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找到她们的尸骨的?”
可西萨仁哀怨的泪眼看了看伊稚斜道:“王兄为了单于的宝座,可以将于单赶到中原,也可以逼迫隆虑阏氏自刎,但是匈奴的百姓没有忘记她们。就在王兄追击于单的那天夜里,我们栾鞮氏部族的几位老人,趁着夜色将阏氏的尸骨搬到姑衍山深处火化,将她们的骨灰藏了起来,有一天,我打猎到了那里,才带她们回到漠北。”
“你也太大胆了吧?竟敢背着寡人收拾汉人的尸骨!”
可西萨仁反驳道:“她已经不是汉人了,她是匈奴国的阏氏,是我的王嫂。”
“那又怎么样呢?她们让于单投降汉朝,就是大匈奴的敌人!”
“单于这样说,不感到羞愧么?那些总是想把匈奴人推向战争的人才是匈奴真正的敌人。”
可男人们躁动的火气很快将公主的声音蒸成水汽。
伊稚斜愤怒道:“栾鞮氏怎么生了你这只绵羊,寡人已经决定要打这一仗,你出去。”
“王兄!你能不能冷静些?”
伊稚斜不再理会可西萨仁,对赵信道:“送她回去。”
赵信拉着可西萨仁离开单于庭:“这些人都疯了,你还理他们干什么?”
可西萨仁仰面朝天,凄然地呼唤道:“神圣的太阳神啊!请您拯救这些狂热的灵魂吧,熄灭他们胸中的欲火,复苏他们的良知和人性吧!让阏氏的在天之灵安息……”
用仇恨点燃的狼烟,伴随着匈奴大军卷起的风尘,终于在十月下旬,飘到上谷郡府沮阳上空。
前方急报飞来的时候,上谷太守郝贤正与长史在府上发愁。
每年这个时候,朝廷都要求各郡上报一年的租赋、刑狱等情况,朝廷根据计簿对太守进行考核,有功者赏,有过者罚。
各地所上计书,最后集中到丞相府,由计相把这些计簿存档保管。
春风秋雨又一年,可上谷军民这一年真不容易。漠南之战后,虽说伊稚斜接受赵信的谏言,将主力撤往漠北,可事实上,为了引诱汉军深入,骚扰从来就没有中断过。小者数千人,大者上万人,烧杀抢掠,无所不为。特别是居住在长城脚下的百姓,饱受战乱之苦。
在大汉戍边的太守中,像郝贤这样,几次随卫青出征、以战功而封侯的一郡之长屈指可数。他从来不惧怕战争,也不怕上报刑狱等情况。上谷百姓身兼耕战,很少有人触犯刑律。惟有租赋,最让他头疼。完不成朝廷的额数,就要受到处罚。
“大人说怎么办呢?”长史翻阅完计簿,眉头就皱在了一起,“又是入不敷出啊。”
“差多少?”
“将近四成。”
“是啊!百姓为了躲避战乱,哪有时间种地呢?”郝贤站了起来,望着窗外开始凋落的树叶,一脸的惆怅。
“本官这个太守当的……唉,哪里抵得上京畿的一个县令呢?想起来真是愧对朝廷,愧对皇上啊!”
长史道:“大人总得对朝廷有个交代啊!”
郝贤点了点头。他很感谢长史,跟了他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怨言。
“年年难为你,本官内心总觉不安。”
“大人何出此言,这是下官分内之事,大人这样说就见外了。”
郝贤还能怎样呢?面对这样的挚友,他不再犹豫,问道:“匈奴今年有两次入侵吧?”
“三月一次,五月一次,虽说规模不大,边塞百姓已不堪其扰了。”
郝贤掰着指头计算,这两次都在万人以上。我军为御敌,征集本郡的男丁一万人,以补充兵员损失,使得现有军伍扩充了四屯,凡因戍边而无力耕作的丁户,免征赋税一年。这些男丁戍边的花费,置办兵器,训练的费用,这些加在一起,足以弥补赋税的亏空了。
长史有些担心道:“朝廷还要核计的。倘若发觉虚报,这可是欺君大罪啊!”
郝贤叹了口气道:“如不这样,又有何方法呢?百姓已经够苦了,我们如再来个涸泽而渔,酿成民乱,朝廷追究下来,一样获罪。”
“话虽如此,可……”
“万一被查出来,凭着你我跟随大将军出生入死,他总不能坐视不理吧?烦劳仁兄按照我们刚才说的,将这计簿重做一遍,等你我重新核计之后,仁兄也该启程去长安了。”
“唉!”长史接过计簿,就告辞了。
刚要离去,却见一守城的司马奔跑着进来,说塞上的烽烟传过来了。
郝贤的心顿时绷紧了:“何时看见的?”
司马喘着气道:“刚才卑职上城巡检,闻到空气呛人,忙朝远处看,原来十里外的山头上烽燧滚滚,想来匈奴人已经越过阴山了。”
郝贤不禁倒吸一口气,从身后的剑架上拿起宝剑,就出了府门,奔往北门城楼。长史不敢怠慢,也紧紧地追过来了。
各部司马看见太守和长史,立即整肃军容,严阵以待。每一个城垛口都有一名张弓待发的士卒守着,这让郝贤的心安定了不少。凭借以往的经验,匈奴人起码要在五天后才能到达,他还有时间进一步加固城外的要塞和堡垒。他传令城外塞堡驻军,枕戈待旦,严防匈奴军突袭。
然后他又转身对长史道:“本官连夜写好奏章,大人后日就启程回长安,将军情奏明朝廷。”
“哦!对了,一定不要忘记去拜访大将军,就说他的信我收到了。”
待他回头俯瞰城外时,眼见城西也硝烟弥漫了,原来通往代郡的烽燧也点着了。
战争,让男人们热血沸腾,也让脚下的土地躁动不安起来。
郝贤就这样举着手中的宝剑,走进了元狩二年的岁初……
第三十九章 谈笑帷幄定战局
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十月十五日,夕阳将余晖洒在长安城头的时候,上谷长史终于赶到了京都。
一路上,他都在想见了卫青该怎么说。
往年每一次进京,郝贤或者长史总是先到大将军府,除了向卫青禀报军情防务外,再就是叙叙旧情。
但今年不同,毕竟上计中有造假行为,这让长史一想起来心里就有些不踏实。
他在驿馆安顿住下后,简单地用了些膳,就直奔大将军府。
卫青听到禀报,忙将长史迎到客厅。
喝了些热茶,长史先转达了郝贤对卫青的问候,接着道:“郝太守有奏章呈送皇上,还没有来得及送往丞相府。”
卫青道:“丞相近来有恙,署中诸事都委与御史大夫代理了。好在皇上有旨,中朝有事,可以直接面奏,长史且回驿馆歇息,本官这就带奏章到宣室殿面见皇上。”
“大将军且慢,下官还有话说。”长史随即将行前与郝贤商议好的租赋等事项一一禀告给卫青,“这些年上谷战事频仍,军民疾苦,入不敷出。郝太守请大将军在皇上面前奏明情况,希望朝廷能体谅一二。”
“哦!是这么回事。”卫青沉默了好久没有说话。
他也有自己的难处,依照朝廷制度,上计乃丞相职责所辖,中朝直接插手,不合规制,难免有人议论。
还有就是,代理丞相署理朝事的李蔡,虽说早年曾经跟随他出征,有过显赫战功。但在入朝任御史大夫后,却热衷于应酬逢迎了。同朝奉君,心却相隔了。
当然,卫青也没有回绝郝贤的要求,在吩咐府令送客的同时,他说了一句话:“倘若遇到机会,本官自会说话的。”
“如此,下官代太守谢过大将军了。”
离开大将军府,长史便有了一种隐隐的担忧。回到驿馆,他反复地摩挲手中的计簿,一时没有了睡意……
戌时三刻,卫青已穿过北阙,来到未央宫宣室殿门前,他轻声向守候在外的包桑问道:“皇上还在批阅奏章么?”
包桑努了努嘴,低声道:“已经批完了,正和霍将军在里面谈论兵法呢!”
“烦请公公禀奏,就说卫青有急事上奏。”
“大将军稍待,咱家这就进去。”
看着包桑进了宣室殿,卫青便将腰间的宝剑摘下来,准备挂到剑架上。只见那上面也放了一把宝剑,不用说,那是霍去病的。
自从漠南之战后,霍去病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与日俱增,只要有空,皇上就让他待在侍中,闲暇之际,君臣谈论兵法,相语甚欢。而一场漠南战役打下来之后,让霍去病成熟了许多,他对兵法有了浓厚的兴趣,而且能够结合自己的临阵决断,延伸发散,每每总有“新见”献给皇上。
相比之下,卫青因为忙于署中公务,很少与皇上如往昔那样没有拘束地交谈了。他心头倒没有什么失落,只是羡慕年轻人那种生机勃勃的样子。
想想自己,眼看就要进入不惑之年,心中就多了几分焦虑。
人生苦短,时不我待,他已经在内心打定主意,要向皇上请求,亲自统率三军,出境与匈奴决战。
卫青正想着,包桑便出来了,说皇上宣他进殿。
走进宣室殿,就听见刘彻响亮的声音:“卿之所言,乃朕之所虑也。我军今后就是要深入敌境,寇可往,我亦可往!”
他看见卫青,就招了招手:“爱卿也快来听听,朝廷如若像霍去病这样的将领多一些,何愁匈奴不灭?”
“承蒙圣爱,臣不胜感激。”
当着卫青的面听到皇上的褒扬,霍去病心里既高兴又不安,生怕出了这殿门,舅父会指责自己过分得意,但卫青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去顾及这些了,他心中想的惟有上谷的战事。
“陛下,上谷太守郝贤有奏章呈送,恭请皇上圣览。”
刘彻打开奏章,浏览一遍,眼里就掠过异样的光芒,他高声对霍去病道:“拿灯来!”
来到汉匈形势图前,刘彻的目光由东向西慢慢移动,最后停在河西,他回头向卫青问道:“匈奴军此举意图何在?”
“依臣观之,匈奴进犯上谷,不过是诱兵之计,欲诳我军进入漠南。”
“那依爱卿之见,这一仗该如何打呢?”
“臣以为匈奴军必在漠南设伏,因此我军不可轻进,我军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仍可设伏于沽水两岸,待敌撤退之时,我军乘胜追击,定可大胜。”
“哦!”刘彻又转而向霍去病问道:“爱卿的意思呢?”
霍去病看了看卫青,目光中似乎是征询的意思。
卫青催促道:“皇上问你呢,看我作甚?”
“皇上,沽水一战是匈奴难以忘怀的痛,必不会轻易重蹈覆辙。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倘若我军进军河西,必给敌以意外打击。”
“爱卿快快详细奏来!”
“臣捕获匈奴单于季父罗姑比后,曾审问过他的当户,据其供词所言,河西以休屠王和浑邪王为主,有大小十数个部落。他们各自为政,只服从于单于,而相互之间却常常结怨,而休屠王与浑邪王也以为,祁连山山高万仞,终年积雪不散,飞鸟犹不能过,何况人呢?所以,我军正好趁敌军麻痹之际,出兵河西。”
“那翻越祁连山,爱卿以为可以吗?”
霍去病道:“兵法云:‘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而上下能否同欲,要在为将者的谋略。只要我军戮力同心,胜券在握矣!”
“爱卿能不能再说得详细些?”
“如若臣此次入河西,必先击分散衰弱之敌。据张骞大人言,河西金城、令居一线,以乌盭山分岭,共有五个部落,皆弹丸之地,我军倘能越过乌盭山,定能初战大胜,震慑敌酋。继而向西北进发,则能力克浑邪王和休屠王之军……大军所过之处,降者存,而抗者诛。”
“卿之所言,正合朕意。河南之战我军避实就虚,驱逐了白羊人和楼烦人,新辟了朔方郡。所以打下河西后,大汉亦要在此设郡,治理众庶,修道明法,以图长治久安。”
刘彻的一番话,让霍去病茅塞顿开,打仗的思路也更加清晰。他转脸去看卫青,却见他皱着眉头,沉默不语,便打住了话头,等待舅父的陈说。
可卫青很是为难,他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此刻的思绪。
他的心思还在上谷。从李广到郝贤,许久以来,上谷作为与匈奴对阵的前沿,为朝廷的安定付出了巨大牺牲,而郝贤的艰难和不易,卫青心里最清楚,随着皇上将战事重心转向西线,就意味着上谷军民将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了。
在若明若暗的灯火中,卫青仿佛看见郝贤忧郁的眼神,他觉得不管皇上做出怎样的决定,他都有责任说出自己的担心和忧虑。
“皇上圣明。进军河西确为克敌之上策,然而……然而这样一来,上谷必不堪重负了。”
“这个朕明白。”刘彻撩了撩衣袖道:“朕正是要郝贤拖住左屠耆王,为河西之战赢得失机。”
“不过据臣所知,上谷近年来由于匈奴的不断进犯,农商萧条,租赋薄微,用度不济,长期坚守,恐怕……”
“爱卿多虑了,朕会让大农令和计相妥善处置的。”
刘彻人到中年,略显发胖的身躯在灯影中晃动:“请爱卿转告郝贤,只要他能将左屠耆王拖住三个月,朕就益封他两千户!”
卫青还想说什么,却被刘彻打断了:“两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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