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的分化还不着急。
毕竟历史上,司隶三辅三分,是在武帝广关之后;如今的关中,还不急于分化治理。
但军、政、商三权的剥离,刘弘却是一刻都不相等了。
——要知道即便是丞相,都未必有内史这么高的行政自主权!
在刘揭做内史的那段日子里,刘弘更是殚精竭虑,深怕自己这位远房亲戚,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惊喜’。
周勃能反反复复煽动、调用北军,也同样是在刘揭为内史的基础之上,通过内史…中尉…中郎将的渠道,才得以顺利成行。
九卿中,倒也有和内史一样臃肿、职权涉及各方面的属衙:少府。
但少府再怎么样,也是刘弘的私人保留地不说,还不具备内史那般强大的行政权!
即便这样,刘弘也已经开始谋划肢解少府了。
自己的保留地都即将被分割,就更别提外朝的权力汇合点:内史了。
作为一个菜鸟皇帝,刘弘也有着自己做主宰的觉悟:枪杆子、钱袋子、官帽子,都必须牢牢把控在手里。
而内史,却在这三方面都对刘弘造成了威胁。
自然地,内史的肢解,也就出现在了刘弘地‘五年规划’当中。
更妙的是,通过展露肢解内史的意图,刘弘还能精准的分辨出,申屠嘉的倔强,有没有达到超越‘忠君奉上’的重要性。
想到这里,刘弘便自然发出一声淡笑,就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卿当知,前岁太皇太后驾崩,绛戾、曲逆等贼于长安之所为?”
不着痕迹的在已故的陈平、周勃身上再踩一脚,刘弘便道出了一个令申屠嘉惊骇欲绝的内幕。
“后阳信侯刘揭物故,亦乃朕之授意···”
只此一语,就惊得申屠嘉再也无法维持端正的仪态,满是不敢置信的望向刘弘!
对于刘揭一家的诡异团灭,朝堂自是多有猜测;其中最为靠谱的一种说法,无疑就是眼前这位小祖宗秋后算账。
但申屠嘉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在自己这个明显不算‘自己人’的臣子面前,刘弘居然能这么大方的承认!
足足十息之内,申屠嘉都没有从这则爆炸性新闻中缓过神来。
却见刘弘摇着头,发出一阵苦笑:“朕知,卿突闻此事,或以朕为不仁···”
“臣不敢!”
赶忙撇清自己‘居心叵测’的嫌疑,申屠嘉赶忙收拾好惊骇的表情,规规矩矩的跪坐在刘弘面前,面上满是讳莫如深的表情。
可刘弘却似是丝毫没有被影响,长叹口气,便继续说着自己的‘不幸遭遇’。
“去岁太皇太后驾崩,吕产吕禄为祸长安,朕深受其苦;至陈、周外联哀王以平乱,朕方安。”
“待诸吕平,朕更遣使慰劳绛戾,却不料彼时,阳信侯受绛戾之命,竟欲强夺天子节,以入宫弑君···”
说到这里,刘弘‘哀伤’的留下两滴清泪,又似是强装坚强般将其拭去,抬起头,自嘲的望向申屠嘉。
“卿可知去岁,陈、周欲以朕为刍狗,弑朕于这煌煌未央?”
“呵呵···”
发出两声悲戚的苦笑,刘弘从案前站起身,负手侧过身去,不是提起衣袖,‘不着痕迹’的擦着脸庞。
“诛吕之时,汝阴、东牟二贼以毒酒侍朕,朕得祖宗庇佑,侥幸得存;后凭北军之力,方得以入宫,却自此失天子之印玺。”
“后陈、周二贼暗使关中粟贾屯粮举奇,哄抬关中粮价,朕哀于百姓疾苦,竟只得开内库之粮,以缓民之饥···”
“呵,朕又何曾料到,堂堂天子之身,竟亦能遭饥寒之苦···”
随着刘弘苦涩的描述声响起,申屠嘉也不可避免的流下了两行热泪;听闻刘弘竟然挨了饿,申屠嘉更是抑制不住哭声,稍稍哽咽起来。
“陛,陛下仁义爱民,先天下之忧,臣甚敬···”
却见刘弘似是充耳不闻般,继而道:“陈、周二贼祸乱长安之贼念不行,便以‘禁中刺客横行’之名,欲禁朕于未央;朕不得已,只得密诏调飞狐都尉入关,方幸免于陈、周二贼之手,得存宗庙基业···”
“然阳信侯刘揭,几次三番为陈、周之牛马,凭内史之权广,以北军之兵、府库之粮、关中之地方、官吏,屡屡与朕窘迫。”
“朕每念及此,无不痛心疾首,又惶惶不安,唯恐先祖所创之江山社稷,于朕之手毁于一旦···”
说到这里,刘弘背对着申屠嘉的身影,便稍稍颤抖起来。
看着刘弘这般委屈不能自已的模样,申屠嘉亦是老泪纵横的匍匐在地。
“陛下之苦,臣竟不能知其十二,解其十一,还请陛下,治臣不忠之罪!”
听见申屠嘉愈发明显的啜泣声,刘弘终于是回过身,将那张泪痕遍布的脸,展露在了申屠嘉面前。
“阳信侯,乃朕明诏赐死!”
“内史三分之事,亦因阳信侯之故!”
说着,刘弘面色再一软,目光中甚至隐隐带上了一丝哀忧。
“卿可愿助朕行内史军、政、市权三分事,以安江山社稷,使后世为内史者,无效陈、周?”
听到这里,申屠嘉再也顾不上其他,只声嘶力竭的叩首一拜。
“陛下圣命,臣纵万死,亦当报效陛下知遇之恩!!!”
第0311章 选秀入嫔
时间来到二月中旬,距离刘弘‘选秀’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而长安城,也在天气稍微回暖的春冬之际,迎来了许多陌生的面庞。
蜀郡、汉中的地方豪族,自是早就在年初就抵达长安,谋求将家中女子送入后宫,以谋求一个‘国亲外戚’的身份。
随着时间的推移,关东的地方宗族也逐渐得到消息,亦是争相涌入长安城。
在宫内传出,天子选秀之事全由太后做主之后,更是有几名当朝重臣,体验到了‘被围堵在家中’的幸福。
长乐卫尉田叔、丞相审食其,乃至于外戚宣平侯一门,都因为能与长乐宫搭上关系,而在短短半个月之内,迎来了数十上百家豪门望族的‘登门拜访’。
而令刘弘感到安心的是:除了丞相审食其所收受的‘礼物’之外,几乎所有的‘谢礼’,都被摆到了太后张嫣面前。
宣平侯这一家子娘舅,更是诚惶诚恐的找上了刘弘,明确表示‘不敢收受他人之金,以乱禁中’。
而刘弘自己,则是在随时关注舆论导向的同时,尽量的将此事的决定权,全部交代了太后张嫣的手上。
——没办法,在汉室特有的两宫制之下,总有一些事情,是刘弘必须要交给老娘去处理的。
要想将来的内部治理、外部战争时期,尽量少受东宫的掣肘,刘弘也只能尽量在这种关乎后宫的事务之上,彰显自己‘侍母极孝’。
当然,刘弘还是拐弯抹角的跟张嫣,提出了自己选秀的几点要求。
其一,自然是政审缓解:进入候选名单的良家子,尽量以落寞功臣之后、阵亡将士之亲属,以及烈士遗孤优先。
这自是题中应有之理了——后宫进人,可靠性还是很重要的。
除了可靠性,刘弘也借此,隐晦的提醒了张嫣:尽量不要挑选朝臣百官,尤其是重臣家中的女子。
道理很简单:外朝、外戚,在汉室永远都是被天子用来互相牵制的两方势力。
既然是互相牵制,那就不能让系统出现‘某人既是外臣,又是外戚’的系统bug。
当然,还是有几个例外。
——卫尉秦牧、奉常丞汲忡二人,已经预定了一张‘外戚’的门票。
但从秦、汲两家进入后宫的女子,几乎必然不会成为地位太高的嫔妃。
原因很简单:如今的汲忡,已经是千石级别的九卿副官,秦牧更是已经在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位列汉九卿,食禄二千石!
这就使得,此二人已经是明确被划入了‘外朝’的阵营当中。
再走外戚的路子,已经显得并不十分显示了。
所以刘弘收一个汲家的妹子,更像是奖励汲忡过去这一年多以来得忠心,而秦牧带上‘外戚’的斜杠身份,也大半是出于政治因素的考量。
——秦牧,还是太年轻了···
尤其是在如今朝中,三公九卿动辄七老八十的状况之下,年不过三十的秦牧,很难满足固有秩序对‘资历’的要求。
如今的丞相审食其,已经是年过花甲的老者。
御史大夫张苍,别看这厮还有二十多年寿命——这老人精,可是能活到一百岁的老乌龟!
如今的张苍,更是达到了七十七岁的高龄。
名誉皇帝太傅灌婴,也将在后年迎来自己的七十大寿。
即便是外朝的‘后起之秀’们,实际上也并不年轻。
——申屠嘉作为准开国功侯,早在秦末之时,就征战于沙场;如今官至内史,却也已年过五十。
田叔更是故宣平侯张敖时期的人物,亦已年过半百,发间夹白。
就连九卿中最年轻的吴公,那也是累功被任命为河东守,在郡守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几年的老鸟。
说白了:如今长安有司属衙,别说二千石级别的九卿了,就连六百石以上的朝臣,都很少能见到四十岁以下的年轻身影。
至于三十岁以下的‘毛头小子’,更是掰着指头就能数的过来。
尚书令贾谊算一个,令丞袁盎算一个,秦牧算一个。
除了这三人外,几乎所有六百石以上的京官,都集中在了长安两军,以及中尉属衙。
刘弘至今还记得,去年柴武率飞狐都尉入长安,刘弘欲以令勉为郎中令之时,朝中出现的‘令勉年齿不丰,任以为九卿,恐不甚妥当’的言论。
——要知道令勉,已经在飞狐都尉履任将近二十年了!
撇开积攒下来的武勋不说,光是熬资历,令勉就在千石级别的校尉一职上熬了十几年。
就这,都让令勉成为九卿时,因为‘才四十’的‘稚嫩’年纪而受到质疑。
最终,还是刘弘道明令勉即将接受飞狐军,故留在长安镀层金的意图,甚至在郎中令前加个‘守’字的情况下,才将朝堂的议论给压了下去。
当然,郎中令直接对天子负责,职权仅限于‘贴身保镖+私人医生’的特性,也让令勉成为九卿稍微顺利了一些。
而现如今,秦牧已是在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正式出任九卿不说,还成为了直接掌管长安两军之一的卫尉!
对此,别说秦牧了,就连刘弘,都觉得有些心慌。
四十来岁的令勉,在朝臣眼里都是‘略显稚嫩’的毛头小子,出于令勉功勋卓著,即将接手飞狐军,又只是在长安镀个金等因素的考虑,才没有引起太大的舆论。
那二十多岁不到三十的秦牧,在朝臣眼中是个什么形象?
——只怕在绝大多数老臣眼里,不到三十岁的秦牧,几乎和没断奶的婴儿差不多!
这样一个人,不是镀金、不是暂任,而是直接成为九卿,并掌控长安两军中,明显更受刘弘信任的羽林都尉?
要说朝臣百官没意见,就怪了!
所以,早在强行通过秦牧担任卫尉的决策之时,刘弘就已经将自己的底牌亮了出来:不日,加秦牧‘驸马都尉’之职,以外戚为卫尉,代朕统掌羽林都尉。
这样一来,朝堂的反对声才逐渐消散。
——既然是外戚,那就是天家亲戚,半个刘姓了。
陛下给自家亲戚谋求个九卿之位,虽然有些不‘仗义’,但在汉室,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再加上卫尉与郎中令类似,都不是专业性很强、对政坛影响力很大的职务,朝臣百官即便心里不服气,却也只能咬咬牙认了。
原因很简单:卫尉、郎中令、中尉三职,属于长安朝堂默认‘由天子决定人选、去留’的属衙。
盖因此三者,卫尉掌两宫宫禁,郎中令掌天子安危,中尉掌长安治安,均是‘非天子心腹不能担任’。
虽然对二千石的高位垂涎不已,但对于这三个位置,绝大多数朝臣还是能保持冷静的。
——谁让朝中,没有第二个能被陛下信任的臣子呢?
至于暗中谋求这三个位置,更是很有可能沾染上‘居心叵测’的嫌疑。
所以,朝臣也只是在觊觎的同时,对自己错过成为二千石的机会发发牢骚,抱怨几句罢了。
而刘弘透露出‘以秦牧为驸马都尉’的意图,之所以能让外朝懂事的‘闭嘴’,倒也不是因为驸马都尉有多么牛掰。
——驸马都尉,再如何,也不过是‘都尉’嘛!
真正关键的,是‘驸马’二字。
历史上绝大多数时期,‘驸马都尉’的虚衔,普遍会被授予尚公主的驸马爷,借此掩饰其‘倒插门’的尴尬。
而在汉室,驸马都尉却颇有些异类——正常情况下,能获得公主青睐的‘驸马’们,普遍都是彻侯勋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