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承平摇头道:“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九成的可能,冯先生的意思就是三爷的意思。另外一成,有九分都是三爷虽然事先不知情,但事后也会承认他的做法。剩下的一分……禹州啊,你不是在等着这一分发生吧?除了那次刺杀之外,这一分在三爷那里,就没发生过!所以说啊,你这担心纯属是杞人忧天。好啦,我不跟你废话了,直说吧,你干还是不干?禹州,我提醒你一句,冯先生在三爷那里的地位,可不是你我能够比拟的,万一你要是把他给得罪了,他到三爷那里去一说,那你可就……”
“行了!别说了!”丁禹州猛地起身喝道,“既然是三爷的意思,那我答应你就是了!说罢,需要我怎么做?”
“简单!”邓承平笑着,将自己的来意和盘托出。
※※※
夜风卷动遮蔽屋内的帘子,阵阵夜风吹入,更添了几许凉意。
屋内,两人对饮,一人一坛酒,桌上摆着几盘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小菜。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沉默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就像秒针正拼命旋转的定时炸弹似的,仿佛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炸开。
终于,在其中一个人微微叹了口气之后,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个人忍不住爆发了。
筷子‘啪’的一声摔在桌上,怒骂道:“怎么就这么几个菜,别说下酒,塞牙缝都不够的!”
被怒火指向的是他的发妻,在一旁畏畏缩缩,却又不甘心的小声争辩道:“家里哪还有银子……”
“你说什么!”那人暴怒的拍案而起,却被对面的人拦住了。
“算了,算了,大哥,你跟嫂子较什么劲?再说了,这也不是你一家的事情,整个南都,养了多少兵?有谁不欠饷的吗?日子能过就不错了,别计较那么多。”
“不计较?活不起了,还不计较?”那人泄了气,重新坐下来,叹了口气之后,却恍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对坐在他对面的人说道,“你别说,还真有地方不欠饷!而且,就是咱们南都亲军卫的!”
“哦?谁啊?”对面这人自然起了兴趣。
“还能是谁?”那人颇有些羡慕的仰起头,想了想道,“我今天去打酒,差点儿跟几个人打起来!那几个人牛皮哄哄的,出手特别阔绰,还特别的瞧不起人。不过,还好我动手之前先自报家门了,他们听说是旗手卫的,就没动手,也报了家门,说他们是守陵的。孝陵卫呗!咱们这还能有几个守陵的卫所?人家酒足饭饱,跟人家动手,咱们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啊!”
“说的是!”对面这人点头道,“我也听到过类似的传闻,你看看孝陵卫,再看看咱们旗手卫,同为亲军卫,为什么待遇差别就这么大!人家就从来都不欠饷!咱们可倒好,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今天的饭吃了,还不知道下一顿在哪儿呢!真是……唉,人比人要气死人呢!”
同样的传闻绝不仅仅流动在这张破旧的桌子两端,旗手卫很多普通的兵士,再接下来的日子里,都遇到了这样或者是那样的事情,从而指向了一个结论:自己的日子过得水深火热的,而孝陵卫的日子凭什么过得那么滋润呢?
讨论来讨论去,在某些人的刻意挑唆之下,风头渐渐的就转变了,传出了很多不利于管理的风言风语来。
其中说的最多的,无非就是孝陵卫之所以受到关注,那是因为那里的人时不时地就要惹点儿事情出来,用以吸引朝廷的眼球。
首犯当然是要承办的,否则无以彰显朝廷的威风。但对于下面的兵丁,自然要以安抚为主,毕竟就单说法不责众这个法则也可以称得上是亘古不变了。
于是,又有人旁征博引,提起了距离现在并不算久远的嘉靖朝的那次哗变风波。其实说是哗变,实际上,也就是闹饷而已。
南都振武营,这是当年南都兵部尚书张鏊召募的一支抗击倭寇的部队,组成人员并不是军户,而是招募而来的乡勇。
按照规矩,南都的军士,有妻室的,每个月的粮饷是一石,没有妻室的,每个月的粮饷是六斗。仲春、仲秋二月,每石米折银5钱。
哗变发生之前,南都户部尚书马坤上奏,要减每石折银。接下来,督储侍郎黄懋官又上奏,革除募补军士妻室的月粮。再接下来,就一降再降这么点儿的军饷,居然被延迟发放了。振武营士卒被激怒,愤怒之中杀了督粮侍郎黄懋官,聚众哗变。
要说明代,真是个很奇葩的时候。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大明王朝的最后一丝龙兴之气马上就要被万历中兴给耗光了的时候,论经济实力,那也是当时的全球第一!GDP占到全球的将近百分之三十!如果说全世界哪个国家最有钱,对不起,不是美国,美国那时候还是大英帝国的殖民地,整个国家的人民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全世界最有钱的国家,就是人民同样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大明王朝。
但也正是这个最有钱的国家,1600年,一年的财政收入才只有三千万两这么少。如果不能理解的话,可以类比一下。在大明之后的清朝,临近灭亡的时候,同样是内忧外患,而且内忧外患更为严重。整个清朝左割出去一块儿,右割出去一块儿,今天把关税赔给人家,明天吧什么权赔给人家,但就这样,一年的财政收入还有一亿两白银,足足是明朝的三倍。
看看吧,就这么点儿银子,别说付军饷了,分摊到全国各地,干什么都不够。更何况,就这么点儿银子,还要被人挪用来挪用去,挪着挪着就成了某某家的私产了。
因此,朝廷没钱养兵,这是应该的。
再说卫所,有屯田制度,太祖皇帝开国的时候曾经说过:“朕养百万兵,不花百姓一文钱。”这曾经是很值得崇拜的豪言壮语,但实际上,后代执行起来是一代比一代的不像话。
卫所、募兵,现在是并行的。
募兵用来打仗,卫所也是预备打仗,但实际上到了该用的时候,还是要重新募兵,卫所根本就不顶用。
募兵要军饷,卫所也要军饷。用来打仗的募兵肯定是要率先满足的,而且,就能力而言,就算是闹饷,卫所也没有募兵厉害,所以,朝廷更担心募兵哗变,而不太担心卫所也会哗变,毕竟战斗力并不可比。
如果说仅仅是少发几个大子儿,或者说是打一打折扣,这也都能忍。但凡事就怕攀比,人家孝陵卫的人就能拿到足额的饷银,吃香的喝辣的,而自己却只能吃糠咽菜,连个像样的下酒菜都拿不出来。正在喝的酒,怕是都快没有酒味儿了。
人比人气死人,就是这么个道理。
各地都有闹饷,每年都有那么几起闹饷,即便原本不会闹饷,也不敢闹饷的人,在耳濡目染,有人煽动,甚至是有人带头的情况下,秉着法不责众的心思,他自然而然的也就敢干了。
※※※
深夜,陆准独自坐在院子里,对着一盘看不清颜色的象棋,闭着眼睛,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
邵开河担忧的频频向这边看,却碍于陆准不要打扰的命令,不敢过来点灯。
正徘徊间,来跟他换班的邵化海来到他的身边。
“哥,什么情况?三爷怎么还不睡?”邵化海将语调压低,在邵开河耳边轻声问道。
邵开河摇头道:“谁知道呢?”随即,他转身对邵化海叮嘱道:“今晚多留点儿神,三爷说了不准过去打扰,你不要轻易过去,但眼睛一定要盯紧了!这么晚了还不睡,这天气又转凉了,这个时候生病可不行的。”
“知道了哥,放心吧。”邵化海口中虽然是如此说着,但脸上却不觉间挂上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他可不是邵开河那种不懂得变通的性子,他平生最知道的就是如何变通。
眼看着邵开河的身影离开,邵化海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巧的酒壶来,打开盖子,慢慢的靠近了陆准坐的地方。
嗜酒如命,这四个字绝不是随便说说的。
闻到味道的陆准立马睁开了眼睛,把眼神转向了酒香飘来的方向。看到邵化海的那一张笑脸,他也不禁笑了笑道:“怎么?开河去休息了?”
见陆准露出笑容来,邵化海自然放开了胆子,他凑过来,将酒壶放在陆准面前的桌上,顺手收了棋盘,随口答道:“我哥要是在这儿,非远远的傻站一晚上不可。”
“各有各的好。”陆准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把酒壶递到嘴边抿了一口,不禁眯眯眼睛,一边摇头,一边笑着说道,“还真是好酒!”
“那当然了,我特意给您备着的。”邵化海有些自夸的说道,见陆准的确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产生反感的意思,便着手将灯点着,站在原处等着陆准下一步的吩咐。他确信陆准需要一个人聊一聊,但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冯谦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他就算想要找人聊,也都是找不到的。
果然,喝了两口酒之后,陆准就打开了话匣子,“化海,你说,不是人家干的事情,是不是不应该推给人家?”
“三爷,您指的是什么?”邵化海并不是很理解陆准的意思,因此,无法做出满意的回答。
陆准摇摇头道:“算了,问你也是白问。你说哈,我都已经点头答应的事情了,还担心这有的没的有什么用?不过,说实在的,都是选择,我也给了他选择。若是他不冒头就算了,若是他冒头,那就怨不得我了是不是啊?”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陆准自己心里清楚,他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他不喜欢在没有理由的情况下伤害无辜的人,就像焦文桀,本来这件事情并不关他的事情,而冯谦却偏要把这个人扯进来,这就让陆准很难接受了。但偏偏冯谦不这样觉得,在他看来,找替死鬼似乎不需要理由。
………………………………
第248章 误导
虽然条条大路通罗马,但不可否认的是,有些人就生在罗马。而更可气的是,对于没有生在罗马的那绝大多数人来说,理想和现实总是无法兼顾的。比如,陆准。
如果他和萧赞一样,含着指挥使的金勺子出世的话,那他现在还需要再想着怎么爬上去把指挥使顶掉吗?在追求理想的路上,也势必可以缩短很长的一段距离。
但可惜,太可惜了,他用了整整五年掌控住左千户所,用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让整个孝陵卫蛰伏在他的羽翼之下,但他终究还不是孝陵卫的指挥使,也没有资格署理指挥使的职务,做起事情来,到底还是会被束手束脚。
但是因此就把一个痛失亲人不久,而且双方也不再有什么矛盾冲突关系的人卷进来,陆准还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服自己。
在院子里枯坐了整整一夜,他终于打定主意,叫停整个行动。
“丁禹州呢?让他马上来见我。”陆准对守在身边一整夜的邵化海吩咐道。
邵化海愣了愣,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小心地替丁禹州解释道:“三爷,您不记得了?冯先生派承平去跟他交代的行动,今天一大早,他就约了焦文桀去茶馆谈事情的。现在……要叫回来吗?”
“已经去了?”陆准面露诧异,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了。冯谦是暗示过他的,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这一切也都是在他的默许下进行的。否则,邓承平也不会出面。邓承平不出面,丁禹州怕是就没有那么容易接受冯谦的命令了。既然是自己默许的,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叹了口气道,“罢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这个强求不得。”说罢,他摇摇头,对邵化海吩咐道,“派人去盯着,丁禹州回来,就叫他来一趟。你去休息吧,我想睡一会儿,不用你陪了。”
“是,卑职遵命。”邵化海答应一声,见陆准起身朝卧房的方向去了,这才低声嘱咐了随侍的亲兵几声,转身而去。
※※※
茶馆。
对于平日里几乎不出孝陵卫半步的丁禹州来说,这个地方就算再繁华,也显得偏僻极了。找到这里就花了不少的时间,再加上枯坐等人,让丁禹州十分的不耐烦。
因此,在见到焦文桀的同一时间,他就忍不住皱着眉头低喝道:“怎么来的这么晚?早知道你一点儿诚意都没有,我就不来了!”
“旗手卫最近也不太平,焦头烂额呢!”焦文桀解释道,“只是不知道,你有什么事情找我吗?说是个很重要的事情,但这是你说的,我又不知道到底重不重要。而且,你丁大人不是看守孝陵内部的人吗?出了那天大的事情,你还有心情在茶馆里跟我逗闷子,真是想象不到。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可够闲的!”
“既然知道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你就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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