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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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人-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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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真是造化弄人,兜来兜去我竟还是嫁给了他。
  我兀自临窗感叹,秦延之手脚利索得开始铺床,甚是熟稔,修长的手指扫过大红的鸳鸯戏水枕头,抚平些许褶皱。末了,他剪了剪燃了一半的红烛,嘴角漾起一抹恬淡的笑容:“子宁,我是你抢的第十八个夫婿了。”
  我偏头想了想,好像真的是第十八个,于是便笑着答道:“是个吉利的数字。”若不是他说起,我还真未细数。
  “子宁,不管以前如何,以后都有我陪着你。”他走近,温和的望着我,眉梢眼角,萦情含笑。
  红烛跳动,安静的洞房益发宁谧。
  我瞅着那大红的绸面,忽而觉得他铺床的本领倒是精进不少,遂拍拍他的肩头提议道:“延之兄,夜深了,我们还是先睡觉吧。”这笔烂帐算不清,索性便由他去,时候已晚,觉还是要睡的。
  秦延之迅速抬眸扫了我一眼,神情怪异,他说:“子宁,现在是月初。”
  “我晓得啊。”我抬手指了指窗外,谆谆教导他:“你看那月亮,是上弦月,不是满月,也不是下弦月,所以现在是月初,没错。”
  “你肚子不疼了?”他抬头,很认真的看着我。
  我也很认真的看着他,“为什么月初的时候我的肚子要疼?”我原以为二十四岁的秦延之比二十岁的秦延之成熟很多,却未成想思绪竟混乱至如斯程度,月初跟我的肚子有一文钱关系吗?
  秦延之抿唇不答,面色隐约泛起红,跟身上的大红喜装遥相呼应。
  我继续瞪着他,以看上古怪兽的眼光又瞪了他半盏茶。
  终于,他叹一声,说:“没事了,我们睡觉吧。”
  于是……关门,吹灯,钻被窝。
  “老规矩,你睡里侧。”我脱了外袍,指了指床榻。
  秦延之也脱了外袍,答曰:“好。”
  躺了片刻,我觉得浑身不自在,便坐起身子说:“要不,咱俩换,你睡外侧。”
  漆黑的夜里,秦延之的眼睛亮亮的,他低低应了一声:“好。”
  于是我起身爬了进去,秦延之伸手扶住我,待我躺下后,他揪了揪被角将我包裹严,复又躺下。
  顷刻,洞房内安静的不像话。
  我盯着大红的幔帐怎么都睡不着,耳边竟隐隐飘起埙声,悠扬婉转,如白云轻飘。
  许是我多年未同人合睡一张床榻,这会儿浑身说不出的拘谨,加之那埙声越吹越凄凉,如泣如诉,都快赶上当年蝶衣表妹的午夜琴声了。
  好半天,我闷闷的叫了一声:“秦延之,你睡了吗?”
  “还没。”秦延之的声音轻轻的,一如既往的柔和恬淡,如他的人一般淡泊宁静,仿佛能包容下世间的所有爱恨情仇。
  “我睡不着。”我掀开被子钻出来,苦恼道:“里侧太挤了,滚动不开。”
  “那我们再换。”秦延之偏头提议,朦胧的月色下,我隐约看到他嘴角的一波笑纹。
  “好,换!”我侧身爬出去,一双温热的手扶住我的腰,微微热气透过里衣浸润肌肤,有些暖。
  床“吱吱呀呀”响了几下。
  窗外的墙根下隐约传来低语声:“寨主的精力很旺盛嘛……”小五的声音为何听着如此暧昧不明。
  “我挺担心大姐那张床的。”咦,大妹妹怎么也在。
  “是啊是啊,那张床好些年没修了。”阿三附和着怪叫。
  “真不晓得那张陈年旧床能否承受住他们如此激情澎湃的折腾……”这声音像是三叔家的表弟。
  “年轻人啊……年轻人……看来我是真的老了……”三叔悲壮长叹。
  ……
  我躺在被窝里汗哒哒,忍不住伸手扯了扯秦延之的衣袖,小声道:“他们……”
  “没事。”秦延之侧头微微浅笑,安慰我道:“他们在听墙角,新婚习俗,方才没有进来闹洞房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他反手握住我的手,轻轻的捏在手心。
  呃……我怎么越来越觉得反客为主了,兴许我才是那名被捆绑掳劫来的压寨夫人,而他才是这个落云山寨的山贼头子。
  好半天,窗外终于没了动静,可悠远的埙声依旧在浓浓的夜色中飘散。
  秦延之握着我的手问:“还是睡不着?”
  我点了点头,又怕屋里太黑他看不到,便低低“嗯”了一声。
  “许是太吵了。”秦延之起身为我掖好被角,下床将窗户牢牢关严,又到案几上倒了杯热水送到床前。
  然而,水还没喝,我顿觉腹中绞痛,揪心挠肺。
  我说:“秦延之,你个乌鸦嘴,非要我说肚子疼,你看现在真疼了,都怪你!”我气鼓鼓的坐起身子,劈手夺过他递过来的热水便喝。
  床侧的秦延之静静站在月色下,静静的看我喝水,静静的说:“子宁,你来葵水了,还是月初,跟四年前一样,居然没变。”他嘴角一漾,无声的笑了。
  于是洞房中继续荡漾着诡异的寂静。

  32第〇二章:招安使

  第二日天刚亮,秦延之便醒了,我因为肚子痛睡的不甚踏实,他起身穿外袍时我便朦胧转醒,晨曦由窗格透进床帐,竟有些刺眼,我眯起眼睛看秦延之,他轻轻穿好鞋袜,拉紧幔帐,转身出了房门。
  我捏了自己一把,锥心的疼。
  看来不是做梦。
  我昨晚没有趁着酒醉非礼他吧……
  清白尚在否?
  这真是一个深沉而严肃的问题。
  我托腮沉思。
  思索半晌,未果……忽听有人叩门,三长两短,很有韵律,我坐起身子撩开幔帐轻声问道:“是杨离吗?”近些年来,杨离已经彻底纵容了我睡懒觉的恶习,晨起操练的事情都是他一手包办,这三长两短的叩门声还是儿时贪玩时的暗讯,此刻乍一听闻,竟生出“有敌来袭”的感觉。
  杨离的声音由门缝飘进来,低低的:“师姐,你一个人在房内吗?”
  “恩,你进来吧。”我顺手披上外袍下了床,坐在桌前束发,脑中还徘徊着秦延之的身影。
  难不成真这样嫁给他?
  若是四年前,我定会笑的嘴巴都合不拢,可换做现在,心底里竟隐隐生出别扭的感觉,怎生如此不对味。
  “师姐。”杨离走进屋,还顺手关了门,他的面容有些憔悴,但削薄的嘴唇紧紧抿起,少有的严肃:“这个状元郎怕是不简单,来历不明,偏巧又路过咱们山脚,入了山寨也不见他求救逃离,还……”
  “师弟……”我顺手绾了个男儿的发髻,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毕竟山下的一年不是三言两句便能说清,犹豫半晌,我指了指案几上的发簪道:“师弟,你帮我将簪子拿过来,我够不到。”
  杨离很乖的拾起发簪,顺手就为我插到发髻上,如以往一般自然顺手。
  “砰……”不知是谁一脚踹开了房门,巨大的声响震得我回头望,清晨的阳光中,三妹妹正叉着小蛮腰立在门口,粉嘟嘟的小脸潮红,湛蓝色的小纱裙随风飘摇,娇艳如同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还带着露珠的……只是她那动作……未免也太山贼化了。
  院中众人鬼鬼祟祟抿嘴笑,小五扯着嗓子唱诺:“日上三竿吆……谁家的新娘新郎吆……还闭门不出嘿……”他这依依呀呀的唱腔还没拖完,众人便呆立当场,一个个眼珠瞪得滚圆,来来回回在我同杨离面上转悠。
  每个人的面上闪烁着暧昧不明的光泽。
  恐怕……他们又误解了什么。
  杨离为我插簪子的手僵在半空,半晌垂首低低咳嗽一声,众人瞬间由僵硬状态回神,打着哈欠道:“你看……大雁飞过去了……”
  “是啊是啊,看……大雁又飞过去了……”
  我垂首,默,大春天的,哪里来的大雁。
  三妹妹抬头望天,找了半晌大概也没发现大雁,于是偏头指着杨离道:“新郎官呢?是让离哥哥打跑了吗?”
  言简意赅,一语中的。
  果然是童言无忌,感情杨离在她眼中就是一个身怀绝世武艺的暴力狂……
  杨离的面色青白异常,我站起身子想要出口解释,准新郎官秦延之却施施然从厨房方向拐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袍带生风,嘴角含笑。
  众人的目光开始在我们三个人之间游移。
  秦延之颇具大家风范,他淡淡扫了一眼众人,脚步未停,嘴角的笑容慢慢绽放,毓秀儒雅,然后说出了整整一个清晨里的第一句话:“大妹、二妹、三妹还有师弟……我为夕儿煮了清粥,厨房还有好些,大家一起来尝尝。”说话间他已将手中的瓷碗摆放桌面,一回身吩咐小五他们道:“麻烦你们去厨房端一下,多谢。”这称呼……那气度……大有谋寨篡位的嫌疑,让我这堂堂寨主情何以堪啊。
  小五他们大概这辈子未听过如此客气的话语,霎时像喝了鹿血一般双眼放光,一叠声的说着“不客气,不客气……”
  于是……我新婚第二天的大清早,大家一起在院中围着桌子喝粥。
  香喷喷的米粥,热气腾腾,厨房的阿婶还特意切了几碟咸菜,秦延之一丝一丝挑着软硬适中的夹给我吃。
  少顷,杨离也开始挑选大小适中的咸菜往我碗里夹。
  又少顷,我碗里多了好多咸菜,米粥都被遮住了,这俩人还乐此不疲得为我夹菜。
  又又少顷,大妹妹回身冲厨房喊了一声:“阿婶,再切点咸菜,多分几盘。”
  早餐,我差点被咸菜齁死。
  三叔拍着杨离的肩膀大有深意道:“杨离乖娃,你看山上的迎春花都开了,春天果然来了。”
  不仅迎春花开了,桃花杏花苹果花,但凡能开的花都开了,还没开的大概正预谋着要开,整个落云山霎时进入春天,每个人的脑门上都开着花,就连厨房的胖阿婶切咸菜的动作都英姿飒爽起来。
  秦延之红彤彤的喜服扎眼的紧,绚丽如同盛开的牡丹。
  杨离瞅准机会总扯我的袖子,大概是想跟我说点什么,秦延之却坚持执着我的手参观全寨,将自己的笑容散播给寨中的每一个人。
  我耐着性子陪他逛了一天,晚饭时,杨离竟将大妹二妹三妹全召集起来用膳,美其名曰:家宴。
  秦延之眼角含笑,随着我一一改了称呼,且自洞房之夜后,他竟绝口不提“子宁”二字,张口闭口的“夕儿”,喊得我浑身颤。
  杨离显然对秦延之充满戒备,吃饭时不着痕迹的盘问他的来历行踪,偶尔抛个话头出来,勾起几位妹妹的好奇心,于是三妹妹便会眨巴着纯良的大眼睛问他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地里几头牛,公的还是母的……
  秦延之微笑着尽数作答,竟是丝毫不做隐瞒。
  于是他的身份迅速明朗化:当朝的新科状元郎,家住京城城东原太傅府,吃着国家的公粮,没有地,也没养牛,只是大门口有两头石狮子,一公一母,公的耍绣球,母的耍幼仔;相依为命的是两个家奴,还有一表妹至今未嫁,正逐步迈进待嫁老姑娘行列。
  说到最后,他转头望向我,眸光微动,轻声说:“如今,我还多了一位夫人,状元夫人。”
  杨离坐在我对面喝酒,忽而呛了一口,咳得面红耳赤。
  我乖乖的一粒一粒吃着米饭,不置一词。
  秦延之笑眯眯的为我盛了碗热汤,深情呼唤:“夕儿……”
  我浑身又颤了颤,实在是吃不下去,便也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轻唤道:“之之……我饱了,你自己喝吧。”
  秦延之颤了颤。
  于是几个妹妹全都放了筷子,纷纷嚷吃饱了。
  杨离差不多咳够了,抬头随口说了一句:“秦公子,我家师姐不喜欢吃牛肉,也不喜欢喝牛肉汤。”语毕为我盛了碗鸡蛋羹,热热的,开着嫩黄的蛋花。
  听闻此言,秦延之的眼睛微微眯起,似是低声呢喃一句:“不喜欢吃牛肉吗?”
  我一滞,想要开口,杨离已经接过话去,缓缓道:“从三年多前回山后便不再吃牛肉,师姐说她在山下吃多了。”
  秦延之的眼睛又眯了眯,若有所思。
  有那么一瞬间,我脑中竟忽然蹦出一只欢快的小牛犊,全身黝黑,撒开蹄子满山乱跑,跑得我的脑袋嗡嗡响。
  上天保佑,别让我再遇到任家二公子,他疯起来可比那疯牛还疯,在这个人世间,除了我爹,我顶怕的便是他。
  我被脑中的小牛犊吵得晕乎,忽听杨离问:“不知秦公子此次来落云山所谓何事?”他这话问的随意,细品之下,却是一口咬定秦延之的目的不单纯。
  秦延之抬眼,默然半晌,而后慢慢吐出两个字:“招安。”
  招安!?
  我觉得自己被晴天霹雳劈中,小牛犊已经不是问题,现下的问题是寨子里喜乐又安康,能不能不去投靠那风雨飘摇的朝廷?
  杨离的手已经按上腰间的佩剑,薄唇紧抿,只等我一声令下便剁了秦延之。
  三位妹妹极会看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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