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审食其的面色更沉一分。
“诸公试想:贼于荥阳之外断粮日久,竟使贼则以尸肉为食,悼惠诸贼,安能置身事外?”
“只怕诸贼子,亦以将卒之血肉为食,以效蛮夷‘茹毛饮血’之俗也!”
听审食其说到这里,朝臣百官的心中,顿时出现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画面。
刘肥的儿子们,和刘则在荥阳城下围坐一团,酒碗之上满盛着鲜血;几人中间,是一块块已经被分割好的人肉,等待他们的享用···
“呕~”
下意识一阵干呕,众人堪堪忍住‘在未央宫内吐一地’的生理冲动,连忙出声符合。
“丞相所言,诚吾等之所共知也!”
“悼惠诸子茹毛饮血,率兽食人,不为人子,当蒙先祖之惩、春秋之诛也!”
“依丞相之见···呕~”
又一阵干呕声响起,审食其也是狠狠咽了口唾沫,才堪堪保持住了仪态。
“诸公回府之后,当以陛下之令,献削夺诸侯王劝之策,于陛下案前。”
张苍的倡议声适时响起,将众人从肺腑翻滚中解救而出。
就连审食其都少侧过身,强逼着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张苍接下来的话语之上。
——哪怕张苍说个寂寞,众人此时也愿意听!
就见张苍稍一措辞,便拱手道:“岁初之时,陛下于冠礼便曾言:欲以推恩之策行于诸侯,以裂诸侯土,弱诸侯军。”
“后陛下又同召老夫与丞相,以商齐宗庙,及于悼惠诸子之事。”
说到这里,张苍稍叹口气:“陛下仁德,本意以哀王子则为临淄侯,其余诸子,亦食齐土之邑。”
“未曾想,悼惠一门家风竟败坏至斯,徒惹陛下雷霆大怒···”
言罢,张苍面色稍一正,对众人再一拜。
“老夫以为,悼惠诸子沦如此之蛮,其因有二。”
“一者,当乃悼惠早亡,哀王亦;悼惠诸子、贼则皆无长者管教,故勿得华夷之防、人伦纲常之要。”
“其二者,则诸侯盘踞关东,国富兵强,故恶胆横生,至其不顾人伦道义也。”
“诸公拟削藩之策,或当以此二由为考,以绝诸侯复行不恭之念,免吾汉祚,再现今之骇闻。”
闻言,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齐齐一拜。
“北平侯一言,吾等如梦方醒···”
※※※※※※※※※※※※※※※※※※※※
在朝臣百官都离开后,柴武被一位郎官留了下来——天子召见。
当柴武更随侍郎来到后殿,就见刘弘坐于榻沿,抚着额头,不时揉搓着额角。
“贼子···”
“满门贼子···”
刘弘口中不时发出的喃喃自语声,让柴武一时之间,不知是该拜喏,还是静侯一旁。
过了许久,终是王忠试探着轻唤一声,才让刘弘疲惫的抬起了头。
“车骑将军来了啊···”
略有些沙哑的打声招呼,刘弘便敷衍的调整了一番仪态:“将军且安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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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刘弘如此作态,柴武小心翼翼的跪坐下来,拱手拜道:“陛下召见,可有事欲问于臣?”
就见刘弘疲惫的点了点头:“然。”
“方才朝仪,朕不便相问于战况之详,故此召将军。”
“还请将军以战况细着,言与朕知。”
闻言,柴武稍一沉吟,面色稍带上了些许沉重。
“此番之乱,贼虽腾转数千里,然战者,唯故安侯于荥阳,同贼军交之。”
“贼二十余万众,于卞西、汜东各分五万之兵,其余十万,则尽发荥阳,以谋破荥阳。”
“卞西、汜东有贼备,梁中尉、大将军无以渡河,以援荥阳;故臣以书信传于大将军,分大将军所部五万之兵,以替臣所驻之大河以北。”
“臣则率军南渡大河,以援荥阳;急智臣率军至,荥阳战况,已如火如荼···”
听到这里,刘弘本就不甚明朗的面色更沉一分,语调中,也带上了一丝诡异的暗哑。
“荥阳之战,淮阳尉伤亡几何?”
“飞狐都尉部,又伤亡几许?”
闻言,柴武稍一思虑,终是郑重一拜。
“荥阳一战,故安侯以淮阳尉卒万五千,合荥阳民万余,以备贼。”
“至战毕,故安侯亲负创;淮阳尉死伤近万!”
“及至义从故安侯之荥阳民,则伤亡殆尽···”
言罢,柴武似是想起什么般,又赶忙补充道:“及飞狐都尉,则几无伤亡。”
“臣领兵至荥阳之时,贼正倾巢而出以攻城;飞狐都尉现,贼便作鸟兽散。”
“臣恐荥阳失守,又惮归师勿掩、穷寇勿追之理,便未曾下令追敌掩杀。”
随着柴武的话语声,将一个个冰冷的数字摆在眼前,刘弘的心,却因愤怒而一点点燥热起来。
如果没有发生‘食人’事件,刘弘还可能会安慰自己:战争嘛,总会死人的。
以两万伤亡,换回二十多万叛军的溃散,还是可以接受的。
但在知道刘则的所作所为后,刘弘却不这么想了。
——跟敌人一换十,还能接受;跟畜生,哪怕是一换二十万,刘弘都觉额亏!
就像后世,某三意图侵夺华夏国土一样——管你死几个,哪怕几个亿全死光,也不配让华夏英雄死去一人!
即便此事,刘弘早在柴武入京之时,就已经提前得知,但还是无法避免刘弘,如后世反复观看冲突视频的华夏人一样——看一次气一次,越看越怒,越想越气!
但刘弘愤恨之余,也还能勉强保持一丝情形——作为皇帝,刘弘在愤恨之余,不能忘了战后的安置工作。
比如,那几千个阵亡烈士,应该给予怎样的政治待遇;那近万英勇就义的青壮乡勇,应该得到怎样的抚恤。
尤其是民夫青壮,是刘弘必须要着重赏赐的。
盖因为汉室律法当中,对于‘阵亡军人’和‘参战的阵亡百姓’的抚恤待遇,差的有点大。
战士阵亡,可以得到抚恤,由国家承担后世,以及后世子孙的赡养、老者的生活等。
而百姓自发参与战争,并以此牺牲,却只能得到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金钱抚恤。
——就连‘英烈之家’的荣誉称号,都无法得到。
对于刘弘而言,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的。
军人阵亡,抚恤、补偿、优待,都是应有之理;但自发参战的百姓牺牲了,也应该得到相应的待遇。
这关乎汉室的尚武之风,以及原始的爱国教育建设。
思虑良久,刘弘终是站起身,踱步到柴武面前。
“阵亡英烈,除法令所制之抚恤外,另当重抚。”
沉痛的说出自己的打算,刘弘便惆怅的望向殿门外。
“阵亡将士之后,朕欲亲养于上林苑,已彰朕缅敬之意,车骑将军以为如何?”
柴武自是躬身一拜:“陛下圣谕,臣唯顿首顿首,昧死百拜而已···”
刘弘却似是听不见柴武所言般,继续说道:“及随故安侯登墙,以保荥阳不失之忠臣义士,皆当重赏。”
“未亡者,依其愿纳入强弩都尉,赐爵一级;伤、残者抚以钱粮布帛,伤者加爵二级,残者三级。”“战亡之民,其家免税赋十岁,子孙后嗣遴择入军,一应制遇,比山东复···”
“淮阳尉阵亡之卒,子送长安,于上林苑习经典、操戈矛,待成人,充以为太子亲军···”
随着刘弘将阵亡将士、百姓的抚恤方案尽皆道出,柴武心中的疑惑愈发高涨;待‘太子亲军’从刘弘口中道出,柴武的困惑终于达到顶峰。
——这些事,陛下为何要告诉我?
须得一提的是,虽然‘军不干政’的说法,在此时还没有被明确提出,但汉室的行政运作,却基本遵照这个尚不明确的规定。
县有县令、县尉,郡有郡守、郡尉;令、守皆为主官,负责辖地的内政,而尉则统掌兵士,为令、守之副。
就连食禄,都严格按照正副规定:郡守二千石,年俸禄一千四百四十石;郡尉比二千石,年俸禄一千二百石。
县一级相对复杂一些——大县县令秩千石,小县六百。
但无论县令秩禄几何,县尉都永远比县令低一级。
地方如此,朝堂自也是分工明确——太尉掌兵事,位略逊丞相;虽与丞相一样食禄万石,但对于朝政,太尉大多时候都会避嫌。
同样的道理:柴武身为车骑将军,统掌北墙战事,掌握如此大的兵权,就意味着柴武已经进入‘为了免受猜忌,在内政之事上沉默’的范畴。
而阵亡将士抚恤之事,便是妥妥的‘内政’——哪怕不是,也没有哪个位高权重,手掌数十万兵马的将军,敢在这种‘可能会得到名望’的事情上插手。
可刘弘却依旧将此事,毫无掩饰的在柴武面前说出,这就让柴武有些慌乱了。
“莫非吾兵权太甚,遭陛下猜疑?”
想到这个可能性,柴武便慌忙一低头,正欲辩解,就闻一声淡然的命令声传来。
“此间之事,俱由棘蒲侯主之。”
!!!
听到这里,柴武心中惶恐猛然爆棚!
陛下果然是不放心我!
若是在后世的漫画中,此时柴武的头顶,必然会出现一个‘危!!!’的方外音。
但刘弘随后的解读,将柴武心中的慌乱逐渐平息。
“大将军今仍于荥阳,以安大军战后之事;然时至冬十一月,关中男操演冬训之事,已不可再延后。”
说着,刘弘便目光诚恳的望向柴武。
“朕意,以郎中令接任飞狐都尉,以棘蒲侯为大将军,统掌关中冬训事。”
闻言,柴武终于是稍安下心,长出一口气。
诚然,即便升为大将军,柴武也不方便插手内政;但现如今,太尉已然被罢设,原本应该有太尉负责的冬训,就落在了大将军头上。
所以这件事,大将军是可以做,并不用担心自己是否‘逾矩’的。
想到这里,柴武稍点了点头,又略带些疑惑道:“陛下之恩,臣无以为报,愿以大将军之职,行关中男冬训之事。”
“然陛下欲以臣为大将军,那颍阴侯···”
——颍阴侯灌婴,才是现任大将军啊!
若是招呼都不打,就把大将军的位置占了,那即便灌婴不说,天下人也会觉得柴武不仗义。
却见刘弘意味深长的一笑。
“此事,朕自有章程,棘蒲侯只需尽快厘清关中之事,早行冬训便可。”
番外:《新史记·齐悼惠王世家》
齐悼惠王刘肥,是高皇帝最大的儿子,是高皇帝与外室所生,其母曹氏。
高皇帝六年,高皇帝封刘肥为齐王,得到齐地七十多座城;天下只要是说齐国话的百姓,都属于悼惠王。
高皇帝十二年,皇帝驾崩,太子刘盈继位,是为孝惠皇帝。
孝惠皇帝二年,悼惠王入长安朝见孝惠皇帝,孝惠皇帝认为,悼惠王是自己的长兄,应该给与足够的尊重,以全长幼尊卑之道,所以在家宴中,将悼惠王请到了上座。
悼惠王坐到了上座,并在酒宴之上,与孝惠皇帝以兄弟相称,这让吕太后感到非常不满。
悼惠王离开之后,吕太后把孝惠皇帝叫到身边,说道:皇帝与悼惠王兄弟相称,却枉顾了君臣之礼,那等楚王到长安时,难道还要以叔侄相称,将君臣之道彻底破坏吗?
孝惠皇帝闻言,诚恳的向吕太后认了错,并对左右说道:“幸好有太后,才让我没有将太祖高皇帝的江山破坏。”
高皇帝之时,吕太后就对高皇帝恩幸曹氏,生出悼惠王有所不满;因为担心悼惠王出生卑微,不识大体,所以在平日里对悼惠王比较严苛,是为了管教悼惠王的缘故。
悼惠王后来也听说了此事,却觉得吕太后是在小题大做,愤恨不平的对左右说道:吕太后一直就不喜欢我和我的母亲,如今以这样的话训斥陛下,这是在离间我和陛下之前的情谊啊?
但悼惠王是个胆小的人,只敢在背后议论吕后,实际上却很害怕吕后,所以装摸做样的到长乐宫请罪,并将城阳郡割出,给鲁元公主做封地,还把鲁元公主尊为王太后,以此献媚于吕太后。
见悼惠王如此作为,吕太后深感不满,但因为不是亲生的儿子,悼惠王也已经成人,吕太后就只好放弃教训悼惠王,让悼惠王回到封国。
回国之后,悼惠王心怀怨怼,在齐国传播流言说:“陛下叫了我一声兄长,吕太后就把一杯毒酒推到了我的面前,陛下以死相逼,才让寡人捡回了一条命···”
“太后还逼我献出城阳,尊我的亲妹妹为王太后,如此颠覆人伦的事,实在是欺负我出身卑微,早年丧母啊···”
听到流言,齐国百姓对悼惠王十分同情,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