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弘俶听了,长叹一声:“昱儿此言,倒真是老成谋囯之言了。只是如此良机,只得了八州之地的好处,着实可惜了,也罢。”
钱惟昱听了钱弘俶的感慨,心中也是有些异动。看来自己这个叔叔随着吴越的国土越来越大,似乎也有了些野心,这可是一把双刃剑。如今他还没亲生儿子,对自己倒不一定防备,但是历史上,钱弘俶的嫡长子似乎也就在两三年内就要出世了,到时候不得不防啊……
念及此处,钱惟昱把原本准备和钱弘俶禀报的谋划江北流民的事情,也暂且按下、修饰了一番才缓缓提起:“王叔,虽然南唐的州郡土地如今难以再图,可是柴荣在淮南倒行逆施,所过之处数县之地尽为白地,‘白甲军’发展迅猛,若是我军可以在江北安插下一个桥头堡,以我镇海军水师的运力,接纳流民南撤,想来也可获得……数万流民。乱世之中,人口便是财富,倒不一定要把眼光一味局限在土地州郡之上。”
“江北之地,有何处可以谋取?此事能有多少进项,不过是数万流民而已,不过一两个县的人口,昱儿你自行裁处便是,不必奏报。”
“臣谨遵敕命!”钱惟昱心说,咱提也提到过了,将来别觉得咱瞒着叔叔自己接私活就好。
……
钱惟昱从宫里出来,去葛岭的别业看望了一番住在那里的母妃,随后便直奔回苏州谋划大事了。那桩大事,便是谋划从战乱流徙、不堪重负的两淮地区,吸纳撤出大批原本属于南唐的流民户。
五代战乱频仍,每有大战,必然百姓流离失所。但是自从十国格局抵定之后、五代后期最有名的一次导致人口大流亡的战争,就是后周和南唐的淮南之战了。因为后周前两年的行动中大量的“因粮于敌”和烧杀掳掠,以及淮南人民自发组建‘白甲军’抵抗,以至于数年之内,原本总人口四十多万户的淮南十四州,居然发生了一半多的人口逃亡。
如今,这段历史才刚刚拉开序幕不到一年。刘仁瞻的抵抗,还没有把柴荣激怒到完全不惜一切的疯狂报复程度,但是钱惟昱知道,这些事情都是会按部就班的上演的。如果在南唐无力管照它位于淮南的臣民、而周军又如狼似虎兵过入洗的情况下,钱惟昱可以给那些苦难深重的淮南人民一个宣泄的口子的话,那么他相信流民很快就会涌入他的辖区。
当然了,退一步说,假如这种情形真的出现,那么放眼如今这个时代,也就只有富得油流的吴越国敢做这种无差别大规模收容流民的事情了。因为别的国家可能连常平仓里都挤不出那么多粮食来救急赈灾、并且提供安置流民所需的启动资金和种粮、口粮了——
但是钱惟昱是什么人呢?别的不说,单说今年他下辖苏秀明台四州之地,光是因为全面推广占城稻,就导致了额外多收获了一千七百多万石粮食,那就够一百万人口吃三四年的了。所以说淮南蜂起的流民对于别人来说是个祸害,对于粮食丰足却缺少人口扩大再生产的钱惟昱来说,那简直就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不过,钱惟昱要想把淮南的难民偷渡过来,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所在——他在大江以北没有立足点,而吴越的战船,是不可能在南唐的占领区随意停泊的。那些淮南民众虽然可以自行组建‘白甲军’,但是他们缺乏能够横渡长江的船只——且不说浩浩大江对于这个时代的内河民船来说,本就难以横渡;光是战端一起、南唐一方因为害怕被北朝搜夺民船、用于大军南渡的目的,便已经提前把所有的民船都搜缴征用、置于朝廷管辖之下了。
北人无船、南人无港,这个问题看似无法调和,也就只有钱惟昱亲自动手,在江北之地找一块既不起眼、不容易被人关注的地盘,自己建立一个收容流民、建造港口的桥头堡了。
早在去杭州请命之前,钱惟昱就把这个预想的视线、投向了那片后世被称作南通、而如今还半是大海、半是盐碱地的长江口北岸沙洲了。如今,随着一切具备,移民抢人的计划便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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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胡逗洲
如果对比公元953年的中国地图和公元1953年的中国地图,对比千年以来长江口地形疆域的变化,那么,我们可以发现——上海还不算这一千年里被长江水冲积而导致“长”出土地最多的辖区,最多的,应该是长江口以北的南通才是。
一千年后拥有五个下辖县市的南通,在如今这个时候,还只有如皋、海安两个县是陆地,其他主城区和东部三县,现在基本上要么是大海,要么是海岛,至少,都还不曾与大陆直接连为一片。而如皋、海安两个县城,从行政区划上来说,如今也是属于泰州下辖。
后世南通市的主城区,如今是一块名叫“胡逗洲”的冲积沙洲(好吧,这地名听着就很逗逼)。这片沙洲形成于隋朝,后来在大唐三百年内逐渐被长江水带来的泥沙堆积、长大。只是因为靠近海边,常年水咸土碱、以至于常年寸草不生、了无人烟,晚唐时候,才略微有渔民和农户逃避税赋移居来此。
胡逗洲第一次出现行政区划,可以追溯到唐末僖宗乾符二年,也就是公元875年,当时坐镇扬州打击黄巢农民军的高骈在胡逗洲增设了“狼山镇遏使”的官职。到了杨行密统治江淮的时候,狼山镇遏使下属发展出了丰乐镇、大安镇、崇明镇、狼山镇等居民点。每镇各有几百户户口,整个胡逗洲发展成了一个辖地一千多平方公里、拥有3000多户、10000多人口的岛县。
一千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只有三千户人,可见这片地区的大部分沙洲和盐碱地依然是不适合人类生存的。不然的话,只要从此往南五十里,进入苏州地界,就可以看到那里同样面积的土地,起码可以养活十几倍的人口。胡逗洲和狼山镇遏使的不受重视,由此也可见一斑。
但是钱惟昱之所以看中这里,自有其道理。出征之前,钱惟昱便对着他麾下飞鱼都、凌波都等各路水师的高级将领,宣贯着这次行动的意义和价值:
“这胡逗洲的总面积经过我军水师战船绕行丈量,怕是能有二十万顷。只不过其中九成都是盐碱沙滩、湿地泥淖,这才导致人口不繁、始终被杨吴、南唐的君王视如鸡肋,不愿投入开发。
但是此处也有一桩好处——那长江留至此处,被胡逗洲阻挡而分为两股,南面一股便是长江主流,江水九成九的流量都由此入海。北面一股沿着胡逗洲西北流去,最后在胡逗洲东北流入东海。那一股水浅流缓、泥沙沉淀较多,经年累月以来,如今其最为狭窄之处,宽度已不过二十丈。相信再有一两百年时间、沧海桑田之下,胡逗洲与泰州之间的这条支流,便会被大江带来的泥沙淤积填塞,届时这海岛便也不复存在,成为大陆的一部分。
如今这番局势,我吴越的船只要想长时间安然停靠在江北的南唐港口内、收容流民,定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但是若是夺取这胡逗洲建起坞堡、并且沿着胡逗洲与泰州之间的那条狭窄长江支流修好护墙,以长江支流作为护城河,那么南唐军即使愿意投入兵力反扑,也不可能渡江攻城。
同时最窄处宽不过二十丈、水浅流缓的江流,对于吴地百姓来说,便是涉水泅渡也可以轻易偷渡过来,南唐一方即使把民船都征缴控制在江南,也不影响流民的逃跑。一旦流民被吸引到了胡逗洲,我军水师便在新建的码头栈桥等处分批装运、直接运往要移民的各处海岛——诸将可还有不明白的么?”
众人自然不会再有什么不明白的。于是随着钱惟昱的一声令下,万余水师、数百艘战船,以及对水利工程最为熟悉的“撩浅军”和上万民夫苦力,便从苏州的昆山水师大寨,向着江北的胡逗洲扑去。
那里不过只有一个营的南唐团练乡勇,和三千户在籍百姓、若干流民。在吴越船队浩浩荡荡而来、直接登陆的时候,几乎没有遭到任何抵抗。那个当地狼山镇遏使下属的都头,便带着百来个团练兵、四个镇子的粮长乡绅前来投降、乖乖地接受新主子的统治了。
撩浅军立刻在胡逗洲原本崇明镇、丰乐镇的渔村里搭建栈桥、扩建码头、疏浚深挖水湾并且把挖出来的海沙淤泥堆砌成防波堤……而其他民夫苦役则是和当地民户一起,用运来的木料砖瓦搭建简易屋舍、开挖水渠引入长江水、修筑淡水蓄水池……忙得不亦乐乎。
一切的一切,都为此后随时可能出现的难民潮做准备。
……
滁州西北、清流关外的一座沼泽湿地当中,数千名聚集在一处的民壮勇士,或靠或坐地颓然歇息着。许多人身上刀枪创伤宛然,很明显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从众人悲戚的眼神中,都可以看出这些人在刚才的战斗中伤亡不小。他们当中几个明显是精锐亲兵的人,好歹还有牛皮重札可以穿着,置于头目将领,则是铁鳞甲打扮。但是占了绝大多数的民壮,则仅仅只有用胶把层层厚纸厚布粘合起来的纸制铠甲。
而他们手头的兵刃,则更是五花八门,从锄头粪叉,到搅拌牲口饲料用的铲子,无奇不有——很显然,这是一支典型的淮南民众自发组成的军事组织“白甲军”。
半个月前,好像突然转了性子的柴荣一下子变得急功近利起来,放着西边寿州不管不顾,在东边楚州、滁州之间似乎是疯了一样突然发力猛攻,沿着古运河邗沟故道自北而来奋迅南下。而周军对于周围滁、和、楚、扬四州的“白甲军”打击力度,也变得空前残暴起来,株连手段毫不手软。
这四州之地的白甲军中,一些势力较小的山头被彻底扫平扑灭了,剩下的为求生存,不得不更加抱团扎堆,推举统一的指挥。并且把自己十里八乡的老弱妇人、家中老小全部接来屯于一处,以防被柴荣的株连之法杀光了他们的家人。
不过,这种聚集人口的事情,终究不是办法,短时间内虽然可以防止敌人攻打进来,久了之后,存粮便成了大问题——这些都是苦哈哈的穷人,平时就没什么积蓄,一旦逃难起来,那是最多只能带三五日的口粮。时间久了之后,这支白甲军便不得不打主意劫掠后周军的军粮辎重以求生存。
劫粮的事情,做一次还好说,想要再二再三的话,就容易被人盯上、下套、设伏诱歼。这支人马看上去如此之惨,很显然刚刚就是因为周军下套设伏之后、被人轮了。
“卢大当家!咱滁北十四家的兄弟,刚才可是死命断后的,折了足足几百个壮士。这次抢回来的粮食,咱理应多分!”
“胡说!虽然是你们断后的,可是坚持在这里蹲点办事儿的,也是你们滁北十四家的点子,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要不是你们这些呆瓜想着老是在这一代劫道周人,又怎么会中伏!”
“你他奶奶地信不信爷爷剁了你?你他娘的说得轻巧,如今咱拖家带口的好几万老弱妇人跟着,若是作案选的远了,家眷如何转移?若是百里之内,又能找着必中的道儿的,除了这清流关北的官道之外,还有何处可以蹲的?你们和州帮的人这般大言不惭,有种下次你们选地界儿你们自个儿断后——要不是和州那边劫不到周军粮道,你们会眼巴巴地跑来滁州,乖听卢大当家的号令?”
“诸位且安静!听卢大当家处断!”
一阵纷纷攘攘的内讧之后,总算是人群中那批身穿重札的士卒出面镇住了场子,把一个铁鳞甲的四旬汉子推了出来。
此人名叫卢绛,江西洪州人士,家中原本也算读书人家,其曾祖父在唐朝时候还中过状元——要知道隋唐时候,江西的文教还不如宋明两朝那么发达,在此之前,江西人还没有出过状元——因此在当地,卢家也算是读书的望族,卢绛少时大唐刚刚灭亡、杨吴初兴,卢绛以为读书无用,便靠着家族的关系和捐赠,在吉州混了个小官吏。
不过此人性子一看就是愤世嫉俗之辈,既不喜欢读书也不会混官场,干了没几年就丢官去职,成了个混江湖的豪客侠士。因为家族颇有钱财,为人又仗义敢为,故而虽不曾落草为寇,在绿林中倒是名声颇响。今年入秋以来,赣南的吉州已经被吴越攻陷,不过吴越一方安民抚慰的活儿做的比较好,当地百姓衣食丰足,自然鼓动不起来。
卢绛自问在自己当初做官的老巢做不出什么事业来了,又听说江北的周军烧杀淫掠、引得江北百姓自发组建白甲军抗敌。于是他便散尽家财,组织了三百余人的私兵、找渠道弄了朝廷制式的兵刃皮甲、自己置办了强弓长槊、铁鳞战甲,渡江北上,试图投奔一支白甲军效力。
到了和州、滁州一带之后,当地的白甲军本就缺少领头人物,不过是被逼急了起兵自保的百姓,有了卢绛这个读过书做过官、又在江湖上有名声的狠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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