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全身而还,可不是活着回来的意思,而是——毫发无损!
即便是雄狮,落入狼群的包围尚且要被咬下几搓鬃毛,甚至被撕下几块肉;虫达却孤身冲劲上千人的敌营,将其搅得天翻地覆不说,还活着回来了!
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刘弘都有点派虫达去刺杀陈平周勃的冲动了!
见刘弘这么直勾勾盯着自己,丝毫不掩饰目光中的垂涎,虫达不自在的调整了一下坐姿,装作随意的开口道:“臣闻,大将军明日便要班师回朝?”
歪歪再度被打断,刘弘尴尬的摸了下鼻子,随口道:“然,丞相午后遣人入宫,将此事告与朕知。”
看着刘弘平淡如常的脸色,虫达稍一诧异,疑惑道:“陛下欲往?”
刘弘笑着点了点头:“大将军劳苦功高,今班师回朝,朕怎能不亲迎?”
稍一回味刘弘话里的深意,虫达下意识道:“臣随陛下同去,以护陛下周全。”
却见刘弘呵笑着摇了摇头,淡然道:“不必,朕自往便可。”
见虫达想再说些什么,刘弘再一笑,语气轻松道:“还未到卫尉现身之时。”
闻言,虫达只好迟疑的点点头,将手中棋子落下,淡然拱手一拜。
“臣侥幸胜之。”
看着虫达骚包的面色,刘弘顿时大笑起来:“卫尉甚狡矣!”
第0053章 灌婴班师
公元前180年,冬十一月二十九,大将军灌婴班师回朝。
新任太仆,博阳壮陈濞亲驾御辇,刘弘安坐辇车之内,朝中百官随行,在长安外五里的一处空旷地,等候凯旋而归的灌婴,以及灌婴带走的五千北军精锐。
北军,因为其拱卫长安的职责特殊性,编制严重超标,麾下共计七校尉,总兵力多达一万四千余人。
所以,在决定暗中联络诸侯,诛杀诸吕之后,周勃首先让齐王刘襄率军奔袭长安。
其目的,当然不是迎刘襄大军入长安;而是逼迫当时掌控南北军的吕禄、吕产,将南北军派出去平乱。
这样,就可以减弱吕氏手中掌握的兵力,为诛灭吕氏创造契机。
可让周勃没想到的是,吕禄、吕产没上当,并没有将南北两军全部派出,而是令南军全部留守长安,将北军七校尉中的长水、屯骑两校尉,总计近五千人交到灌婴手中,令灌婴前往荥阳,阻挡齐王刘襄的反叛大军。
无奈之下,周勃只能换了个planB,使计逼迫俪寄,去吕禄身边骗得北军兵符,随后上演了那出著名的‘刘氏左袒’事件。
灌婴作为勋臣中的代表人物,当然知道周勃等人的计划,也明白自己此行的任务:争取到齐王刘襄的支持,以及···
阻止齐王大军!
从最开始,勋臣集团就没考虑过让刘襄到长安;之所以暗中联络刘襄,只是想让吕氏分心,并将长安的兵力派出去而已。
灌婴手中不过两个校尉部,总人数不过五千余人,又如何抵挡得住刘襄的十数万大军?
所以,灌婴在从长安前往荥阳的路途中,开了一个只有西汉才可以用的‘外挂’——沿途吸收民兵、青壮、游侠之类,以手中北军精锐为骨架,将手中大军扩编!
以手中精锐为军官,将前来投军的人们塞入编制,充为士卒。
灌婴的大军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内,便从5000人的两个校尉部,急速膨胀成二十二路偏将、士卒超过八万人的庞大集群!
至于为什么说,这种‘外挂’只有西汉才可以开,是因为:从5000膨胀到80000,将近二十倍的扩编,灌婴大军的战斗力却丝毫没有减弱,依旧令行禁止,如臂指使!
而这一切,都是西汉庞大的民兵训练体系,以及民间浓厚的尚武之风作为保障的——每一个被塞入编制的民兵乡勇、青壮游侠,从十四岁起,便都接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并全数具备从军两年及以上的履历。
比起西汉的军事调动、训练体系,后世思密达的‘全民皆兵’根本就是过家家!
前几日,齐王大军被刘襄下令退回齐国境内,灌婴则是在荥阳调整一段时间后,率军从荥阳返回长安。
和去时一样,回来的一路上,被塞入编制的民兵乡勇被逐步遣散,直到今天到达长安城外,灌婴手中的大军又自然地缩水,回到了最初的五千人左右。
城外,等待灌婴大军归来的,除了刘弘,以及身后的朝中百官外,还有无数或爬上屋顶,或攀上枯枝的平民百姓,伸长了脖子,等待那支英勇之师的过来。
——北军,就是关中人民的自豪!长安百姓心目中的子弟兵!
如果说南军,是以刘邦起事时,身边跟随的沛县老乡亲们为班底,以沛县子弟为兵源,那北军,则尽数为关中良家子弟!
汉初尚武之风浓厚,与‘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截然相反,有志气,有出息的青年,所向往的都是身披甲盔,手持三尺剑,成为大汉野战军中的一员。
北军,就是关中男儿心中最为向往的去处。
在关中,如果有哪一户穷人家的孩子被选为北军卒,哪怕是最底层的士卒,也会立刻引来乡里豪强登门拜访:闻公有子,允文允武堪称人杰,某家有女,年方二八,可谓公麒麟儿之良配···
若是豪强地主家有儿子被选到北军,那更了不得了!
要不了两天,那个被选入北军的儿子就会被‘虏走’,再过个几天,又会带着新娶的小娇娘出现在家门口,拜会家中父母:儿蒙某某侯不弃,以女妻之,还请大人应允···
看见儿子娶得侯门高女,老财主们自然是热泪盈眶,带着大包小包礼物,去拜会自己的亲家。
可以说,宋时士子科举上榜,唱名游街,跟此时被选入北军一比,根本就拿不上台面!
此时在眺望远处的百姓,所期盼的是自家儿郎,关中子弟兵凯旋归来。
这番盛况,让刘弘都不由紧张了些,生出一种前世,见女友父母时那般的忐忑。
过了许久,仍不见远处的地平线有兵马现出,等待着的朝臣们不由有些骚动起来——这大冬天,在外面吹会儿风都能淌鼻涕!
刘弘亦是疑惑不已,下意识回过头,看见周勃眼中毫不掩饰的挑衅后,面色一沉,胸中顿时燃起怒火。
果然不出刘弘所料,片刻之后,一骑自东飞驰而来,在刘弘御辇外约五十步处下马,小跑过来,跪拜道:“禀陛下,北军将士已悉数回营,大将军片刻便到。”
刘弘地脸色彻底黑了下来,尚未换下的牙槽乳齿甚至被咬碎了一块!
他以皇帝之身,亲自前来迎接,却连班师回朝的军队都没看到···
恶狠狠回过头,见周勃面上得意更甚,刘弘深深凝望着一旁,双手环臂,正闭目养神的陈平。
回过头时,刘弘脸上已经挂上了一丝不算太僵硬的淡笑。
“无妨,朕便在此,等候大将军凯旋。”
在刘弘转过身后,陈平缓缓睁开了双眼,淡然的望向那道矮小,而又倔强的背影。
那日北阙发生的事,有那一次就足够恶心人了!
在刘弘实际上被软禁在宫中,周勃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将留守长安的北军安稳下来的现在,陈平怎么可能允许刘弘,出现在远征归来的将士面前呢?
视野中出现一个高大粗壮的身影,在护卫的陪同下驾马前来,陈平的双眼缓缓合上。
——灌婴的态度,就将在今天见分晓。
第0054章 糖衣炮弹
没有大军跟随,没有礼乐演奏。
灌婴就带着两名亲卫,徒步向刘弘以后朝臣站立的方向走来。
作为刘邦的部将,汉开国元勋之一,灌婴也已年近七十了。
青铜红缨盔被摘下,露出灌婴雪白的发须,与这寒冬时节的长安融为一体。
儒雅随和的面庞此时略显严肃,若非身上厚重的胸甲,粗壮的手臂以及锐利的目光,都让刘弘有些看不出,眼前这位和蔼的老人,是大汉开国将领,勇冠三军的猛人!
在刘弘期待的目光中,老将灌婴在约十步外停了下来,整理了一番衣衫甲盔,解下腰间佩剑交到身边的亲卫手中,便恭敬的上前,躬身一拜。
“大将军臣婴谨拜陛下,吾皇长乐未央。”
刘弘打量着眼前的老美男,淡笑着虚扶起灌婴:“大将军老当益壮,朕心甚慰。”
灌婴却依旧深深颔首,从怀中恭敬的取出一只木盒,双手呈于头顶:“臣幸不辱命,特归还虎符于陛下···”
看着这一幕,正闭目养神的陈平猛的睁开眼,眼皮剧烈抽搐起来!
一旁的周勃更是险些没忍住,上前夺过灌婴手中的木盒!
自西汉初,异姓诸侯王次第叛乱,将刘邦惹得烦不胜烦之后,刘邦就定下了规矩:凡汉家兵马,无论郡兵还是野战军,无论家兵还是诸侯王卫队,超过五十人的调动,均需要虎符凭,诏书为证!
但凡是属于汉家之兵卒军队,队率及以上军官手中都会有半块铜制虎符,且清一色为左半只符。
如果要调动军队,但凡超过五十人的规模,都需要调动之人手持右半只虎符,交到军官手中查验,看是否与军官手中保管的左半只铜制虎符契合,方能调动。
而右半只虎符,乃是用玉纂刻而成,全天下只有两个!
刘邦定下规矩后,将其中一块玉制虎符交到了当时的太尉,也就是刘弘眼前的灌婴之手,另一块留在了自己身边;太尉持虎符、官掌天下兵马的职权才定了下来,成为定制。
刘邦死后,惠帝刘盈登基,吕后以惠帝年少(15岁)的名义,垂帘听政,两块调兵虎符自是被吕后所掌控。
再后来,惠帝也驾崩,前少帝登基,吕后更是将那两块调兵虎符分别交到了吕禄和吕产手中。
到吕后亡故,诸侯大臣诛灭诸吕,吕产赶忙任命灌婴为大将军,并将自己手中的虎符交到了灌婴手中,令其率兵平定齐王刘襄的‘叛乱’。
而周勃即便身为太尉,也依旧只能是先派俪寄,将吕禄手中的那块虎符骗到手上,才得以顺利进入北军大营。
也就是说,即便是身为国家军事总司令的太尉,想要调动超过五十人的部队时,也同样需要虎符为凭,皇帝调兵诏书为证;如若不然,被调动部队的军官哪怕冒着得罪太尉的风险,也不会同意调兵。
——刘邦说得很清楚,无诏无符调兵者,皆按谋逆论处!
太尉之所以能掌控天下兵马,靠的不是自己‘太尉’的名头和官职,而是那块调兵虎符!
现在,那两块虎符的其中一块在周勃怀里;另一块,正被灌婴呈到刘弘面前!
如若刘弘接下了,那刘弘也将在理论上拥有调动天下兵马的权力!
而且,比起太尉周勃,身为皇帝的刘弘显然更容易调动军队——若周勃想调兵,还要逼刘弘写下一道诏书!
而刘弘想调兵,甚至可以不需要虎符——身为皇帝,刘弘那张脸就比虎符+诏书更有说服力!
基于此,陈平才通过‘刺客潜入未央’的由头,将刘弘囚禁在未央宫中,使他失去出现在军营的可能性。
但要是刘弘拿到一块虎符,那周勃、陈平等人就不用再白费力气了,回家洗干净脖子等死就行了!
朝臣们亦是双目圆睁,紧盯着刘弘的背影,心中思虑万千。
——若是小皇帝接下虎符···
百官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瞟向陈平、周勃的方向。
看着眼前精致的小木盒,刘弘再怎么按捺,也压抑不住粗重的呼吸!
心中出现一道魔鬼的蛊惑声:接吧!
接过来就不用做傀儡!
接过来就可以君临天下了!
心脏的跳动愈来愈快,刘弘地面色逐渐涨红起来;藏于衣袖中的手,在没人能看到的地方微微颤抖着···
时间仿佛凝固,就连阵阵寒风也是诡异的消失不见。
灌婴依旧手举木盒深低着头,朝臣意味深长的目光在陈周二人和刘弘之间来回转换;陈平面色严峻,胡须微颤,周勃更是满脸惊惧,不安的手扶上了腰间的剑柄!
刘弘则是强自压抑着呼吸,目光紧紧盯在眼前的木盒之上。
许久,许久···
一粒雪花飘下,钻入刘弘微微敞开的脖颈,刘弘顿感一凉,涣散的目光重新凝聚。
如同播放键被按下,被暂停的寒风复又吹来,拍打在刘弘白嫩的面庞。
刘弘微打个寒颤,目光中的狂热逐渐消散,眼眸逐渐清澈起来。
长出一口气,刘弘强整面容,重新带上了淡然的笑容。
刘弘缓缓回过身,百官赶忙下意识收回目光,周勃扶在剑柄上的手,也是不着痕迹的收回,自然地抱在腹前。
刘弘再一笑,微微提高音量道:“太皇太后驾鹤西行,国无长者;朕如履薄冰,唯恐损先皇父遗德,无颜面会太祖高皇帝于九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