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家女子若是嫁给我师弟,定是前生修来的福气。
杨离许是不解我为何要笑,只是附着的手掌紧了紧,他轻轻说:“师姐,那个女子听说是秦延之四年前从昭文侯府救出来的丫头,而后那丫头为了报答大恩便以身相许,听说救出来的时候便着了男装,后来还跟随秦延之一同发配边关塞外,吃尽苦头,那个儿子……大概也是在边关生的。”说到这里,杨离抿紧唇,顿了顿,终是说道:“说起来,也算是糟糠之妻了……”
他的话意犹未尽,我却品出了意思,只得点头道:“那个休夫的程序……明天便办了吧,省的人家妻子哭诉我棒打鸳鸯,拆散姻缘。”
此话一出,杨离便笑了,简洁明快得答了一个字:“好!”
可我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四年前……昭文侯府……丫头……救命之恩……着了男装……
我脑袋晕晕乎乎,待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结果是令人惊讶且震撼的,我惊呼出口,紧接着便扯着师弟的袖子问道:“秦延之的妻子闺名是不是叫花之?”
杨离被我的惊呼声吓了一跳,茫然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皱眉道:“说起来也挺奇怪,秦延之管自己的妻子叫‘子宁’,柳蝶衣却管她叫‘花之’,并且那位夫人管自己的丈夫叫‘主子’,他们这几个人奇奇怪怪,寨中的兄弟为此议论了好久,许是山下流行这种叫法也未可知。”
我却直接晕死在床上。
花之啊花之,当日的李代桃僵当真是将你僵了进去,你那身男装还是我给你套上去的,男儿的发髻也是我梳的,可你明明是任墨予的丫头,怎么一转身又变成了秦延之的妻子,我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强,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来,再者任家二公子此时也在寨中呢,他……他……他定是一早就晓得我在骗他,我那回编的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竟然成真了。
该说我是云半仙呢还是乌鸦嘴呢?!
我只躺在床上假装自己是尸体。
杨离被我吓得不轻,索性也不走了,坐在床头为我顺气,一面犹疑问道:“师姐,你原先是不是认得她们?”
“不认得!坚决不认得!”我矢口否认,“我只是感叹他们的名字多登对啊,延之配花之,真真是佳偶天成缘定三生啊。”我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些天赐良缘之类的祝福话,内心里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扰得我昏昏欲睡。
杨离抿了唇没有再问,只坐在床侧待我睡着了方才离去。
是夜无梦,一觉天亮,早起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直感叹那老大夫就是比张半仙强出许多,一剂药下来,转天便精神抖擞。
可是这会儿我倒是不敢出门了,若是碰上秦延之该怎么说?碰上柳蝶衣又该说什么?倘若碰上的是被我一掌砸晕的花之丫头呢?顶顶头疼的便是碰上任墨予,当年这件事我可是拿着他做幌子,从头骗到尾……
于是……我继续在屋里装病。
早饭是二妹妹端进来的,她进屋后盯着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得我毛骨悚然、冷汗涔涔,正思忖要不要坦白从宽,承认自己在装病,她却低声嘟囔一句:“那个秦家娘子跟大姐当真是有几分相似,特别是着了男装低眉浅笑的样子,竟是像个五六分……”
我脑门上一滴汗,从古至今,我做过低眉浅笑这样优雅的动作吗?
缘何我自己都不晓得。
自早饭到午饭,这是一段很长的时间,我度日如年,躺在床上数山羊,将将数到两千只的时候,我数不下去了,因为我想上茅房……
然而,一出房门,对屋的任家二公子也适时推门而出,且冲着我的方向笔直走了过来,那笑眯眯的样子让我怀疑他在窗口偷窥我的屋子许久了。
“云夕。”他甚是熟谂得唤着我的名字,“你等等,我有话要对你说。”
定不是什么好话。
我转身要逃,他却一个飞身掠至我的身前,笑得不怀好意:“云夕,就你那闹腾的性子,这几天定是憋坏了吧,不若我带你去山下的镇子中走走如何?”
“不要!”我拒绝。
“奥……”他有些失望得垂了首,侧身作势要走,嘴里却轻声说道:“四年前府里丢失的丫头好像叫花之来着,我昨晚想了一宿才忆起来……瞧瞧我,年纪大了,记性越来越不好了……”他摇头喟叹,我却被他气得咬牙。
我跺脚,无奈问道:“只是陪你下山走走?”
“不止。”他浅笑,得寸进尺。
“那你想做什么?”我踮起脚尖用眼睛凌迟他,“四年前的事情了,再说花之丫头都嫁人生子,难不成你还缺她一个丫头不成?”
他缓缓低头凑近我,四目相对,呼吸可闻,他依旧笑得如同大尾巴狼:“难道云寨主没听过抢来的馒头格外香吗?!”
我气绝当场。
任家二公子却毫无同情心,他只是伸手,轻轻勾挑起我额间的几缕发丝,笑得轻佻妖媚:“云夕,你应我三个愿望好不好?”他的眼神缓缓扫过我的唇间,就好似用目光来……好淫荡,比昨天的秦延之更淫荡,真真是没有最淫荡,只有更淫荡。
我觉得我又听到电闪雷鸣的声音。
任墨予却继续挑着我的发丝,在我耳边轻轻吹着气:“我的第一个愿望便是,你穿上女装,挽上女儿的发髻,陪我下山到镇子上逛一天。你听好了,云夕,这是你欠我的,从始至终我几时负过你,你却欺骗我,侮辱我,践踏我,抛弃我……所以,你必须得满足我三个愿望,不然……我就疯掉给你看。”
我的汗水如瀑布般一泻千里。
好半天,我张嘴答了他一句:“二公子,你就别谦虚了,你几时正常过,一直都是疯着的。”
语毕我一溜烟窜去茅房,留他在原地思忖回味方才的感受。
40第一十章:初下山
我将将回屋不久,任家二公子便差遣随从来催,说今儿个天气刚刚好,不冷不热,微风拂面,适合下山。
我初时不理,可晌午刚过,回廊上隐隐传来孩童的话说声,奶声奶气得撒着娇,我听到他的娘亲故作不满的娇嗔道:“朔儿乖,别总让爹爹抱,爹爹受了伤,身体不好。”那声音减了当年的清脆,增了少妇的柔媚,不亏是真女人。
我默了默。
“无碍的,我抱朔儿回去午睡。”这是秦延之的声音。
我再默……
于是一家人在我的门口亲热一番后回厢房午睡去了,末了我听到房门“吱嘎”一声闭了起来。
我……默然半晌后,忽而觉得确实该出去散散心了,一抬头发现对屋开了窗,任墨予正抱肩斜倚在窗侧,眼梢挑了挑,似笑非笑。
今日杨离不在,叔叔伯伯们也忙着下山打探消息,没人理我这个闲散寨主,也只有任家二公子三催四请得邀我陪他下山,不过这穿女装,还是免了吧,非不能耶,实不会耶,再说我唯一一件女装是及笄那日裁质,早几年便本着勤俭节约的原则改小给了三妹妹,这会儿委实是没有。
出得山寨,任墨予还有些不乐意,俊逸的面容冷酷的紧,一双眼睛恨不得放到脑袋上顶着,瞧都不瞧上我一眼,默然行了半晌,我发自肺腑得开导道:“你身为驸马爷要洁身自爱,我若穿上女装跟你逛街,倘若传出去,公主定要生气的。”
他没动,眼睛依旧顶在脑瓜顶上,只是鼻翼微扇,约略是“哼”了一声。
“作为你一个已婚男人,要自尊、自爱、自洁……”这话是娘亲教导几个妹妹时说过的,我当时眼巴巴的凑过去听,爹爹却大掌一挥,拍着我的肩头豪迈道:“这些话夕儿不用听,好好练武去!”结果我还没有走出房门,娘亲抬眼淡淡说了一句:“郁野,你也过来听听吧。”于是爹爹便屁颠屁颠得凑了过去……
我倒不指望任墨予能屁颠屁颠得凑过来听,最起码要改善一下我单方面屁颠屁颠得讲给他听的局面。
结果……他迅速加快脚步,气哼哼得走了,理都不理我,全然不复他央我下山时的殷勤劲。
四年前我就觉得任二公子的性格别扭的紧,未成想几年不见,亦发别扭起来。
下山之后,我说往东走,他偏要往西走,结果往西行了不远,他又甚是挑剔的说:“西侧的路尘土大,还是往东走吧。”此番纠结下来,多少令我对他刮目相看,再往西走就是土坡,灰土诚然是很大的,他倒是很识时务。
不一会儿,我们便进了黄菊村,今日没有摊上赶集的日子,街上行人不多,整齐的店铺门可罗雀,任墨予随行带了个小厮,跑前跑后很是贤惠,于是三个大男人浩浩荡荡得逛了半天,将走路发挥的淋漓尽致,愣是没抽出功夫停下脚步看看店铺里都卖了些什么。
以往大妹二妹她们逛街时,蜂拥而至一通扫荡,有用的没用的,好吃的好玩的,只要你敢摆,我们就敢买,你若要价太高,她们还会抢……
我作为她们的护花使者感觉压力很大。
这二公子倒是让我很是省心,目不斜视得走了好几趟街,总算在一家店铺门前停下,说是要进去买样东西,我应了一声,“好,你去,我到别处逛……”我这最后一句话的尾音还没有拖完,忽觉胳膊被猛得一拉,跌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身侧几匹快马疾驰而过,为首的黑衣人甩着鞭子吼道:“没长眼睛啊!?”显然……是冲我吼的。
我……后脑勺上确实没长眼睛。
挣扎着要从任墨予的怀中爬出,他的手臂却紧了紧,大手掌往我脑袋上一摁,将我的半边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勒得我好生气闷,只听他的声音由头顶传来,少有的清冷:“若是眼睛长成各位那样子,我倒宁肯不长。”
“你……”一句话还未说完,忽听有人长长吹了一声口哨,马蹄声又起,几个黑衣人瞬间一哄而散。
我也被二公子憋得快要断气了,勉强抬头去瞅他,只见他望着马匹奔驰而去的方向若有所思,一双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闪烁出一点危险的亮光,看他那样子倒好似识得那些黑衣人。
我刚要扭头去望,他却扯着我的手腕拽进店铺,淡淡吩咐道:“挑件喜欢的女装!”
紧接着我便一头撞进花花绿绿的纱衣堆里了,摆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绣了并蒂莲的邪恶肚兜……
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依然觉得肚兜很邪恶。近些年我虽不再用裹胸布紧紧勒起,可因着了男装,里面也不曾穿肚兜的,这会儿在一个大男人面前大刺刺得摆一个肚兜,我……甚尴尬。
引着客人试衣的大妈显然没有见过世面,甫一见到三个男人进店愣了半柱香,而后恍然大悟得扑向那随从的小厮,满脸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花:“这位姑娘一看就贤惠得紧,原来是女扮男装,来来,大娘给你挑件合适的……”那小厮腼腆的连脑袋都抬不起来,相比较而言,他诚然是比我更像女人。
我跟那肚兜相看两相厌,小厮也快被大妈调戏到挠墙,任家二公子的嘴角终于挂起一抹笑意,似是闷笑道:“你这些年倒不是全然没有长进,万幸……”说话间,他用眼睛觑了一下我的胸部,嘴角的笑意更盛,连带眉梢都欢快的挑了挑。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那厢小厮已经开始怆然若泣,大妈抚摸他的小柔荑低声唤着“大妹子……”
任墨予的眉梢又挑了挑,整个眼睛内的光泽都仿佛笑着蕴开来,他模模糊糊解释道:“方才抱你的时候感受了一下,比四年前好多了。”紧接着他摆出一副勉强能够接受,你要再接再厉的鼓励表情,眼神若有如无得又在我的胸部飘了一下。
于是我终于大彻大悟,思忖了一下最正确的反应,遂跺脚恨恨骂道:“色狼!”语毕一把夺过大妈手中水红色邪恶肚兜窜进内室,顺便从水深火热中将贤惠小厮拯救出来。
身后响起大妈一叠声得叫唤:“那位公子……那位公子……”
任家二公子低声闷笑:“甚好,还学会害羞了。”
我在内室反复将衣饰整理半天,那大妈才蹭了进来,低声呢喃道:“外面那位不晓得是公子还是小姐的人让我进来为您着装梳理,他说您应该不会……”
得,可怜的大妈已经完全不确定公母了。
穿好衣服后,大妈又犹疑得为我梳了一个时下最流行的反绾髻,我整日里见几个妹妹绾来绾去,却没想过这发髻到了我的头上效果是如此的惊人,我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忽而想到了娘亲……
我果然还是做女人比较美。
自我陶醉半晌,大妈更加犹疑得问:“公子,还满意吗?”
我又望了望铜镜中的自己,下意识得问了一句:“你会梳倭堕髻吗?就是堕马髻。”我依稀记得新婚那夜秦延之为我作的那副画像里是堕马髻,还有淡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