运转了,到时候会有大批有经验的、经历过了大兴土木的工程劳役闲下来没事儿做,不如给自己找个后备的销路,免得出现供求失衡。
同时,让钱弘亿接受这个条款的话,以后还可以让钱弘亿也逐步接受“以工代赈”,让原本官府免费征集的劳役、逐步通过改革变成以银钱雇佣为常态。这样也可以起到逐步在吴越国各个主要节镇范围内消弭按人头征发的徭役,降低穷人的负担——这个法子不如复式记账法那么得罪人,但是显然也是对穷人更有利、发展下去之后有可能加重富人的负担的,让十叔背这个黑锅刚刚好。
另一方面,去年年底在日本开凿石见银山的时候,钱惟昱身边的“大科学家”沈默提议钱惟昱试试看用如今这个时代还算新鲜产物的火药,尝试一下炸石开山、提高工程进度。这个提议当时让钱惟昱心中一亮。
他原本不是搞化工的,让他发明安全**之类划时代的东西确实有难度,不过他也没想到原来火药这个东西,在五代时候已经被人所知了,只是还停留在用途待发掘阶段。既然前人把大部分弯路都走过了,他自然也免不了改良一下、发掘其用途。
火枪这东西他知道这辈子暂时没啥好期盼的了,历史上火枪总还要四五百年才问世,而且早期火枪不一定有神臂弓好用。大炮这种重型的、靠铸造的货色,如果足够粗短的话,铸铜的强度应该够,制造点儿用于攻城砸墙的粗短臼炮,他这辈子应该还是指望得上的。而眼下,火药这东西的最直接、高效用途就是用于工程了。
钱惟昱和钱弘亿稍微提了一下用火药炸石开山的事情,钱弘亿显然也是见识比较广博的人了,原本就听说过火药这种东西的存在。只不过在钱弘亿的认识中,火药这种东西貌似没什么爆破的威力,唯一的好处是在闭塞的地方也能烧起来、用泼沙子盖被子之类的方法也无法扑灭、仅此而已。对于钱惟昱描述的火药也能爆炸的前景,钱弘亿则是一愣一愣的不敢相信。
钱惟昱也知道如今这个时代的火药还停留在非常初级的阶段,而且配方混杂。钱弘亿暂时不信赖那玩意儿也没办法。好在钱惟昱马上想出了一个办法——十叔你不是不相信火药的威力么?那咱还是按照工程量计算价钱,比如挖走一斛与山体相连的大石头,你按照多少钱算工程量,咱也不论是用啥手段把石头弄下来的,只算工程量。
这个提议比较公平中肯,而且算是“凭疗效说话”,钱弘亿精打细算了一番也就同意了。
谈妥了撩浅军、苦役营的就业问题,敲定了新技术的应用和计价,加上一开始谈好的分部分项工程量审计、复式记账法。钱惟昱和钱弘亿之间的分赃问题总算是谈妥了。
对于钱惟昱来说,虽然增加了一大笔财政开支,但是看在他已经提前把自己当成了吴越王、建设好的吴越土地都是自己的领土,所以左手倒右手也就没啥了。日本银山运转速度加快、盐糖茶叶贸易扩大之后,这些钱他还是挤得出来的。
……
辞别了十叔钱弘亿,钱惟昱换了自己的车驾赶回葛岭半闲堂。这也算是他在杭州的最后一晚了,明天就该再次启程回苏州就镇。钱惟昱对于又要扔下母妃一个人去苏州,心中着实有些不忍。不过再一次劝说之后,很理所当然地又遭到了母妃义正言辞的拒绝。
仰元妃拒绝的理由依然是最直接的那个:钱惟昱的父王钱弘佐,坟茔就在葛岭附近。作为未亡人,在杭州守节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钱惟昱知道这件事情上不能多说,毕竟他当初也是“孝行可嘉”的代表,如今怎好做出倒了自己招牌的事情呢?既然母妃如此坚持,也就只有把她继续丢在杭州了。
次日一早,带着和十叔钱弘亿草拟好的中吴军节镇与平南军节镇工程借款的条陈、把张天师给的《洞玄子》、《玄女经》孤本秘藏好,钱惟昱便踏上了归途。回到苏州,还有很多大事等着他去做——比如说,进一步统筹自己手头各项新作物的推广,悉心经营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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