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事体大,寡人想要与群臣共同商议,再回复贵使可好?”秦王找出了一个借口。
“自然可以!只是韩王一片赤诚。力排众议,欲要以富庶之太原换贫瘠之内史,还望王上思量其中的利弊,不要影响秦、韩和睦不是?!”唐雎笑吟吟地说道。
“寡人晓得!寡人晓得!”秦王忙不迭地点头。
自有宦者令亲自安排唐雎前往驿站以示秦王对韩国的尊重不表,唐雎的一席话直接让栎阳城忙碌起来,千石以上的官员悉数赶赴秦王行宫。谁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以至让宫中的寺人倾巢而出。每家每户地通知城中的大臣,为的就是节省时间。
恶意者揣测。或许是韩国按捺不住,再动刀兵,成为天下众矢之的,秦国将兵发凉州,收复失地;善意者揣测,或许韩国良心发现。欲要以公主和亲,以结秦、韩之好。
就算位高权重如丞相嬴则者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负责传召的寺人只是转达了秦王的要求,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入宫,别的。寺人也是一无所知。
入宫见到秦王,行过大礼后,秦王终于道出了召集群臣觐见的缘故——韩国欲要以太原郡换秦之内史,答应还是不答应,这是个问题。
丞相嬴则听闻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震惊,太原郡南北纵横八百里,东西最长也超过三百里,下辖十五个县,民八万户,其北接雁门、云中,东连代郡,如此要地,赵国怎么会如此心甘情愿献给韩国的呢?!
之所以说是献地而不是索地,是因为弭兵之盟结束才三个多月,如果韩国以武力相逼,必然为天下所不齿!即使赵国畏惧韩国,不愿多生事端,也只会割让三五城邑,而不是如此重要的一个大郡。平白无故地就拿下了一郡之地,韩国,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至于韩国要求秦国以内史郡来换取太原郡,反而显得没那么意外。韩国在据有太原郡后,已经堵死了秦国向外发展的可能。秦国想要开疆扩土,就必定与韩国为敌,即使秦国安于现状,韩国也不会放心秦国。想要解决这个矛盾,就必须易地。在秦国最初的策略,从河东北上太原,与赵国争锋,谋夺太原郡乃是上策!韩国也知道这个策略,两国在议和的时候,心照不宣地认可了这个计划。如今,太原郡易主,秦国的计划就胎死腹中了。想要继续维系两国的关系,一致对赵,易地也是必然的选择。
秦国眼下只有三郡,上郡五万户,东连河东,西接内史,韩国得之,秦国将一分为二。秦国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以上郡换取太原郡的。那剩下的选择只有河东和内史,无论是哪一个,都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啊!而韩国,已经替秦国做出了选择,那就是内史!
“王上!此事万万不可!内史是我们在关中的最后一块落脚之处,若失内史,我们秦国将在关中无尺寸之地!想要图谋关中,收复咸阳、雍城故地将遥遥无期!”顿时有大臣反对。
“是啊!王上!失去了内史,我们大秦就成为了无根之萍!韩国将据有关中!以韩国之强,数十年内,我们休想踏入关中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臣吐漏心声。
“寡人何尝不知内史于我大秦意味着什么,可若是不答应韩国,我们大秦将被韩国包围!与赵国为敌,我们还能胜之;与韩国为敌,韩国只需兵发栎阳,我们大秦拿什么来抵抗?”秦王面露无奈。
大殿内顿时安静下来,谁都清楚,韩国是要将大秦赶出关中,将关中经营成韩国的关中!秦国不答应,韩国确实不好立即敲打秦国,但日后一旦撕破脸皮,那近在咫尺的栎阳将成为众矢之的,以秦国的国力和超过自己数倍的韩国为难,乃是取死之道!相反,如果秦国答应了,或许还能忍辱负重,保留一线生机。
“如果韩国真要易地,可否以河东之地易之?”有人出言道。河东取之于韩国,如今奉还给韩国,也算合适。相比较内史而言,河东虽然富庶,但失之却不可惜。太原郡完全可以弥补河东对秦国的重要。
“寡人观韩使语气,如要易地,非内史不可!”秦王回道。
这就让群臣犯了难!韩国属意内史,已然不能更改,那秦国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答应下来,要么拒绝。
丞相嬴则长叹了口气,说道:“王上,以臣观之,易地之事,也未尝不可!”
话音刚落,大殿内的群臣便纷纷侧目,用或怀疑或震惊或不解的眼神盯着丞相嬴则,如果这句话出自其他大臣之口,大家肯定认为他是被韩国收买的细作,即使不是细作,也多半是被韩国打怕了的秦国臣子。但这句话却是出自德高望重的丞相嬴则,若论忠心,论威望,满朝臣子无出嬴则者。越是如此,群臣越是觉得瞠目结舌。
秦王却没有动怒,而是疑惑地问道:“请丞相教寡人!”
嬴则解释道:“太原郡乃赵国故地,其郡治晋阳更曾为赵国都城,论及险要,不下洛阳、大梁。更兼以河水、汾水为其界,灌溉方便,物产可谓富足!但以富庶而言,河东不及太原,内史不及河东。”
“太原之富庶是超过内史,但丞相也不能因此就同意易地吧?”有心急的大臣心里想道。
“关中八百里,虽然其地肥沃,但说到产粮,却是大半出自天水、陇西两郡!但以如今的内史而言,每年所产的粮食仅占关中的四分之一,若遇灾年,甚至可能只有五分之一。何也,旱也!泾水多沙,内史(郡)若要用水,多取自洛水。以臣粗略估算,太原可养民二十万户,内史却至多十万户!故臣以为,太原远胜内史!此其一也!”
“其二、以秦国眼下情况,想要开疆扩土,要么伐韩,要么伐赵,除此之外,别无二途。与韩国为敌,韩国大军须臾可至栎阳城下,到时,大军必然回师栎阳,伐韩无异于自寻死路。伐赵,赵国主力皆在邯郸,我们秦国可以举国之兵,压赵国一头。可如今,太原为韩国据有,若要伐赵,只能以山间小道潜入云中,山高路险,国力不可支撑。伐赵之路断绝,则必定要与韩国为敌,但更不可取也!若是易地,以太原之险峻,王上秣马厉兵,隐忍数年,待时局有变,我们大秦北窥雁门、云中,东望燕国,可成席卷天下之势!”
“故臣以为,内史已然是死地,守之难,于我大秦没有裨益。太原乃是新生之所,得之可一改国运之颓势,若再得雁门、云中、代郡兵燕国之地,南下与韩国争锋,无论成败,都好过受制于韩。”
“臣亦知,关中乃我大秦根基,但以我秦国之国力,想要光复关中,绝非朝夕之功。韩国只需以一郡之兵就能令栎阳一日三惊,王上何不迁都晋阳又或者安邑,示韩以弱,待韩国势微,再卷土重来,光复关中?”
第十五章郑国渠
嬴则的一席话让大殿内的群臣沉默下来,众人何尝不知道,嬴则说的句句属实,但也正因为句句属实,所以才更令人难以接受。
以内史换取太原,如果不考虑秦国可伶的自尊,称得上是一笔极其划算的买卖。但这世间的任何事,并不完全是用利益来权衡的。总有比利益更重要的东西,譬如自尊,譬如骄傲,譬如信仰。
内史郡是不如太原郡富庶,甚至因为这些年干旱的缘故,称得上贫瘠。但这块土地再如何贫瘠,也是秦国的根,秦国的家。放弃这块土地,就意味着秦国成为了无根之萍,以后只能风雨飘摇。
“寡人……寡人……”秦王几次开口,却终究说不出什么。
秦王不知道,一旦答应易地,能够跟随自己迁往太原的士卒又有多少。即使他们忠心耿耿,也会考虑自己的家人。即使他们的家人愿意跋涉千里,在太原落脚,韩国也不会同意流失这么多的百姓。最多,最多一万无牵无挂的士卒会随自己迁都晋阳,甚至,可能更少。秦王心里很快有了决断。
“王上!以内史郡与韩国相争,我们大秦可争一时之胜,却终究是国破家亡。以太原郡与韩国相争,天若佑大秦,大秦可开疆扩土数千里。忍一时之辱,创万世基业!请王上纳之≈,ww$w。!”吕不韦下跪附议了丞相嬴则的观点。
“请王上纳之!”稀稀落落的臣子接二连三地下跪。
“请王上纳之!”在无措的时候,人群的从众效应发挥了最大的作用,附议的臣子越来越多,所谓法不责众,即使秦王不肯易地,也不会为难支持易地的众人。何况。秦王自始至终都是犹豫,如果秦王态度坚决,或许还有臣子出来据理力争。但如今这般情形,大殿内的二十多人,居然只有寥寥数人没有下跪附议,但这些人也明白形势。也没有出言反对!
秦王有些老泪纵横,遥望西方,长叹道:“寡人愧对社稷啊!愧对先王!”
群臣也很是伤感,韩国太过强大了,绝不是现在的秦国可以拂逆得罪的,秦国想要重整旗鼓,就必须忍辱负重。迁都晋阳以避韩国,成为了秦国君臣的一致选择。
唐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栎阳,十日后。蔺相如也志得意满地离开了洛阳。赵国自以为奸计得逞,自此可以高枕无忧;韩国却以为平白多出两百多里的土地,三万多户百姓,赵国可谓大方至极;秦国在尴尬羞愤之余,却重新看到了崛起的希望,三国各有多得,天下却是被蒙在鼓里。
公元前二六五年三月,韩、赵易地的事情为天下所知。诸国对赵国舍下血本引秦、韩不和甚是钦佩,对韩国的鼠目寸光、秦国的身不由己尽是唏嘘。就在诸国以为秦国完全被韩国包围。今后要么听命韩国,要么联合赵国对付韩国的时候,韩、秦易地的事情在四月被爆出。
这个消息直接让天下瞠目结舌,谁也想不到,赵国的离间之计就这么被轻易瓦解。于韩国而言,就此得到整个关中。剩下要做的就是消除秦国的影响力。于秦国而言,都城再也不用受到来自韩国的威胁,可以凭借富庶的太原安心发展。于赵国而言,则颇有一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当然,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得到了河水以东的六座城邑还是可以让邯郸消除来自东方的威胁,但这种代价现在来看,有些太大了。
平阳君赵豹终于意识到,为何平原君、信陵君、蔺相如在商议这个计谋的时候,自己总觉得有些不妥,原来,自己这一方低估了韩国的决心,也低估了韩国对秦国的影响力。韩国宁愿意用富庶的太原来换取内史,可不仅仅是为了将整个关中据为己有,也是为了将秦国绑到韩国的战车。可以预见,云中郡,以后不会太太平了。
随之而来的五月,韩国的又一个举动让天下对韩国的忌惮之心稍解。有感于扶风郡(内史郡)干旱,浇灌不便,韩王宣布,任命水工郑国为少监,全权负责修建一条贯穿扶风郡(内史郡)东西的沟渠。为向天下昭示凡有功于韩国者,韩国不吝惜爵位,传颂其功名,将此渠命名为郑国渠。
郑国渠西起泾水,东到洛水,设计长度超过三百余里,预计花费十年时间。渭水是河水(黄河)的最大支流,泾水又是渭水的最大支流,由于泾水多沙,故而浑浊,两条河流的交汇处,呈现一浑一清的奇特景象,《诗经》有言,“泾以渭浊,湜湜其沚”,所谓泾渭分明最开始说的就是泾水、渭水。
以泾水为水源,引泾水入洛水,正好可以利用泾水泥沙含量多的特点进行农业灌溉,增加土壤肥力。当然,为了增加水量,在这个设计当中,冶水、清水、浊水、石川水等支流也会汇入郑国渠之中,工程量浩大无比。
这样浩大的工程一下子就将韩国据有关中的影响力减到了最低,因为各国很清楚,想要完成郑国渠的修建,所要耗费的物力、财力、人力不可计数。可以这样说,十年之内,关中绝对不可能向韩国输出多少战力,甚至,会反过来成为韩国的极大负担。
谁也不清楚,韩国明明据有这么大的优势,为何自断臂膀。毕竟,谁也不清楚十年内会发生什么事情!甚至,说句不好听的,十年后关中还是不是韩国的都不好说,韩国花费如此精力和心血去修造郑国渠,图的是究竟是什么?但各国下意识地忽略了韩国的傻,韩国的蠢,甚至假惺惺地派出使者前往洛阳,恭维韩王的仁义,为的就是怕韩王会突然后悔!
韩王当然不傻,也不笨。众人只看到眼前的利益,却看不到长远的,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大抵如此。得到了八百里关中后,天下诸侯已经畏韩如虎,虎无伤人意,人有除虎心,因为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鼾睡!想要打消各国对韩国的畏惧,绝不是拉拢离间就可以做到的。如果韩国治下的所有土地都已经被占据了超过十几二十年,而不是短短几年甚至几个月的时间,韩王有勇气、有底气和各国周旋,但新占的土地太多,根基不稳,韩国只能尽可能地打消各国的疑虑,修建郑国渠,将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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