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场的彼端,羊城的入口处也是与东周时代的建筑大不相同,形貌奇特,有几座塔还圆嘟嘟的,却在顶端伸出如针般锐利的尖顶。
夷羊九张大着嘴巴,惊喜地看着这个传说中的奇异城池。
“啊……”一旁的易牙也赞叹地说道:“这个地方,果然是在鲁国的街市中央吗?可是那样拥挤的街市上,又怎样找到这样一大片地方的?”
夷羊九左看右看,发现整个空间之中亮度与外边的世界没有两样,但是抬头一看,天空虽然一样的湛蓝,仔细端详,却可以发现那一大片天空正中央的色泽不太相同。
夷羊九略一寻思,脸上露出骇然的神情。
桑羊歜银看着他的表情,知道这个红发小子心思敏捷,已然看出羊城的奥妙所在。
“那一片色泽不同之处,才是真正的天空,”桑羊歜银指着天空中央说道,听见他开始解说,易牙等人也抬头观望。
“基本上,羊城是座藏在地底约十丈七尺的堡垒,整个空间像是个蒜头,上锐下丰,而整座羊城的光线能够和外边世界一样,全仰赖天空洞口旁的水晶明镜。”
夷羊九等人仰着头细看,果然看见那一小片天的四周都是如水面如明镜一样的东西,巧妙地将外边的天光引入,让整个羊城的光线和外边相似。
“那水晶明镜之物在世上极为稀少,当年无欢公在鲁国致富之后,耗尽了毕生的精力财力,才只得了六成的明镜,剩下的四成又花了七十年的工夫,这才采集完成,整座羊城也到那时候才真正完整。”
沉默的开方这时陷着手指算了一算,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
“只是,我看那片露出的天空,和羊城相较之下当然微不足道,但是却也有着一两条街市大小,这样的空地在鲁国的大街之上,怎会没有人注意到呢?”
桑羊歜银赞许地笑笑。
“这便是我桑羊家历代祖先最为过人之处,要知道在入口处摆设惑人心志的术法,那毕竟只要迷惑少数几个人便行,但是这样大的一片地方,又怎能在鲁国街上不为人知呢?原来,我先祖在构建羊城的时候,这一片区域并不繁荣,只是一片荒地。桑羊家的先人刻意将此地经营建设,让它成为繁荣之地,所谓‘小隐隐于山林,大隐隐于市’,如果要隐居的语,隐在闹市之中,就更不容易让人发现了,这点你们懂吗?”
夷羊九等人点点头。
“因此,构建羊城的先祖们先以巧妙的方式构建附近的房舍,让它们看似紧密围建,却在中间让出老大一片空地。而从四个方向望向中间,利用人眼的错误知觉,让他们觉得这片空地并不存在。在空地四周,不仅设上术法地形,让周围住家无法轻易接近,连走错路闯进来的机会也没有。还在空地四周布上林木水塘,因此即使你明知道羊城在此处,有心走进来寻找,却总是走几步便走回原地。羊城构建已然数百年的岁月,但是没经过城内带领的外人,却从来没有一个能够进得来,这样你们懂了吗?”
“懂了。”夷羊九恍然大悟,笑得挺开心。
然而往深层一想,想起桑羊家历代的构思之巧、学问之深,也不免对这个神秘的家族更增几分敬畏之情。
桑羊歜银静静地望着天空那一片透现蓝天的大洞,脸上却有着深思的表情。
“只是……祖先们的典范犹在,我们这些不肖子孙,却很难再有他们那样的成就……”
便在此时,从羊城的城门处传来了一声大得异乎寻常的声响。
“不错!不肖子孙!”那声音之大,简直不像是血肉之躯发出来的,声音传入耳朵,像是雷声一般的隆隆作响。
“只是这‘不肖子孙’四字,由你歜银说出口来,不觉得令人错愕吗?”
正文 第六章 羊城中的不肖贼子
桑羊歜银淡淡一笑,转头看着羊城的大门,此刻那泛着铁灰色泽的大门发出金铁交缠的机关声响,缓缓放下。
从大门口处,走出来几个形貌不一的人,当中一名老者面色青白,手上拿着一个物事,捂在嘴旁,也不见他大声叫喊,但是一出声却是声势惊人。
“我知道总有一天,你还是会忍不住回来的,歜银,”那老者说道:“有很多人,我只怕你没有脸见他们。”
夷羊九被那声响震得耳中有些发痛,他搓了搓耳朵,低声吁了口气。
“哇!好大的嗓门!”
桑羊歜银见状,微笑低声说道:“那是我们羊城巧匠发明的‘扩声之筒’,他是拿来壮自己声势的,没有什么了不起。”
那老者见他不只不理会自己,还侧头和身旁人交头接耳,心下不禁一阵无名火起,大声说道:“桑羊歜银!当年你如此辱没了羊城的名声,你还有脸回来么?”
桑羊歜银冷冷一笑,朗声说道:“别人也许可以这样说我,可是只有你!日炎伯父,偏就是你没有资格这样说我!”
那青脸老者桑羊日炎是桑羊歜银父亲的同族哥哥,在羊城中辈份极尊,羊城众人听见桑羊歜银这一番无礼的言语,都是怒容满面,纷纷怒视着他。
桑羊歜银冷眼看着那几名羊城人众,细看之下,突然“咦”了一声。
夷羊九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也看出了其中的蹊跷。
因为在那些人之中,除了原先与他们同行的桑羊静、桑羊晴姐妹之外,其余当然都是陌生没见过的人。
但是在其中三个人的身后,却幽幽地飘着色彩有红有青的元神。
“桑羊前辈,”夷羊九低声说道:“您不是说桑羊家的人没有出过元神族吗?怎么眼前就有三个?”
桑羊歜银脸上也是略带疑惑,摇摇头。
“那三个人不是桑羊家的人,面生得很,应该是外边来的。”他低声说了几句,声量突然加高:“请怪小侄多口,却不知道羊城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外人来来去去的游览之地,这三位面生的朋友,想必是日炎伯父的嘉宾啰?”
没料到他会将话题转到这儿上去,桑羊日炎老脸一红,却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三个面生人之中有个红脸的胖子,身后元神却是朵泛着惨青色泽的大花,红脸胖子干声一笑,大声道:“这位,想必就是羊城那位传奇人物桑羊歜银兄吧?失敬失敬,在下司空侯扬。”
他的声音尖利,像是阉过的寺人一般阴阳怪气:“听说你行事与常人大不相同,人家不敢干之事,你却勇气十足,创了那不甘与世人流俗相比的典范,当真是佩服啊佩服!”
他这话里听似客气夸赞,实际上却颇为阴毒,桑羊歜银早年因为与弟弟桑羊紫玉夫妇间的情仇纠葛痴缠不清,几乎等于是被逐出羊城,这件事羊城中人大多知道,现在胖子说了这番话,几个羊城中人便纷纷点头,表示他并没有冤枉了桑羊歜银。
桑羊歜银脸色微微一沉,不悦道:“日炎伯父,这便是你找回来的客人么?我离家这么多年,却不知道现在羊城内是不是改了规矩,改由外边的客人作主了呢?”
桑羊日炎瞠目结舌,楞了一会才勉强说道:“我们羊城当然没有改了规矩,当然还是我们桑羊家的人说了算。”
桑羊歜银环视众人一会,心中一动,便笑道:“却不知道众位叔伯们这些年来好不好,怎么就你们几位出来和我说话呢?”
简简单单一句话,桑羊日炎却是身子陡地一震,站在他身旁的红脸胖子司空侯扬却是乖觉不已的精明角色,他不着痕迹地在桑羊日炎的腹际一顶,示意他不要露出可疑的行止。
桑羊日炎警觉,咳了一声道:“还不是因为你这不肖子弟,这回紫玉不幸过世,羊城内情势不稳,你又偏偏凑巧回来,他们不愿你回来横生枝节,所以才闭关起来,商讨万一你回来的话,该如何制止你的狼子野心。”
桑羊歜银笑道:“很好很好,我又是狼子野心了,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总算回来了,难道还要让我在这城外枯站,和您老人家隔空闲聊吗?”
桑羊日炎森然道:“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桑羊歜银摊开手,淡淡地说道:“我不管你信不信,此番我回到鲁国的确是有重要大事,”说到此处,他望了望夷羊九,继续说道:“但是我本来却是无意回到羊城的,要不是紫玉那两个女孩来找我,我还不知道他过世了呢!”说到此处,他的神情有些黯然。
“不管如何,我们总是亲兄弟一场,纵使多年前有过什么恩怨,人死之后一了百了,难道还要计较什么吗?因此,我这次回来,只是要祭拜紫玉,别无他图。”
桑羊日炎眼珠子一转,厉声问道:“真的别无他图?”
桑羊歜银哈哈大笑。
“日炎伯父,我只想告诉你,不是每个人都与你一样,看这羊城之主的宝座像是心肝宝贝似的,恕做侄儿无礼,您也已经七八十岁的人了,几十年前没法子做到的事,难道您还没有放弃吗?”
桑羊日炎身子陡地一震,眯着眼睛,眼神中却露出怨毒的神采。
“那是几十年前的旧事,我早已忘了,”他说着说着,将手放在身旁一个白胖少年人的身上:“况且祖制难改,现在大夥儿几乎已经决定,要让德文接任城生了。”
那白胖少年大约十七八岁年纪,神态有些迟缓,看见桑羊歜银盯着他打量的眼光,忍不住便侧了侧身子,躲在桑羊日炎的身后。
“德文?”桑羊歜银淡淡笑道:“您的孙子德文?”
桑羊日炎有些自傲地抬高了下巴,冷然道:“便是我的孙子德文。”
原来,桑羊家族从上代以来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传有一个“一代无二主”的祖制,那也就是说,每一代的子孙之中,只能有一人出任城主,如果现任城主退位或过世,接下来便只能将城主之位传给下一代。
桑羊家的人丁向来旺盛,人口开枝散叶,除了在羊城内居住的族人之外,外出打天下的也不计其数,像夷羊九便是桑羊家旁支之一的后代。
桑羊歜银的父亲一辈也是人丁极旺,光是住在羊城的这一支便有数十人,但是这一代在年轻的时候,却因为羊城内一次研究行动的意外。几乎全数受到波及,这次意外的后遗症极为严重,因为到了这些人论及嫁娶之后,才发现大多无法生出下一代,即使生出了婴孩,也大多无法养活。
因此,几十年下来,长大成人的第二代便只有桑羊歜银和桑羊紫玉两兄弟,另外还有一个活到了十六岁,那便是桑羊日炎的儿子桑羊铎石,而桑羊铎石也总算赶得及在过世而成婚,生下了第三代唯一一个男孩桑羊德文。
“嗯!就光凭桑羊家现在的情形,就算是国君之位,也只好让德文做了,”桑羊歜银笑道:“那您老人家还在担心什么?”
“我只担心……”桑羊日炎瞪着桑羊歜银,森然说道:“有什么不肖贼子硬是不让德文坐上这个位子。”
“很好很好,我想你又觉得我便是那‘不肖贼子’吧?”桑羊歜银鼓掌笑道:“老实说,只要德文自己坐得称,便是天塌下来他也坐得住。但是如果他应付不来,庸庸碌碌,便是先祖无欢公复生,只怕也没有办法保得了他一生一世!”
桑羊日炎脸色一变,还想说些什么,一旁的司空侯扬连忙接口说道。
“你家侄子不是请你招待他进羊城去奉茶吗?”司空侯扬堆着满脸的笑容说道:“你不想被人取笑你这做伯父的亏待小辈吧?走走走,有什么话进了城再说。”
桑羊日炎一摆衣袖,还想说些什么,却冷不防城门口一个扫地的老者经过,扫地的劲大了些,扬起了一些灰尘。
这脾气不佳的桑羊日炎早已积了一肚子的火气,老者一过来打岔,他便将气全都发在老者身上。
“你这老不死的作死吗?”桑羊日炎大声骂道:“没看见你爷们在谈正事吗?扫个什么劲儿?平日也不见你这么认真!”
那老者却像是耳聋眼花似地,全然没有注意到他,只是一迳地弯腰打扫。
桑羊日炎更是气得大吼大叫,一伸手便抢过了老者的扫帚,“嚓”的一声拦腰折断,便气冲冲地领着众人进羊城去了。
桑羊歜银一皱眉,连忙快步走过来,看见老者的容貌,不禁喜悦地大声叫了出来。
“龙公!”
原来,这老者是羊城中一个年资极老的家人,从桑羊歜银的祖父辈便已在羊城当杂役,人从年轻时便是耳聋目茫的,彷佛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但是不晓得为什么,桑羊歜银却和他极为投缘,年轻时代便常常拖着他说话,虽然这龙公一年说不上十句话,便是说上两句也常常言不及义,但是他却也和桑羊歜银极为投缘,从年轻时便常常听着他叙述自己的心事。
离开羊城多年以来,除了那个魂牵梦系的纤美身影之外,桑羊歜银想念最多的,反倒是这个不太说话的龙公。
桑羊歜银弯下腰,从地上捡起折成两截的扫帚,歉然说道:“我那日炎伯父真是不好,等待会我有空了,再给你换支新的。”说着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