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份恩遇,别说汉室了,就算是在几百年前的西周,都是前所未有的一遭!
一边戒备,一边恩宠,恩威并施,将‘天子对诸侯’‘侄子对父亲’分的十分清楚。
对这样一位成熟的帝王,柴武已然是非常满意了。
使命已经达成,刘恒的表现也足够让人安心,柴武也就不打算再欲盖弥彰,吓唬这位可怜的宗亲诸侯了。
如是想着,柴武就对周灶稍点了点头,旋即目送周灶领命离去。
不片刻,刘恒便满带的惊疑,看着自己的母亲、妻子,带着许久未曾谋面的幼子刘武,出现在了小殿当中。
“父王!”
奶声奶气的一声呼唤,小刘武便挣脱母亲窦漪房的怀抱,不顾祖母‘慢些走,别摔着’的爱怜,迈着小短腿一路‘疾驰’,一头撞进了老爹刘恒的怀里。
“阿武想父王~”
在刘恒怀中哽咽片刻,又在刘恒衣襟处擦了擦眼泪鼻涕,小刘武似是想起什么般,又从刘恒的怀里挣脱出来。
而后,便是年仅六岁的刘武,在殿内众人的姨母笑当中,一板一眼的对眼前的父亲拱手一拜。
“儿臣拜见父亲大人,长安一别半载,未能在大人膝下尽孝,儿愧不自已······”
口齿清晰,语句通常的道出这句让刘恒目瞪口呆的话,小刘武又缓缓弯曲小短腿,在刘恒面前跪了下来。
“儿这就给大人赔罪······”
看着刘武的模样,刘恒满是震惊的呆了好一会儿,才僵硬的转过头,目光满是疑惑地望向柴武。
而一旁的薄太后、窦漪房二人,则是一个被小刘武憨态可掬的模样惹得满脸姨母笑,另一个,则是满含热泪的望向心爱的儿子,目光中满是欣慰。
“这······”
刘恒下意识一声轻喃,惹得一旁的柴武淡然一笑。
“陛下言,代王已得封国祚,以为一方诸侯,不数岁,便当就国晋阳(代都),为吾大汉戍边。”
“代王又幼年远离父母双亲,故平日里,陛下尤重代王之学,更令御史大夫北平侯张公亲为师,以授代王《春秋》之义也。”
闻言,刘恒纵是心中思绪百转,也终是没忘对长安的方向一拱手。
“陛下大恩,臣,无以为报!”
“唯肝脑涂地,以谢陛下恩德之十一······”
·············
让小刘武在祖母和母亲的陪同下退出小殿之后,刘恒面上已然不见迟疑、悲戚之色。
——此番,刘弘只怕是真有什么事关江山社稷的事,需要刘恒相助!
见刘恒一副‘我准备好了,请说吧’的模样,柴武暗自点了点头。
“到底是高皇帝之血脉···”
心语一声,柴武便阻止了一番言辞,开始将一个事关汉室未来五年安稳,甚至可能关乎汉室国运的大事,在刘恒面前娓娓道来。
“大军此番东出函谷,非为南下征越,乃为北上!”
只一语,柴武便让刘恒先前的所有猜想全部崩塌。
就见柴武继续道:“今岁春,故韩王信之子于匈奴传信陛下,乃言及归汉事。”
“后馆陶主又暗自传信长安,以言韩王欲引部南归,自马邑入代北。”
说到这里,柴武满脸诚恳的一拱手:“梁王家风细谨,馆陶主身处异国而不忘先祖,诚可敬佩也。”
“如今大军号称十数万,实则多为民夫乡勇;及羽林都尉所部将士十万余,此时已潜行至代北,暗驻山林之间。”
“陛下以为,若韩王引部归汉,则匈奴必以此宣战,故陛下之意,乃言马邑…武州之界设伏,以挫胡!”
“若战事无有不虞,则明年开春,陛下或挟兵锋之锐,传国书于匈奴,言及馆陶主归汉之事······”
听到这里,刘恒已经彻底明白过来,柴武为何要如此大费周折了。
——这一战,说是身系汉家未来二十年,乃至五十年的国运都不为过!
一旦胜利,则起码五到十年,汉家再也不会面临匈奴的大规模入侵。
而一旦失败······
想清楚这些,刘恒的面容也是彻底严肃了起来。
“寡人之女,乃太祖高皇帝之孙也!”
“还请大将军转奏陛下:若寡人之女于胡,可行利汉之事,则不必劳烦陛下,谋其归汉事!”
略有些骄傲的说出这句话,刘恒稍一思虑,也想明白儿子刘武,为啥会被柴武一同带到睢阳了。
——儿子刘武,已经是名义上的代王了。
柴武要想在代北马邑一带,偷偷开战一场大规模伏击战,那就必然需要代国地方官吏的配合。
在这其中,儿子刘武作为名正言顺的代王,自然能起到无可比拟的作用。
想到这里,刘恒便再一拜:“既如此,需寡人如何行事?”
第0382章 大网铺开
翌日清晨,薄昭在府中婢女的服侍下穿戴好衣冠,随后来到了正院。
天刚蒙蒙亮,府中的女仆下人便已经开始忙碌起来,替薄昭打点起行装。
“呼~”
放浪形骸的伸了个懒腰,薄昭便从正门走出,踏上了前往梁王宫的路。
和昨日的惶恐、惊惧,乃至于绝望相比,此时的薄昭,无疑是淡定了很多。
外甥刘恒,也没有像薄昭所预想的那般,被长安来的柴武等人软禁。
反倒是自认为‘断无生机’的薄昭,即将踏上抢完南方,为萧延、曹奇二人加油鼓气的征程。
“久闻长沙湿瘴之气甚重,此番外出,吾当多备些药石······”
思虑间,薄昭便已经到达了位于睢阳城西,在这大清早隐隐有些人满为患的梁王宫外。
梁王刘恒,也已经在柴武、周灶二人,以及次子刘武的陪同之下,站在了梁王宫东宫墙之上。
须得一提的是,在通讯手段基本局限于‘扯开嗓门吼’的汉室,包括未央宫在内的所有天子、诸侯王宫,其正门外,都会有一阙。
长安的未央宫北阙,其职责可谓是错综复杂——平日里,负责保卫武库的中尉属衙,会派人在北阙上望风。
而北阙下的登闻鼓,又具有‘供百姓击鼓鸣冤’的用途,所以内史、廷尉属衙,也同样会在此安排官吏。
除此之外,还会有卫尉派来守卫禁中的禁军士卒,以及中郎将属衙的中郎们来轮值。
总体来说,未央宫北阙,几乎算是整个未央宫警戒圈中,最具重要意义的一环。
除了这些用途之外,未央宫北阙,也具有和其他所有诸侯王宫正阙一样的用途——通知栏。
在有重大、紧急事件需要颁布,或需要百姓追随的时候,汉天子便会登上北阙,召集长安百姓,宣读自己的决策。
历史上,景帝刘启就曾登上未央宫北阙,针对吴王刘濞、楚王刘戊,以及其他随同造反的五位诸侯,颁布讨贼檄文。
而在此之前,吴楚之乱的主导者刘濞,也同样是在吴都广陵,发出了那篇著名的造反动员:寡人六十二岁,做将领,幼子十四岁,做士卒;令吴国境内十四至六十二岁的男子出动,西进函谷!
武帝一朝,戾太子刘据被丞相刘屈氂(máo)一党逼到绝路,打算造老爹猪爷的反时,也同样是登上了未央宫北阙,号召长安百姓追随自己。
在这个时间线,刘弘穿越之初,也曾在未央宫北阙,对陈平、周勃为首的朝臣百官针对吕氏外戚发动的清洗,给予了认可。
可以这么说:在通讯手段几近于无的汉室,王宫、皇宫正门外的阙,就是除露布之外唯一一个‘公告栏’。
而现在,梁王刘恒就站在自己王宫东宫门外的阙,准备向宫墙下的子民,宣布一件重要的事。
准确的说:刘恒并不是想要自己的子民,想要梁国的百姓了解此事,而是想让人群中,那些神色凝重,目光暗含杀意的人,知道刘恒想让他们知道的事。
“中尉可算到了,梁王候中尉,可是有一会儿了。”
薄昭刚到王宫外,昨日那位通知薄昭便装入宫的寺人便从宫墙脚走来,对薄昭拱手一拜。
对这位名为‘北宫伯子’的寺人,薄昭提不上有多尊敬,但比起对其他太监的鄙夷,薄昭的态度显然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原因也很简单:北宫伯子,是薄昭的姐姐,今梁王太后薄氏最信任的贴身侍宦。
“还请带路。”
稍点了点头,薄昭便在北宫伯子的引导下走入王宫,自王宫内登上了梁王宫东阙。
见薄昭登上东阙,刘恒也微微点了点头,望向一旁的柴武。
“棘蒲侯?”
见柴武也微微一点头,刘恒才上前两步,站在了阙楼边沿。
而刘恒接下来的话语,让宫墙下站着的百姓,尤其是其中‘成分存疑’的人,感到一片惊疑。
当日晚,睢阳城东、南两座城门的守卒,足足收到了数百金的贿赂,至少有五十个人趁夜从睢阳城逃出,奔向各方。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大将军柴武,以及梁王刘恒的目光注视之下······
·············
八月下旬,长安城。
随着秋收工作的结束,长安城一如往常的热闹起来。
经过年初的冬小麦播种,以及春夏两季的粟米播种,几乎整个关中的自耕农阶级,都大幅度改善了财富状况。
在往年,无论是丰年还是常年,农户百亩田收获三四百来石粟米之后,抛去税赋,除去口粮,以及粮食一买、一卖,让粮商赚取的差价,农户手上剩下的钱,也就堪堪能买些布匹,做两身新衣。
条件稍微差一些的农户家庭,甚至会出现‘每年只做一套新衣,孩子们轮着穿’的状况。
至于逢年过节沾个荤腥、平日里吃两顿高粱米粥,那根本就想都别想!
九成九以上的农户家庭,能保证一年三百六十天,每天都能吃两顿热腾腾的粟米粥,顿顿吃个八成饱,就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
但今年,在粮食保护价政策推行之后不到两年的今天,光中一半以上的农户家庭,已经从考虑‘这顿饭吃不吃’的地步,进阶到了‘这顿饭吃什么’的程度。
在这些家庭,几乎再也没有出现‘要不今天少吃一顿,省点钱’的话题,也没有出现‘家里没钱,这顿少吃点’的提议。
若非是汉室牛、马奇缺,法律又命令禁止杀、伤、食牛肉,羊肉、彘肉(没阉割)又都口感不好,只怕今年,关中一半以上的家庭,能在腊八日吃上点肉!
即便是生下那一半家庭,也已经凭借今年春、秋两次作物收获,还清了欠下的大半钱粮,将走在破产之路上的家庭硬生生给拉了回来。
等明后两年,这一半的家庭也会逐渐富裕起来,不再需要为口腹而担心,也不再需要因贫穷,而将刚出生的婴儿溺死河中。
——或许在其他文明,富裕往往会造成低生育率;但在汉室,在华夏文化的大背景之下,富裕,足够富裕,往往是人口增长最大的决定性因素。
反之,便是贫穷、足够贫穷,会成为人口增长最大的阻碍。
谁家不想儿孙满堂?
谁人又不想稚童绕膝?
但凡手上能有闲银二两,谁又会为了省钱,就剥夺自家血脉睁开眼,看看这繁华世界的权力?
说到底,华夏人的骨子里,天生就带有开枝散叶、传宗接代的本能。
但凡养得起,别说二胎三胎了,就算是学刘备他祖宗,中山靖王刘非那样,身他百八十个儿子,又有何妨?
即便没那个体力,生他十几二十个,组个足球队冲击一下世界杯,那不也挺好?
而如今的汉室,并非是全方位无死角的富裕,而是单单局限在关中,局限在粮食这一项上,达到了富足的程度。
百姓也只不过是从先前‘穷得掉渣’的地步,稍稍提高成了手里有点闲钱,家里每个季度能吃两条鱼,逢年过节给每个孩子都置办一身新衣裳的程度。
也就是从贫民,进阶到了中农阶级,连富农都还算不上。
再加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观念在此时依旧为舆论所认同,就使得如今的汉室,根本不可能会出现社会越富裕,生育率越低的状况。
反倒是在这秋收之后,关中百姓大都前往长安城,置办新衣新布,购买生活物资的时候,长安街头出现了一个个挺着大肚子,抱个小崽子,身后跟个半大小子的妇女。
最主要的是:这并非是个例,而是普遍存在的现象!
若是在东西两市外停驻片刻,就不难发现:在两市进出的育龄妇女当中,至少有三分之二以上的人,腹部都微微隆起。
身旁的汉子嘿嘿憨笑着,在自家细君身旁提着大包小袋,还不晚腾出一个手虚扶着女人的后腰,随时准备扶一把。
看着如此和谐、美好的状况,刘弘的嘴角上,难得一见的挂上了由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