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慎冷笑一声“你当这走狗当得还挺像模像样,都见了报了还跟我装糊涂,我问你,尸体呢?”
军官觉得跟他说不通,但黑黢黢的枪管子指着自己脑袋,不能激怒他“人真的没找到,你说的见了报我更糊涂,会不会是有误会,看你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你要是今天撒野把屎盆子往我脑袋上扣,我可不看在咱们是同胞的份上给你留情面。”军官又想了想,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辩解,而是怎么让他走“你要是怀疑人死了,城西有乱坟岗,要不你去看看?”
崇慎收了枪,嗜血的冷笑“要是找到了,你就在这等着我崩了你!我相信这世界上有鬼,你等着!”
军官还在愣神,那个男人扬长而去,他叹了口气,给日本人做事总是要提着脑袋,现在连老百姓都不放过自己,他苦笑,饶有兴趣得望着崇慎离去的背影,是头豹子,搞不好真给激怒了,骨头渣子都不给自己留。
☆、绝望
路灯拉长警戒线,老者在乱坟岗捡拾死人的衣服和首饰,拿着根木棍扒拉着,冬天还好,没有夏季炎热时这里发出臭恶难闻的尸腐味道,刚扔这的人还软着,让这天气一冻没过一个时辰就邦邦硬,他走在毫无人气的坟场,四下安静,虽然有灯光,但是今夜太暗,他提着灯慢慢穿梭在这片尸体上。
突然角落里有动静,他抬高有灯,吓了一跳,一个男人坐在土堆边上,默默坐着,烟头的火星子忽明忽暗,老者刚开始吓出一身鸡皮疙瘩,嗓子眼吓得发紧,但闻到烟味又平静了下来,他朝那个男人走去,把提灯放到脚边。
“年轻人,这么晚了怎么在这。”
崇慎扯出一丝笑,他找了一下午,翻遍了所有尸首也没找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他痛苦无助,四肢瘫软,这种生死不见的情形他甚至在书中都没见过,原来绝望来得突然,自己竟然无能为力。
崇慎递给老者一根烟,掏出火柴划开,一瞬间的亮光让老者看清他通红的眼睛,老者默默坐到他身边,俩人抽着烟,崇慎时不时的咳嗽一声,老者侧头看看他“瞧你这穿戴,不像是拾荒的,你在这做什么,夜深了,快回家吧。”
“大爷,您陪我坐会儿吧,我一个人觉得又冷又孤单。”
“小伙子,天冷,你别冻坏了,我看你咳,别得了病,这地方不干净,你这身子骨怕是吃不消。”
崇慎苦笑“不瞒您说,这是我第一次抽烟。”
老者笑了“一回生二回熟,我看你是有心事,大爷我今天就陪你坐会儿吧。”
身边有了人气,崇慎的情绪像是一瞬间开了闸,他隐忍着流泪,沉默着发痛,最终竟靠在了老者肩膀上,他抖着肩膀,细微的呜咽声从齿缝间溜出来,老者看着他可怜,拍拍他的肩膀“孩子,眼前的事若是熬不住也不要灰心,往后看看,时间这东西良药苦口,千万别想不开。”
“大爷,没有以后了,往后我都看不见路,黑暗一片,你说这人死了真能投胎吗?我不信,我原本不迷信这个,但是我现在情愿这都是真的,能把她带到我身边,哪怕化为一棵树一朵花……”
老者叹气,年轻人总逃不过一个情字,这小伙子看来是在这片乱坟上找人,却拾不起自己的心了,他拍拍崇慎“小伙子,精卫不填恨海,女娲未补情天,这一个情字最难,你心要是磕在这了不愿爬起来就一辈子躺在这了,还是快想想往后的日子,到了我这岁数就知道了,自己快活比什么都重要。”
崇慎坐起来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他的心化成了一片海,颜晏白骨化舟,将永远搁浅在马上要到达彼岸的海港,他呼唤他咆哮,但是那船却随着不可控的风浪晃晃悠悠渐行渐远,自己怎么能自己快活就不顾她了呢,忘不了,遇不到,也懒得活。
崇慎起身,把剩下的半包烟递给大爷“我走了,烟您留着抽吧。”
大爷点点头,看着他走到路边上了车。
崇庆听管家说崇慎拿了枪开车出去,焦急的等了一天,这会快到后半夜,她刚上床就听见门口有动静,赶忙套上衣服出来,果然是崇慎,她心里发怒上去就给崇慎一嘴巴,崇慎被打的侧着脸不动,崇庆又疼惜,赶紧扳过他的脸,摸了摸被打红的左脸颊“打疼了你也受着!哪有你这样的!带着枪是去寻仇,我听管家说了,颜姑娘无生你也要无生吗?你是我弟弟,你有什么想法跟我说我会给你想办法。”
“姐,我明天要回北平,我在这透不过气。”
这话说得气若游丝,崇庆揽过他抱住,眼眶热了“弟弟,你别这样,我看着心疼,你在我这多呆一段吧,姐陪你,你回去我不放心。”
“没事,姐,颜晏还给你买礼物了呢。”
崇庆抱着他的手紧了紧“姐认了,别再提她了好吗?”
“姐,你不知道,她请了一天假给你挑礼物。”崇慎说完乐了,像是想起什么过往的事“她要见你还挺忐忑的,问了我好多你喜欢什么。”
崇庆眼泪终于掉下来了“弟弟,颜姑娘就是我的弟媳了,我认她。”
这么说崇慎突然抖了一下,稍微推开崇庆“她当不了你弟媳,父亲不让她过门,我他妈的真不是东西!当时怎么就答应了!我真恶心我自个儿!”说着抡起手给了自己一嘴巴“我不是人,我之前太患得患失,我就应该一早娶了她!”
崇庆赶忙拉开他的手,揉了揉他的脸颊“弟弟,我求求你,算我求求你还不成吗!你别这样,咱今天不想了哈,睡觉,睡一觉就好了。”
崇庆把他拉回他的房间,崇慎立在那像是没了知觉,崇庆帮他把衣服脱了,按进被窝里,棉被掖到脖子下面哄着,崇慎看着她“姐,你说这是不是一场梦,老天爷跟我开玩笑呢。”
“是,就是梦,你睡醒了就好了。”
“关灯吧,我眼睛疼,关了灯我跟颜晏说会儿话,她肯定能听着。”
崇庆点点头,起身关灯回屋。
颜晏缓缓睁开眼睛,偌大的屋子刷得粉白,头顶是金色的水晶灯,她动了动头,羽毛枕头柔软厚实,薄被和自己的睡衣都是纯白色,镶着蕾丝边,她看到床边椅子上坐着个男人,胳膊支着床几,点着头打瞌睡。
后面古董大花瓶里插着孔雀羽毛,台灯扣着复古花纹的灯罩子,桌子是上好的紫檀木,没有雕饰没有厚重繁琐的棱角,只镶了金属把手,她转头望了望窗外,铁质窗栏焊成祥云神鹿图,质地上好的薄制纱帘被风吹得缓缓扬起。
这是哪里?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梳头,早晨喝完粥后这个人就蔫蔫的,最后连木梳都拾不起来,她心里隐隐的不愿意相信自己是被人下药了,人都是善良的,她与龙三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对自己下药?
现在这有是在哪?龙三夫妇把自己带到哪里了?这也是王爷安排的一部分?
颜晏缓缓坐起,边上那个男人感觉到有动静一下子醒了,惊喜得看着她“颜晏,你可算醒了,睡了两天呐!饿不饿,我让人去给你做粥。”
“你是……?”
“我是二福。”
“我现在在哪?”
“这是上海钟府,我带你来的。”
“龙三安排的?”
二福皱着眉摇摇头“哪啊!你还记得他家的二宝吗?是我哥哥救了你,让我送到这来的。”
“二宝……”颜晏想起这么个人,点点头“记得,什么叫他救我来这的?”
“你寄宿的那家,也就是我哥哥做工那家老板要害你,被我哥哥识破了,也不能算是我哥哥救你,因为我和我哥也是受人之托,还是钟府的少爷安排我俩去救你的,你要谢谢人家。”
不知怎的,颜晏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男人都不可信,记住没?”
“记住了——”
是崇慎和自己的对话,她苦笑“我不认识什么钟府的人,这是上海,我从未来过。”
“钟离为什么要救你我就不知道了,他没说,往后的事你问他吧,把你送到我就回去。”
二福出门,不一会儿下人端着粥进门,推门一点声响都没有,这门的轴承一定是进口的,颜晏正依着床边发呆,琳琳进来把粥碗放在桌子上,过去拍拍她“颜姑娘,喝粥了。”
颜晏回头,苍白虚弱的面孔,琳琳愣神歪头瞅了瞅“你长得真像丛兰。”
“丛兰?”
琳琳笑了“这人在少爷面前不能提的,宝妈说昨天带来的姑娘长得像丛兰,我还好奇,现在见到了真有几分神似。”
“你家少爷做什么的?”
“海港贸易,我们不懂这个,他每天都很忙。”
“现在在吗?”
“在,你先喝粥,一会儿再去见他吧。”
颜晏点点头坐到桌边上慢慢得喝粥,琳琳没走,坐到她后面“你叫什么?”
“颜晏。”
“我叫琳琳,你准备在这住多久?”
颜晏小口喝着粥“一会儿谢过你家少爷就走。”
“哦……你们不认识?”
颜晏背对着她摇摇头。
“那就奇怪了,这么大费周章的从黑龙江接到上海,你们居然不认识。”
颜晏喝完粥起身“走吧,带我去见见他。”
☆、人我两忘
钟离在书房看着文件,三声敲门声响毕,他抬起头,见到颜晏披着针织毛衣走了进来。
她坐到书房的沙发上,看着钟离“你为什么救我?”
钟慈说过不让钟离提自己只言片语,这下钟离有些不好回答,他苦恼着,想找个法子搪塞过去。
“怎么?不好说?你我互不相识,怎么就大老远的派人救我。”
颜晏觉得自己一夜之间心态变了,不再轻易相信人,不再轻易接受别人的好意,善意或者恶意她通通不要试探,一并的拒绝才能保得自身安稳。
钟离看着咄咄逼人的她笑了,摇摇头,这姑娘跟钟慈说的性格可不一样,现在只能用模棱两可的话敷衍她。
“我在北平的时候见过你。”
颜晏审视着他,没见过,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她皱着眉思考,应该不是崇慎的朋友,要不然就直接把她送回北平了,难道是艾伯特?她觉得问他他也不会说实话,只能试探着说“你既然救我,那所有事情你都知道?”
钟离什么都不知道,他只听说钟慈要救她,这人是谁,什么人,怎么摊上这样的事情他都没问,现在她神神秘秘得问自己是不是所有事情都知道,钟离只能将计就计得点点头“都知道。”
颜晏站起身走近他,钟离看着她的面孔,一本正经的小人,浑身绷着劲,这哪像是对救命恩人该有的态度啊,他本以为她醒来会眼含热泪的感谢自己,结果现在好像从一开始就是自己设下陷阱等着她跳似的,钟离摇摇头“可以理解,你经历了那样的事,太紧张。”
钟离其实说的是冥婚的事,但颜晏压根不知道自己被灌药后龙三对她做了什么,钟离这么说,颜晏以为他说的是自己杀了日本人的事情,她手按在桌子上,倾身靠近他,咄咄逼人的脸“那你小心点,有一就有二。”
钟离乐了“这种事情你还想再来一遍。”
“我不怕,你要是算计着我,你也一样的下场。”
钟离正了正袖口,这姑娘有点意思,还想给自己办场冥婚不成,他点头“行行,我要是算计着你,我也一样下场。”
“我问你,我行李呢?还有——”颜晏握了握手腕“我镯子呢?”
“姑娘,你看看我这个家,像是能贪你便宜的样子嘛,你什么行李镯子的我都不知道,你来时就光杆司令一条,现在别讹人啊。”
颜晏斜眼看着他“那你给我找两件下人的衣服,我现在要走。”
“姑奶奶,走可以啊,我大老远救了你,机票钱不用你掏,你好歹说声谢谢是不是?”
颜晏完全没有脸红,看着他“天底下哪有免费的买卖,说吧,你图什么。”
钟离噗呲一声乐了,行行,真是服了她了,钟离起身走到她身边,颜晏条件反射的躲了躲,钟离故意逗她又靠近了点“听说你是厨师?”
颜晏缓缓地点头。
“我在北平时候见过你,你别不信,我还吃过你做的菜,我现在要在上海开饭店,专门邀请你来。”
“挖墙脚?”
“什么啊,就你现在这个处境还用人挖墙脚嘛,我这叫英雄救美。”
颜晏想了想,自己的确需要盘缠走,但是不能那么快答应她,她抬头看了看钟离“我回去好好想想。”
颜晏出去的时候祖洋正好进门,跟颜晏点点头,颜晏看他一眼没理,祖洋好奇得关上门,走到书桌边上“她什么时候醒的?”
“估计刚醒过来?”
“没说什么时候走?”
钟离没说话,祖洋笑了“少爷心里有鬼吧,怕是不能放她走了。”
钟离抬头瞪他“胡说八道。”
“那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