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最开始,是从北军射声校尉甲部司马,被刘弘召入宫中,成为侍郎。
司马与侍郎,秩同为六百石,所以这严格意义上并不算提拔,只能算作是平级调任。
之后,秦牧从六百石的侍郎,晋升为秩千石的卫尉丞,也同样无法让朝堂挑出错。
因为从六百石的侍郎,升任为千石的卫尉丞,并不算‘跳级’升迁,而是正常升了一级。
更何况是天子身边的亲信侍郎外放,就更没有什么问题了。
再往后,就是秦牧的官场生涯中,最有可能为人诟病的一点:在成为卫尉丞不到一年后,秦牧就从千石的九卿副职,跳跃了比二千石、二千石、真二千石三个行政级别,直接升为了中二千石级别的卫尉卿!
放在后世,这就相当于一个县…处级的干部,直接升为高官!
任谁听了这种事,都会本能的发出一声疑惑:这升官速度,后台是有多硬?
但刘弘后续的操作,却让这个乍一眼看上去,堪称匪夷所思的任命,显得那么的朴实无华,又水到渠成。
最开始,秦牧与故卫尉,即将被朝堂以诸侯礼下葬的曲成侯虫达结为姻亲,成功加入了‘朝臣贵勋’的阵营。
此举,顿时让朝堂对秦牧这个‘新贵’的抵触散去大半——嗨,自己人嘛~
而后,秦牧更是在代王‘叛乱’的时间点前往代北,确保了整个齐悼惠王诸子之乱期间,没有一个胡骑越过长城。
光这一点,就已经足够支撑秦牧直升二级!
而恰恰是在代北‘驻防’期间,秦牧还颇为幸运的与韩王部搭上了联系,并险些促成了韩王部的内附!
虽然韩王部在得知汉室的底线后,并没有后续反应,但汉室朝堂的每一个人都清楚:回归的种子,已经在韩王韩昭的心底埋下。
当韩王部在匈奴的待遇,明显比不上汉室提出的‘恩封为彻侯’时,韩王部的回归,就将成为必然。
那秦牧这个功劳,大概是什么程度?
——哪怕是单单出于汉…匈战略的角度,秦牧都已经隐隐够上了封侯的线!
张苍敢肯定:如果韩王部回归的事,在去年成为现实,那秦牧便必然会被封侯!
还是食邑千石以上的彻侯!
在当时,朝堂已经有几个墙头草,出于亲近新贵秦牧的目的,拐弯抹角的向刘弘提议,给秦牧封侯了。
可即便如此,刘弘依旧没有感情用事,而是以‘高皇帝制:非有功不得侯;牧虽有功,然尚不显,不至封侯之地’为由,将此事压了下去。
这样一来,之后任命秦牧为九卿,实际上就已经是‘理由充分’了——人家到手的侯爵都飞了,给个九卿的位置,又怎么了?
但就在整个朝堂都以为,刘弘要将秦牧强扶上卫尉的位置时,刘弘为秦牧,补上了最后一个短板。
——身份。
武将出身的秦牧,基础武勋自然是符合要求;而‘险些招安韩王部’的经历,也足以让秦牧得到位列九卿的资格。
但在汉室的政治秩序当中,秦牧位列庙堂,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阻碍:资历,以及身份。
看看如今朝中,位列三公九卿的巨擘们就知道了——无论是专业人士廷尉吴公,还是靠资历做官的刘不疑、田叔等人,都是凭借着十年以上的地方执政履历,才安坐于九卿之位。
而秦牧却并没有地方执政经历,其‘基础’可谓是薄弱无比。
既然没资历,那总得像如今的典客卿萧禄那般,具有高贵显赫的出身吧?
很显然,中层武将出身的秦牧,也依旧无法满足条件。
也就是在这时,刘弘为秦牧的‘身份背景’一栏,贴上了一个可以将所有问题,都完美解决的标签。
——外戚!
皇亲国戚,加一个‘驸马都尉’的将职,再加上‘卫尉掌两宫宫禁,非天子心腹不能担任’的特性,终于是让整个朝堂,都无法从刘弘任命秦牧为卫尉一事之上,挑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差错。
天子给亲戚封官,本来就是汉室自高皇帝以来得‘光荣传统’。
更何况秦牧此人,也并非是滥竽充数的草包——人家是有真本事的!
现如今,在长安贵勋圈内,功侯勋贵对于秦牧的评价,甚至隐隐有‘舞阳侯第二’的趋势。
光从此事就能看出:刘弘,这个掌权还不到一年的少年皇帝,对政治秩序、规则的参悟,早已经达到了高皇帝都未曾达到过的地步!
就连‘给小弟开个后门,封个官’这种事,刘弘都能做的漂漂亮亮,任谁都挑不出错。
就好像刘弘这个人,丝毫没有个人感情,凡遇事,都能保持令人发指的冷静,永远都能拿出一种客观上的最优解!
一开始,张苍也确实如此时的吴公一样,为刘弘的‘生而知之’感到诧异;但时间久了,张苍也就释然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刘弘这般‘少年老成’的政治手腕,对于汉室而言,都是大幸!
别的不说:若孝惠皇帝有这样的手腕,那当年‘三月不理政事’的平阳侯曹参,恐怕也不会说出那句‘垂拱而治圣天子’了。
更让张苍感到自己‘生逢其时’的是:这位手段老练,又冷静到堪称冷血的少年天子,并非是始皇帝那种特异孤行的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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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时这般,少年天子为了某一件国家大政,而召集朝中重臣商讨的场景,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内,发生了无数次。
如果不出意外,那在未来数十年的时间内,这样的场景,也将无数次上演。
“真是期待啊···”
不顾自己七十高龄,许下一句‘必不负陛下重托’的豪言壮志后,张苍就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刘弘接下来的话语当中。
但刘弘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张苍心底一沉,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久闻北平侯精研九章算术,于数术之学颇有心得?”
“不几日,少府便将以宿麦收购事,行粮价保护之策;朕偶有所思,于一处略有困惑,还请北平侯,不吝赐教。”
就见刘弘略带些严肃的做了一个开场白,便正身一拱手:“不知北平侯可知,粟米一石,比之他物一石,非同重?
刘弘只此一语,张苍就知道:自己奉忠的少年天子,究竟遇到了什么难题。
稍措辞一番,张苍便试探着开口道:“此时,间其内由颇为繁杂,若陛下欲知,臣自知无不言。”
说着,张苍便将自己所能想到的信息,向刘弘娓娓道来。
“陛下当知,斗、桶、权、衡、丈、尺等度量衡,乃自古有之;然姬周行分封之制,天下分以为诸侯数百,各行其文、用其制,度量衡各有所异。”
“更有甚者,秦一国之地,亦有各地郡县,行异制之事。”
“后秦得商鞅变法,首制秦之度量衡,秦方行一制。”
“及至秦王政继位,扫六合而匡诸侯,天下归一,方使天下书同文、车同轨,行文用制,皆如始皇之制。”
说到这里,张苍稍一停顿,淡笑道:“及至陛下所问,臣略有所知。”
“陛下若欲知其中缘由,臣尚有一事相问:陛下可知秦皇所制之度量衡,量的米粮一石,乃行何法?”
见刘弘淡笑着摇了摇头,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张苍便再一拜。
“凡民贸粮者,多以石、斗为量,然量器之大小,民肉眼观之,无以辨其大小。”
“若得狡诈恶商相欺,亦可现大斗进、小斗出之事。”
听闻张苍提起‘容器大小无法确认’,刘弘自是饶有兴致的问道:“若如此,粮商如何制得斗、一升之器,以量米之多寡?”
闻言,张苍心中稍松了口气:看来自己说的话,陛下是能听懂的···
想到这里,张苍也是略有些激动起来。
——虽然重量、体积这种概念还没有明确出现,但作为精通数学研究的大佬,张苍早就对此有所疑惑了。
同体积的铁…金不等重,张苍还无法解释;但同体积的米…土不等重,张苍却是很容易就能想到原因:米粒之间有缝隙,而尘土之间‘没有’。
但张苍却从未跟任何人,就此事进行商讨。
——不是张苍不愿意,而是从来没有人,能理解张苍所说的话···
但今天,张苍却有一种预感:眼前的少年天子,或许就是能理解自己的知音!
将激动之情稍按捺下,张苍便将一个颇具历史研究价值的度量手段,摆到了刘弘面前。
“陛下当知吾汉家之度量衡,以一石合十斗,一斗合十升?”
见刘弘点了点头,张苍便解释道:“欲铸容一升之器,民多以粮米为考;数米四千五百,便为一升!”
“而可满盛米粒四千五百之器,即为一升之量器;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斛。”
“斛,即为陛下所言之石···”
闻言,刘弘颇有些喜出望外的瞪大了眼睛,为古人的智慧而感到赞叹!
——古人制定‘一升’的标准,居然是通过最笨,却也最准确的‘数米粒’的方法!
这对刘弘而言,无疑是一个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
张苍的解释,理解起来也非常简单:数四千五百个米粒,能刚好盛满这些米粒的,就是‘升’。
然后再以简单的十进制,就能得到斗、斛等量具!
而这种通过‘数米粒’作为标准的测量方式,显然和‘重量’这个概念不相符!
这就意味着:一石=一百二十斤的度量衡,只针对粟米这种粒状物,而不包含其他形态的东西。
第0329章 君臣相惜
道理很简单:既然‘石’这个单位,是通过‘一石等于十斗、一斗等于十升’这种十进制的容量作为计算,那就和重量毫无关系!
至于一石=一百二十斤的换算关系,则必然是因为:通过四千五百粒米为一升、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石的方式,大概得到一石米之后,通过称重,恰好测得一石米的重量,为将近一百二十斤。
也就是说:除了数米粒这种通过体积,来确认米粮多少的容量测算方式外,必然还有另外的标准,确定某物的重量!
而刘弘需要的,也正是这种以重量为参考,而并非以‘石’这种容量为参考的计量方式!
想到这里,刘弘便也不再隐瞒,将自己遇到的难题,直接摆在了张苍面前。
“北平侯当知,少府拟以石七十五钱之价,广收关中民所种之宿麦,以行粮价保护之策。”
“然宿麦难食,若不研磨成粉,以为面食,恐少府所购之宿麦,无以比同粟米,售与民以食之。”
闻言,张苍自是点了点头,对刘弘地说法表示赞同。
作为从前秦之时,就在朝中为官的‘有钱人’,张苍确实没有品尝过麦饭的糟糕口味。
但刘弘口中的‘面食’,张苍却是有幸在去年战乱后的庆功宴上,品尝到了其中滋味。
单论口感而言,这种以冬小麦研磨成粉,以水合面而煮成的‘面食’,绝对完爆汉室如今的任何粮食!
——包括粮食中的奢侈品:梁米!
毫不夸张的说,哪怕面食的营养不及粟米,也必然会凭借其香甜的口感,而取代粟米在汉室粮食界的统治地位!
更重要的是:与每年就产出十几万石、几乎摆不上寻常百姓饭桌的梁米所不同,冬小麦的产量,和粟米相比只多不少!
但此刻,张苍的注意力,却全都被刘弘话中暗含的深意所吸引。
虽然刘弘没明说,但张苍已经很轻松的推断出,刘弘遇到的‘麻烦’是什么了。
——冬小麦的麦粒,在研磨成粉之后,体积肉眼可见的减小!
而刘弘所遇到的这个问题,恰恰与张苍长期以来的困惑:‘一石米为何没有一石土重’高度相似!
冬小麦和粟米同为粒状物;而尘土和面粉,则同为‘没有空隙’的粉末状!
这一刹那,张苍心中的感觉,就好像一个苦逼的穿越者,在愚昧无知的远古时期,碰到了另一个穿越者!
——对方居然能听得懂自己说的话!
这种感觉,让张苍感到无尽的幸福,和无边的喜悦!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张苍决定再试探一番,看看刘弘对这种‘奇异现象’的认知,是否和自己一致!
“若臣所料无措,陛下之惑,或为宿麦一石,得麦粉者不足一石?”
见张苍主动指出关键,刘弘面上,顿时流露出和张苍一样的表情。
——居然有人能听懂我说的话!!!
不过,比起张苍的喜出望外,刘弘的喜悦还相对可控。
毕竟对于张苍而言,能出现一个同样对重量、质量有研究兴趣的同道中人,属于可遇而不可求的期望。
但对于作为皇帝,尤其是穿越者皇帝的刘弘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