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荷并不在意周围有没有人,他的呼喊声如此之大,使得整个大殿里有了回响。嚣张狂妄的笑,只有这种笑,才能让他一吐心中怨气。他坐在龙椅上,眼前虚幻出百官朝贺的景象,笑得更加大声,他的嘴也张得很大,可以看到他贪婪的白牙,甚至还可以看到他牙缝里残留的昨夜的绿色菜叶。
“红强蓝富!说什么红强蓝富!两位哥哥,你们从小就受万民仰视,那又如何?那又如何?如今这里只有我!我才是东洲之主!”
压抑多年的怨气将祥和之气冲得七零八落,美仑美涣的大殿里于是有了太多的不和谐。
“我主陛下,苦人参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殿门处传来,打断了绿荷的得意。
绿荷收了笑,伸出手去漫不经心地挥了挥,“先生请进!”
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慢慢踱进来,近了才发觉这人年纪虽老却无老相。极朴素的一件半旧的灰白长袍,只在腰间束了条丝绦,灰白相间的头发没有绾起,简单地披在肩上,他的眼神极为明亮,没有一般老人家的晦暗,配了他瘦削的脸容,隐露了不羁狂放。他抱了一张古琴在白玉阶下席地而坐,丝毫不见局促,自然得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
身后跟了四名弟子,围了他也安然坐下了。
说实话,对于老者这不敬的举动,绿荷颇是恼怒的,因为他已经是这炎龙东洲的圣主。可他对这三朝乐师也不好发作,且不管此人身份高低,只是此人名震东洲“宫廷第一乐师”之名,也足以让他有自傲的本钱。
“我……朕已贵为皇帝,今日请先生前来,就是想劳烦先生为我奏一曲。”换了对自己的称呼,然后以这种居高临下的口**说话,绿荷的脸上一下就涨得通红,强烈的兴奋感让他有了飘然云天的感受,分外享受。
苦人微微一笑,“陛下还曾是皇子的时候,苦人就听说您精通音律,如此,就让苦人与四个劣徒为陛下胡乱奏上一曲如何?”
“请!”
清音起调,圆润、柔和、恬静、甘美,四只黑漆九节箫同时奏起,细腻的音色如丝如缕,像是少女缠了衣袖,伸出纤纤玉手去卷了熏炉里的香气,慢慢流曳在空气中,淡雅处不留痕迹,飘渺处幻化天际。
听得绿荷眉头大皱,这不是一只喜庆的曲子。他没有别的本事,对音律一道却是有些研究,此时一听便知,这是“清平乐”,劝人修心养**的。
一个声音适时响起,“琴箫之声,古人制下,修身平气,抑起**,去其奢华,风清月朗,舒卷自若。陛下有心喧闹,只怕我等难以如愿。”
散音沉着浑厚,随了箫声、和了熏香,悠悠飘起,注、揉、捻、抹,各种繁复的指法如织女刺绣般穿花绕枝,苦人终于奏响了古琴。七弦之音委婉缠绵,颤抖着仿似清客吟哦,缓缓流泻,空气里渐渐浮了一缕似断似续的烟,慢慢渗透到时间的深远处。
苦人一挑琴弦,泛音突起,在一片柔美中添了轻灵,舒缓之间似有仙子来往,长袖盈风,白纱掠眼,醉软了身躯,随风而舞,化作满空蝴蝶。
绿荷忍不住就要哭泣出声。苦人绝佳的琴艺勾了他记忆中的身影,若干年前那女子的广场清唱,晚风里青丝如瀑,白裙如云,素颜朝月,一身清高孤绝,仍历历在目,恍惚间当日余音竟似还在耳边萦绕。
不知何时,箫声断了,大殿里剩了琴音徘徊,承合婉转。当苦人按下最后一个泛音,空气像水纹一般慢慢扩散开去,终无痕迹。
胖得看不到青筋的手抚上了龙椅的扶手,龙头扶手冰寒一片,登时透入肌骨,绿荷猛地清醒过来。记忆像退潮般转瞬无踪,怅惘在苦人停琴后随之消散,代之而起的是一股充斥了心**的怒火。
这炎龙东洲的新一代皇帝,他的眼睛眯了起来,仿佛从脸上消失了,细看之下,却有两道寒光从一堆肉里飞出……
清音终是在风里飘渺无踪了,高大的老者正襟危坐,闭目沉思。当空气中的浮躁再次随着炎龙新皇的眼神跳动起来的时候,这老者微微摇了头。
“陛下的气息乱了。”老者低声说着。
身边弟子抱了竹箫肃然而立,浑不在乎听曲之人的变化,对音乐的追求已让他们一生知足,再无他物可以令他们动容。
绿荷冷笑道:“苦人先生的确琴艺高绝,但先生若想朕放弃皇位,却是休想。”
“苦人老迈,已无力再为皇室演奏繁华之乐,从今日起,苦人便辞了宫廷乐师之职,请陛下保重。”老者缓缓站起,迈步便走,全然不顾这当今皇帝的眼神。
绿荷蓦地扬声喝道:“苦人先生要走,朕不会阻拦,但朕刚好想起一人,希望先生为朕请来。”
老者的身体颤抖了一下,随即平稳,头也不回地答道:“陛下,炎龙如今急流汹涌,如果请了她来,只怕为陛下唱的就是殇曲了。苦人告辞。”
在他走到殿门处时,绿荷的声音自后传来,声音暴烈,将殿门口仙鹤熏香也震荡飘离。
“朕明日便将她召回宫中,纳为贵妃!”
老者似乎低笑了,领着四名弟子从容而去。路过广场的炎龙大旗时,他停了步伐,眼神里忧郁百结,轻叹出声,“她如果进了宫,只怕这帝位便要换了人了吧。”
绿荷兀自气恼,想到这个宫廷乐师一点都不把自己放眼里,越发暴躁起来,顺手抓过龙书案上的金铃就是一阵猛摇。这是他一贯的习**,每当生气的时候,最先发作的总是他最宝贵的“丰肚”。
内侍太监从外涌入,不多时已将龙书案上满满摆上了九道菜肴、三壶佳酿。玉尖面、芙蓉糕、龙凤胎、蟹**鸡肺、菠萝排骨、凤尾鱼翅、血燕猪头肉、清蒸小河豚、丹桂紫菱汤,九式菜肴琳琅满目,红白**绿,精彩纷呈,刀、火、料无不极致讲究,如艺术品似的叫人不忍下箸。玫瑰露冷冽、龙吟春浓厚、九曲竹青醇和,三种不同的香气缠裹着菜香扑面过去笼罩了绿荷的脸,于是他很轻易地屈服了。
他不由得对皇帝这个职业多了份敬重,想想做皇子的时候,什么事都得按规矩来办,吃饭必须是到了一定的时辰才能有的吃,肚量一向很大的他常常觉得饥饿难忍……现在好了,他已经是皇帝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他很由衷地赞叹着。
第三卷 乱世奋武情 第196章 炎龙新皇绿荷(二)
朝堂之外,一人慢慢步入,意态闲适,视此金碧宫殿如自家庭院一般。
看着在神圣的批阅奏章的龙书案上埋头大嚼的肉团,日明打心眼里很是鄙视。他向来对生活质量要求很高,一饮一饭无不讲究意境,看到那皇帝如此不分场合的吃相着实觉得恶心有加,再看到那些精致的器皿、精细的菜肴被他这么侮辱,更是心头火发,可为了自己的计划,他也只得忍了这口气下来。
“我主万岁,臣下日明参见!”
等了一会竟没动静,他抬起头来,只见那书案之上的肉团还在苦吃不休,一副全然忘我的架势,心里长叹唏嘘,一个人对食物有如此认真的态度,的确是……境界……可能吃到这种境界的……那不就是猪么……
“臣下日明参见陛下!”
他拔高了五度的声音终于惊动了皇帝,绿荷极不情愿地抹了抹嘴巴,“哦,你来了。有事吗?朕现在很忙,有话快说吧。”
“陛下,按我朝惯例,历代新皇登基,都要去边境城关巡视的,臣下斗胆请问,陛下对于出巡的时间,可有了安排么?”
“出巡?”绿荷有点发楞,勉强把注意力从食物上转回脑筋里,沉思片刻,反问道:“日明先生,这种事情我……朕就不必亲自去了,派个钦差大臣去就行了。”
“遵旨!”
“没事就退下吧,朕现在很忙。”
“臣下还有一事,事关陛下社稷,特来禀报。”
“嗯?很重要么?”
“是,请陛下摒退左右。”
绿荷看到阶下日明满脸严肃,心里猛地一紧,略略猜到了些什么,挥挥衣袖。左右内侍施礼告退。
“说吧。”
日明恭身一礼,“陛下,您登基不久,可曾想过帝位是否稳固?”
绿荷冷笑连声,“哼哼,我那三个叔父一直都在觊觎这张龙椅的。”
日明沉了表情,低声说道:“三位皇叔虽然心存不满,但只是陛下的疥藓之疾,陛下的心腹大患却还在玄月关!”
“哗啦”一阵响,碗盏杯碟被全数从书案上扫开,在地上片片碎裂,绿荷猛地站起身,撑着书案呼呼直喘,眼中惶然惊惧,牙缝中叹出两个字来,“大哥!”
“陛下圣明,臣说的正是前太子红杏殿下。”
绿荷强自深呼吸了几次,稍微平复了些烦躁的情绪,“大哥已被父亲放逐,无诏不得回京,朕无须再担心他。”
日明心中冷笑此子的无知,却仍是开言,“陛下差矣。臣素日便听说,‘红强蓝富’,蓝枫殿下深得文臣之心,红杏殿下乃军界翘楚,如今二殿下已去,以大殿下的性子,若是引军回京,也非是不可能。”
绿荷一屁股坐回龙椅,按着扶手不住喘气。他很清楚自己的地位是怎么来的,不是因为他多么有学识有见解,事实上,他除了对音乐有点研究之外就再没有什么可以拿的出手的了,以前白盛世在位时,就经常骂他不成气候。可自己的两位兄长不一样,红杏自小聪明,在名士云漫步和名将剪爱的熏陶下,一身本领傲视众兄弟,而且为人刚正,性如烈火,极得军界宠爱;蓝枫自幼体弱,不适合习武,但天生文思敏捷,对于古人旧事、国政法典都有极深刻的理解,深为文臣们称颂。自己能借了国师日明之手登基坐殿,实是因为政局动荡所致,除去软弱的二哥蓝枫容易,但最强势的大哥红杏还尚在玄月关,以红杏的性格来看,要回天京城只是早晚的事了。
绿荷的眼光扫过满地碎片残羹,心里满不是滋味,看着这一地狼藉,他觉得自己迟早也会和它们一样被人扫进垃圾筒。狠狠捏紧了扶手,扶手冰凉,让他突然要振作起来。
对,我已经是皇帝了,我不会让人再欺负我,谁要敢抢我的帝位,我就得除掉他!
绿荷再度站起,眼睛紧紧盯住阶下的黑袍人,“日明先生,你既然提出这问题,就一定有计划的!快,快告诉我,告诉我怎么才能除掉红杏!”他的面孔狰狞起来,脸上软乎乎的肉似乎都坚硬了,细眼已经睁到极致。
日明暗自冷笑,被这种庸主治理天下,还不如被人倾覆了好。
“陛下,臣下有个‘驱虎夺食’之计。”
大好河山如今已在手中,于炎龙新皇绿荷来说,自该酬谢祖宗神灵,但绿荷深知自己的能力,并非是他自身能力出众,全是借助了这眼前的国师日明才能在此安坐。而这个帝位,还是从血泊之中诞生的,为了这个帝位,他下旨处决了自己的兄长,那个号称有“经世才华”的二哥蓝枫,又驱逐了三个皇弟,每每想到这里,便心中刺痛。
想了当日,年幼的六兄弟一般的天真无邪,嬉闹一处,全无芥蒂,却是何时变到如此境地?也许是人们的评论,也许是父亲的不屑一顾,他在六兄弟之中竟是最不得先主白盛世的欢心的。然而即便是这样,那二哥对他仍是一般的爱护,时常与他一起点评着当代的乐曲,欣赏着时下的舞蹈。那一段年月,始终暖着他的记忆,午夜梦回中想起,却只能裹在锦被中暗暗啜泣。他不仅害怕自己的良心不能安稳,更害怕自己的大哥回来索了他的命去。
“若当日二哥不死”好半天他才叹出这几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心里似被绳子紧紧勒住,呼吸也困难了。
日明将手袖在袍内,冷笑不止,“蓝枫二殿下若是不死,陛下如今哪有机会在此安坐?”
绿荷低了头去,不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杀气,诺诺低声,“虽是你的主意,到底是我亲自下的圣旨唉如今该如何是好?只怕大哥回来,头一个便是杀我的了。”
日明淡淡一笑,“所以为今之计,便是先除了红杏殿下,乃为上策!”
绿荷实在没什么心情和他计较,颓然坐回龙椅内,“驱虎夺食计将安出?”
日明拱了拱手,“臣听说黑蛮南洲铁族首领——素女,今年芳龄十八,是黑蛮有名的美女,为陛下计,可以纳之为后。”
“哦?娶她?怎么可能呢?”绿荷心中烦闷,也不在意他说了些什么。
“依臣所见,炎龙与黑蛮数百年争战,黑蛮人必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如此,陛下便可下旨给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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