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铺开,古铜色的肌肤上似乎有淡淡的光晕流转,她侧过脸去看着洞外的雾,半张脸陷进火光中,半张脸藏在黑暗里,眸子里蒙上了像雾一样浓的愁,黯淡了。她想起了那古老的传说,以前觉得山林女神很傻,为什么要去等候一个消失了的男人呢?现在反而觉得山林女神很可怜,和自己一样的可怜。
缩起了身体,双手环了双膝,她的样子像是失去了主人的小猫。
为什么我会为了一个外乡人忧愁?他的确很特别,谈吐风雅、举止得体、甚至风趣可人,那张脸更是帅得离谱,可这些是吸引我的地方么?
思绪随了雾在起伏,她楞楞地瞧着外面。
火堆里发出“啪”的声响,素女收回了目光,正好看到爆起的一点火星,溅在火堆旁,转瞬灭了。苦笑在火星熄灭的刹那逸出唇边,原来是因为孤独啊,如这离群的火星一般,素女的心思在这一刻得到了释疑。
自小就不像个女孩子,总跟男孩子在一起混,长大后强得连男人都汗颜,加上地位非凡,一般男人更是不放在眼里,顾盼之间竟是寻觅不到一个让她动心的男子,这份清冷幽思除却几个女伴无人可懂,可她到底是女儿之身,同样期盼有心爱的男子在身边数红看绿,添香长歌,只是十八年来反成了痴梦。
我竟是这般的寂寞了?素女突地咬了咬牙,后天就要出兵了,我还在想些不相干的事情,有点可悲吧。
豪鬼带了一身冷风走了进来,“山里的风真冷啊。”走到火堆边上,解下背后包裹,拿出两坛酒,打开两份油纸包,是两只烤得金黄的鸭子,香气立时弥漫了。
“饿了吧?来来,吃个翅膀。”
素女一阵火起,“我要吃腿!”
“吃腿会胖的,还是吃翅膀吧,要不吃脑袋也行。”豪鬼扯下翅膀在她面前晃悠,脸上堆起可恶的笑容。
素女鼓着腮帮子不说话,两手齐出,动作迅如狸猫,鸭腿到手。恨得豪鬼直瞪眼,又惹来她一阵大笑。
“西洲的女人可比你淑女多了。”
“南洲的男人可比你绅士多了。”
两人一人一句斗着嘴,手上也没闲着,两只鸭子顷刻间灰飞烟灭。彼此望望对方脸上的油渍,同声而笑,酒的助兴让他们都觉得脑子有点不够使了。也许是酒的热量,又或者是火堆的温度,两张脸都在发着烫,四只眼睛里都浮出了朦胧,相逢只是萍水,他们并肩靠在洞壁上,这无间的距离让他们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听到彼此的心跳,这气氛似乎暧昧了许多。
夜渐深,黑蛮的大山在淡色的月光里显得冷峻苍茫,高大参天的树伸出无数的枝干,像是妖魔化了,夜风盘旋呼啸而起,在山里发出鬼啸般的声响,偶有几声夜枭难听的嘶鸣,划破夜的衣裳转瞬又消失了,这一切,很是诡异。小山洞里的笑声也寂灭了,这一对男女正抵首而眠,地上铺了厚实的毯子,他们的身上也被一床厚毯围着,如果有人见到他们这个样子,都会以为他们是一对热恋中的孩子。
那火还在烧着,不时地溅出些火星来,想是惊动了她,于是那一双眼睛缓缓睁开,直勾勾瞧着火堆发呆。
用手轻轻地将他的头支开些许,素女很小心地打量着几乎贴到自己脸上的脸,借了微微的酒意,她探出手指去触碰男子的脸,从额头滑到下巴,像是在品味着最圆润的细瓷。这哪还是男人的脸啊!一个好好的男人怎么长成这个样子了?她用力地吞下口水,有点恼怒,忽然很想在这脸上给上一刀。下一秒她就推翻了这个念头,眼珠转了几转,露出个狡猾的笑容,火光映照下的容颜……有点阴险……
君子不欺暗室,可本姑娘是女人来的!她坚定了信念,嘟起鲜嫩的嘴唇,去找那张脸上的突破点。她的动作不可谓不小心,拼上十八年的功力,她确信自己在这么近的距离内是不会发出一点声音的。
可在她信心满满地将嘴唇凑过去的时候,对方的头忽然偏了一下,转到另一边去了。晦气!她心里暗恨着,又担心是不是惊动了他,急忙敛了目光装作睡着的样子,可心脏倒不争气地猛跳了几下,脸上更烫了。
等了一会,耳中仍是绵长的均匀的呼吸声,她悄悄地睁开一丝眼帘,随即睁大了,面前的人根本一点反应都没有。该死!睡得跟猪一样!嗯?这也好,继续继续!想到开心处,眼睛笑得弯了起来,她又一次伸出邪恶的手指,轻轻地勾着男子的脸,拨到自己的面前。信念实在是坚定无比,那唇更加鲜嫩,再次朝着目标靠近,再靠近……
很不幸的是,距离目标大约只有一公分的时候,那张脸又一次偏了……吓得她又一次闭了眼睛装睡起来。
不得不说黑蛮女人的信念的确是坚定得超出常理,素女再次睁开了神采飞扬的眼睛。男子身上传来的浓郁气息让她陶醉沉迷,她并不知道这是因为豪鬼经常有在衣服上熏香的习惯,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自己真的很迷恋这种气息。失败!真失败!素女心下大恨不已,然后脸更加烫了,却不是因为火的关系,而是愤怒!她看到男子的睫毛正在轻微地跳动着。这厮分明在装睡!素女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素女坚定地证明了黑蛮女人堪称天下间最恐怖的存在。
直起身子,素女深深呼吸数次,断喝一声,“靠,来吧!”双手夺了那张让人嫉妒的脸,狠狠放到自己的面前,一点不带犹豫地痛快地印下自己的嘴唇。
四唇相接的刹那,甜蜜和酸软同时溢满了胸腔,素女发现自己竟没了力气。她看到了对方睁开了眼睛,那眼睛满盛了笑,让她觉得更加无力的笑,身体被坚实的臂膀箍得紧紧的,没有办法动弹,更不愿意动弹。她曾经听女伴说过,接吻的时候该闭上眼睛,可她现在根本不想闭上眼睛,对方那眸子里的笑像是藏了妖魅在勾着她的心,舍不得离开。四目相对,热情勃发着,她将自己仅有的力量都用在对付敌人的眼睛上了,而缠绵的接吻如醇酒般美妙,美妙得快要失去了意识,渐渐连呼吸也困难了。
妈呀!缺氧了!这是她最后的想法。
身体的束缚忽然消失了,素女强撑着往后仰去,双手在不自觉间按在豪鬼的胸膛上,大口大口地去呼吸空气,等到她的意识平复下来,看到的仍是那张笑得无比灿烂的脸。她觉得自己好象吃亏了,愤愤地盯着他,“你想干什么?”
豪鬼舔了舔嘴唇,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和你想的一样。”
素女的脸立时就烧了起来,怒吼一声,“流氓!”
豪鬼只觉得一阵头大,眼神幽怨地看着她,小心地申辩,“刚才不是我先下手的……”然后补充了一句,“你想不负责任么?”
素女一楞,随即大笑起来,“真狡猾!来吧!流氓!”双手一拉,将毯子把自己和这个装可怜的男子一起盖住了。
毯子里传来一声闷闷的声响,似乎有点无奈,又似乎有点不甘,还似乎有点痛苦,“我还没有心理准备……啊……不准咬人啊……”
这个小山洞里的温度绝对比外面的温度高很多,我们可以认为是那火堆起了作用。
第三卷 乱世奋武情 第245章 有情绝然之伤
太阳一出来,很多秘密就会暴露出来。{)街上不少人都傻了眼,在他们的印象中还没有哪个男人能被这铁族酋首放在眼里,可她现在正像个快出嫁的女孩子一样亲热地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如同螃蟹一样横行在街头上,即便是再没人生阅历的毛头小子也能从她脸上看出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
有老人笑呵呵地说:“好了,这下子素女殿下有着落了。”
可更多受打击的年轻人则是发出了长叹,“太不厚道了,我都挨了三年揍了。”
还有些愤怒青年火气冲天,“我黑蛮的美玉如何能让外人染瑕?”
于是豪鬼在短短一个小时内,不得不面对了至少三十把的黑蛮战刀,也更加了解了黑蛮战刀的形制。换了一般人挨到这地步肯定是举步维艰的了,可这西洲太子怕过谁来?从小到大见惯了场面,惟恐没有架可以打,只是他毕竟还有些不情愿,因为他只喜欢欺负强手,而这些少年公子明显还不成气候,倒让他产生了欺负弱小的不安。
素女看得眉飞色舞,若是有个彩球在手里,估计能乐得跳起舞来,以前每次都得自己亲手去打发这些人,现在终于等到有个男人肯帮她打打杂了,这心情出奇的好,那眉眼就一直弯着,快弯成月牙了。
随手拨开一个小伙子的手,轻轻抬脚将这人踹到旁边的铺子里去,豪鬼微皱了眉,若有所思地举目瞧去。满地都是狼藉,闹得乌烟瘴气,偏是有一人在僻静的角落里动也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冻死在那角落里了,那身上是一件紫色的风袍,那头上是一把紫色的发丝,整个人埋进风袍里缩成了一团。豪鬼的视线凝视了过去,眉头拧了起来,那风袍很脏,那头发很脏,可那片紫色,却是她么?
素女看得正高兴,发觉豪鬼的异常,急忙跟上几步,伸手去握他的手。
他在发抖?素女突地一惊,抬头正看见豪鬼因为咬牙而形成的脸部刚硬的线条。顺了他的目光看过去,她的心直沉到了谷底,她看得出那角落里缩成一团的人是个女子。回头再看豪鬼,那明朗的容颜阴沉得像黑蛮大山里暗夜中的雾霭,然后她就被豪鬼带着走上前去。素女的眼神莫名地黯淡了,心思灵敏的她已经猜到了那女子是谁。
“林丫头”
冷风吹进了这个角落里,太阳的光芒照射不到的地方,凄清得紧了。素女看到豪鬼蹲在那女子的面前,轻柔地呼唤着女子的名字,一颗心提起老高再被狠狠揪紧,酸楚莫名,这般怜惜的轻柔呼唤却不是朝向她的。
几声呼唤之后,那风袍里的人低低呻吟了一声,麻木地抬了头。
豪鬼惊得脸色大变,这还是那个“天下第一美女”吗?面前的女子和乞儿有什么区别,灰尘满面像是几天没有洗过,双眼空洞无光如两潭死水,几缕头发粘在面上,别样的凄厉。
素女觉得自己的心飘到黑蛮的天空之上,没有一点着落,她看到豪鬼拿了手绢轻轻擦拭着那女孩的脸,那心疼的目光是她没有见过的,那温柔的表情是她没有见过的,可这种目光、这种表情为什么不是对着自己呢?
视线随了豪鬼细长有力的手指在移动,一张素颜像是被擦洗过的玉盘一点点露出了光芒,她惊讶得掩了自己的嘴。这是一张脸还是一幅烟雨?是什么样的手才能雕琢出这种容颜?冰原北洲的风雪可以浸淫出这般如诗如画的美人么?第一眼看过之后,素女就生出强烈的自卑,不会有什么女人可以在这个女孩面前高傲地抬起头。
素女就这么傻傻地站着,周围聚拢的人群开始了窃窃的私语,因为被豪鬼和她挡住了视线,人们并没有看到角落里的情形,只是纷纷猜测着什么。牙齿咬在下唇上,渐渐疼了,可让素女更疼的是那女孩接下来的动作。
她看到那女孩的眼神由空洞到惶惶,由惶惶到悲伤,然后听到女孩“哇”地哭出声来,扎到豪鬼的怀里,紧紧抱着他。接着她看到豪鬼舒缓了表情,轻轻将那女孩搂在怀里,嘴里兀自轻声细语“丫头别哭,丫头别哭”。
最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那个怀抱就在昨晚还是属于自己的,那双手臂昨晚也是属于自己的,现在就这么轻易地抱住了别人?这是为什么?素女站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那哭得满面梨花的脸,凝视良久,一颗心儿如冰盘破裂片片粉碎,转身欲走。
“都给我走!”看到一双双惊讶的眼睛,看到一张张莫名的脸,素女的心性爆发了,立时从腰间扣了八只短剑出来。
这铁族酋首脾气古怪向来是黑蛮人尽皆知的,一众围观的人瞬间作鸟兽散,一个个身手矫健得如同通过了行会认证的游侠。
“我走了!”素女回头低低地说。然而并没有期待中的挽留,她只听见豪鬼轻轻“哦”了一声。咬牙跺脚,她终于还是走了。
豪鬼无意识地“哦”了一声才发现异常,偏了头正看见那跑远的背影,双眸中射出了复杂难明的光。他想去追,可怀里这个女孩呢?这银发跳脱的黑蛮女子还会回到自己的身边吗?他不知道,于是他的笑苦了许多。
望着那背影出了半天的神,他的意识被怀里的女孩一声呻吟唤了回来。
“我要回家!”
这声音里全是痛苦,他想的却是昨天客栈初逢时的那一声“我叫素女”。
林婵固执地独身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