贬到了边境的苦寒之地,等待他们的是地方官员各种各样的刁难和问诘。
秦王这次突然病重,其病根还是太子市叛变时那场大火落下的。秦王起先不过是受了一次风寒,诊治的不够及时,就险些酿成大祸。王后暴怒之下,斩杀了牵连此事的十几名太医、宦者。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宫中人人自危。对伺候秦王更是万分小心谨慎。
大病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即使身子还未痊愈。秦王还是抱恙处理了最要紧的几件事,举行了朝会,稳住了时局。做完这些后,秦王就搬进了咸阳宫,安心养病。即使秦王万般不放心,也只能由太子柱监国,魏冉辅国,总领朝事。
秦王本以为自己的时间很多。但这场大病让秦王意识到,自己的大限也许将至。是时候放手让太子柱多加锤炼了。即使现在太子柱多犯些错误。也有自己帮忙弥补、压制群臣。现在不放手,自己真要是驾崩了,太子柱又要像自己刚刚继位的时候那样,茫然失措,受制于宗贵。这样的事情秦王已经经历过一次,他实在不愿意自己的王子再来一次。
太子柱又一次在朝会结束后来到了秦王的病榻前。言简意赅的将今天的朝会的大事一一禀报,也将自己的策略一一道明。秦王耐心的听完,将不足之处轻轻点出,其中的道理,太子柱能领悟几分。秦王就不关心了。秦王不怕太子柱犯错,只要不是同一个错误,秦王还是很大度的。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嫡子,他必须继承自己的聪明才智,方能不辱没秦王室的血脉。实际上,太子柱聪明的很,秦王往往一点太子柱就领悟。
不过,有满意的地方就有不满的地方。太子柱最大的问题就是仁义,如果是治世,君王有仁义的品质自然很好,但现在是乱世,仁义过头的话,臣子就会对君王不尊重,甚至利用仁义犯上作乱。敌国更是可不关心你是不是仁义之君,不可能因为你是万民爱戴就对你心慈手软。卫国国君如何?委曲求全,礼贤下士,可到最后卫国还不是被赵国一下子吞并了?!说起来,这还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时代。不能维持强大的战力,不能威慑天下,仁义就是一个可笑的代名词。秦国以法立国,严苛的法律保证了国人遵纪守法。当君王的,最忌有妇人之仁。要铁血,要有手腕,才能让群臣信服,敌国屈服。
其次,秦王关心的还是太子柱的子嗣问题。太子柱如今已经三十有四,正是年富力强,但却一直没有子嗣。还有就是自己驾崩后新的太后会不会干政,就像自己的生母宣太后做得那样。要知道,太子柱的生母是唐八子,自己的王后又是叶阳后。现在是自己在位,她们自然小心谨慎。等唯一可以约束她们的自己驾崩后,太子柱至孝,秦国一定有两个太后。她们的野心会不会膨胀?即使她们克己奉公,她们的亲人会不会形成一股巨大的外戚势力?这些秦王都要未雨绸缪。想到这些,秦王总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够,还需要再多一点,再多一点。
“太子,对当今天下大势你有何看法?”秦王蓦地开口道。秦王深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虽然心急,也只能慢慢改造太子柱,让他成为秦国合格的接班人。而最开始的改造就是太子柱的仁义。
太子柱明显一愣,往日里秦王都是就事论事的和他分析朝事如何处理最好,如何平衡朝中的各方势力。没想到今天秦王突然拿出这么大的一个话题。不过,这个问题太子柱和门下的宾客却是讨论过,只不过,有些言论实在不宜说给秦王听,否则于秦王的病情不利。
因此太子柱避重就轻地说道:“诸强环伺,战战兢兢,不过眼下赵国和齐、魏不和,燕国严守中立,只有韩国一敌,我大秦可步步为营,收复失地。”
秦王自然不想听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眼见太子柱言辞如此闪烁,秦王不悦地冷哼一声,开口道:“太子就这些见识吗?欺负寡人老乎?”
太子柱当即俯,冷汗迭起,跪谢道:“儿臣不敢!父王春秋鼎盛!正是带领我大秦绝地反攻,经略山东六国的大好时机!儿臣失言,请父王责罚。”
秦王赫赫的声威绝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能够将压在头顶上几十年的外戚一举铲除,秦王的心思之深计谋之远,太子柱钦佩万分而不可及。眼见秦王震怒,太子柱一半是心疼秦王一半是害怕自己惹恼了秦王。
秦王挥手屏退了殿内的内侍,情绪复归正常道:“现在殿内只剩下你我父子二人,王儿可据实向父王坦言。王儿所言,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绝无第三人知晓。父王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又何惧王儿的一派真言呢!对这天下大势,父王很是清楚。但父王担心的是王儿你不清楚啊!所以,你就把这个当做父王的考校吧!”
太子柱神色这才缓和,既然秦王把这个定义为一场父子间的交谈,自己再生硬的避重就轻的谈些泛泛之谈反而是对秦王的不尊重。还是据实以报吧!不敢正视这些,又何来的带领秦国反击各国呢?!
斟酌了下自己的言辞,太子柱开口道:“天下诸国,以秦、赵、韩三国为,齐、魏、楚、燕四国难以望其项背。今韩、魏、齐已成连横之势,秦、赵成合纵之局,双方实力不相上下。若连横胜,我大秦不得不龟缩关内以为自保。若合纵胜,我大秦自然可以东出中原,重收三川、河东、南阳诸郡,一统天下可期。”
秦王听后微微点头,追问道:“秦国要想和韩、赵争霸,弊端何在?”
太子柱答道:“我大秦自从连失河东、河西、三川、南阳、汉中五郡之地后,实力已经大不如前。损兵折将还是小事,最可怕的是以往百战百胜的信念轰然崩塌,民间对此颇不适应。以前出征是兴高采烈,现在确实心有戚戚。我大秦实行的是军功制,若是无法开疆扩土,何以封赏有功的将士。此乃一弊也!”
“其次,我大秦屡次以阴谋于山东获利,又每多掀起战事,山东各国以虎狼之国称之于秦。以前我们大秦最有可能一统天下,山东各国怀才不遇的士子自然往来咸阳不绝。然则,现在韩国行新法,施新政,礼贤下士而爱才用才,加之韩国地处中原,靠近洛邑,山东各国之士莫不以信义之邦谓之,此消彼长,韩国人才越来越多,秦国人才却是枯竭。此秦国之二弊。”
“其三,我大秦想要重拾人心,想要增加实力,势必要开疆扩土。然则现在南下有汉中为阻,东进有武关、函谷关挡道,施展不得。韩国却是可以或南下或西进,占据主动权。哪怕是赵国,无论是哪个方向用兵,无险关要塞为阻,此秦国之三弊也!”……
第五十五章父子谈心(上)
第五十五章父子谈心(上)
第五十六章父子谈心(下)
秦王对此不置可否。实际上,太子柱所说的秦国三大弊端,秦王心里是很清楚的。对一个国家一支军队来说,凝聚人心最好的方法就是屡战屡胜,胜利可以带来巨大的利益,有利益瓜分,人人满意。可人心不足,有一场胜利就想第二场,胜利的多了,就习惯了胜利。越是这样,越是不能容忍失败。失败的多了,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自信心就没了,以前被胜利掩盖的各种问题就会接踵而来。秦国就是现在这个情况。
表面上看,秦国的战力还是甚为可观。甚至还在赵国和韩国之上。但不同的是,秦国处于下坡,韩、赵尤其是韩国正是蒸蒸日上。如果这种局面不改观的话,秦国会越大越弱,韩、赵却会越打越强。
老秦人面对来自武关和汉中方向咄咄逼人的压力,很是缺乏安全感。虽然秦王一直试图让国人相信眼前的失败是暂时的,关内防线更是固若金汤,但这个蹩脚的说辞显然不能说服国人。太子柱点明了现在对秦国来说,是危急存亡之秋,也点明了秦国的困局。秦王心里面不忧反喜。这说明太子柱知道大势,为君王者,不明势就会让国家陷入危局。这总好过一个昏聩无能的人继承自己的王位,秦王只是轻声问道:“何以破局?”
太子柱面色变得沉重,谨慎地说道:“若说破局,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国家历经大败,士气低迷,民心不安,若要破局,其要义当在安民。民心稳则士气高,积小胜而得大胜,节小利而获大利。”
秦王微微点头,追问道:“待民心稳而士气高,当用兵何处?”
这句话就是考校太子柱的战略了。如果东进。那就是和韩、赵争霸,若是南下就是避开犬牙交错的诸国,耐心经营楚国。无论是东进还是南下,阻碍势必重重。秦王想知道。太子柱喜欢迎难而上还是顺势而下。
太子柱指了指东方,又指了指南方,说道:“东出经略中原或者南下经略楚国,全在乎父王一念之间。”
秦王笑了,太子柱回答地滴水不漏,但却不是秦王想听的答案。所以秦王继续考校道:“中原乃四战之地,取之不易。汉中有崇山峻岭,怕也是取之不易吧!”
太子柱摇了摇头,回道:“这天下有哪块土地是好攻取的呢!可我大秦历代先祖还不是将我们大秦从区区百里之地发展到据地数千里?!父王对此心里怕是早有决断了。越是难以攻取的土地,我们大秦越要攻取。否则,何以令天下震惊呢?!依照王儿看,不如东出。”
“王儿的意思是东取函谷,与韩、赵决战中原?”秦王眯着眼睛,平静地说道。
太子柱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潼关在手,我们大秦居于守势。函谷关若是在手,我大秦可待中原有变而东出,每出必有所获。决战于中原不妥,毕竟我大秦尚需时间来恢复元气。不过,拉拢亲秦的。打压背秦的却是小菜一碟。父王在河东用兵,怕是也打定了两面夹击函谷的主意吧!”
秦王笑意更浓,大有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感。太子柱继续道:“今魏国助齐夺取高唐,赵国隐忍而不发,必有图谋。齐国得高唐而自鸣得意,难免会继续予赵国难堪。父王只需稍微挑拨,中原势必一番大战。等中原大战起,天下注目,父王再派大军取安邑,南下夹击函谷关。可保万无一失。”
太子柱说完这句话,秦王就知道自己再考校下去没意义了。太子柱无论是受高人指点也好,自己琢磨出的也好,秦王知道自己后继有人了。只要大方向不出问题,秦王相信,秦国还是可以重新睥睨天下的。
“王儿,寡人若是驾崩”秦王开口道。
太子柱当即伏地不起,哽咽道:“父王慎言!父王身系秦国大业,数十万民之安危,又正当壮年,何以出此言语!”
秦王摆了摆手,没好气地说道:“寡人的王位虽然受命于天,但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今天讨论下身后事也没什么嘛。”秦王作为当事者,自然看破不了生死。不过,帝王多无情,为了秦国长远的未来,只能是故作轻松地说起这个话题。
太子柱言语哽咽,却是依然不起。大有一副秦王不收回自己的话语就不起身的架势。
秦王见此,蹙眉道:“王儿起来!如此优柔,何以带领我大秦和天下各国争霸?!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寡人还真不放心现在把秦国交给你”,说完深深叹了口气,道:“也罢,寡人想做个富家翁而不得!你还是锤炼几年吧!”
听到秦王责备的言论,太子柱不忧反喜,激动道:“儿臣但听父王安排!”
秦王的身子太子柱自然是清楚的,但每每想到曾经一怒而天下惊、睥睨天下的秦王已经落入迟暮之年,稍有不慎就会撒手人寰,太子柱就更愿意说服自己这是一个梦。王位当然是太子柱向往的,但时局动荡,宗贵隐隐有抬头的架势,太子柱担心压制不了。高处不胜寒啊!自己现在不过是监国,秦王一病各种跳梁小丑就出来了,秦国现在可是禁不起内乱了。
秦王心里面默默叹了口气,换了种语气试探道:“再有两年,就是寡人的花甲之年。寡人即使再活上十几年,二十几年,也终究追随先王的脚步而去。到时继承王祚的肯定王儿你!若是王后在世,王儿何以处置?”
太子柱没有丝毫犹豫,恭敬地回道:“王儿愿意尊王后为太后,尊生母亦为太后,一概适之,绝不偏袒。”
秦王装作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经意地说道:“可以尊其位而不可增其权!王儿明白吗?”
太子柱一愣,既然尊崇两位太后的地位,为何又要限制她们应有的权力?联想到秦王当初受制于宣太后,二十多年却未能揽权,太子柱当即明白了秦王的良苦用心,一脸肃穆地回道:“儿臣谨记于心!”
秦王轻轻点头,虽然得到了太子柱的保证,但秦王还是不放心。秦王还是决定派人好好考察下两位未来太后的外戚,若是发现有什么执着于权力的人,还是一劳永逸地解决好了。这也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最后的帮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