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刘弘地引导,在殿门往里不远处的袁盎也是稍一拜:“敢请车骑将军赐教。”
闻言,柴武先是向御阶上一拜,后又回过身,向百十步开外的袁盎稍点点头。
“袁中郎所言,固乃神州之名亘古不变之古制,存亡断续,亦为古圣王之所为。”
“臣之意,非为‘存亡续断’之错谬,而乃悼惠诸子之罪,无德承陛下之隆恩也!”
说到这里,柴武便再次面向御阶之上的刘弘,郑重一拜。
“车骑将军令飞狐都尉棘蒲侯臣武,昧死百拜,以劾齐王刘则之罪!”
此言一出,殿内嗡然一静;所有人都将匪夷所思的目光,撒向柴武那孑然而立的身影,以及那怒火滔天的面容之上。
为了履行刘弘许下的承诺,顺利的把那数万万石粮食吃入,少府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包括以粮易物、以粮抵屋,乃至于‘打欠条’这样没品的办法,都被田叔提出在刘弘面前。
最终,刘弘还是坚定地否决了田叔的提议。
以粮易物,以粮抵屋?
且先不提少府有没有价值数百万万钱的物资,百姓需不需要那么多物资,光是这种开历史倒车,让经济手段倒退回‘以某物易某物’的愚蠢举措,就足以让刘弘敬谢不敏。
至于打欠条,更是第一个被刘弘排除。
——百姓带着一石粮食到少府,换回了一张‘七十五钱’的欠条;等将来去少府取粮,居然要在这个欠条之外在家十五钱?
时间久了,难免有人会将粮食保护价政策,理解为‘以每石十五钱的价格,把粮食寄存到少府’。
这与刘弘地初衷不符,也很容易引发许多争执。
最终,刘弘还是决定:硬撑!
强咬着牙,也要把这一关给过了!
实在是今年事端多发,又是粮食保护价大面积推行的第一年,这对粮食保护价政策的未来,实在太重要了···
只要今年,少府能按照刘弘对外做出的承诺,稳稳当当将关中的粮食吃下,那从今往后,粮食保护价政策,就将成为汉室雷打不动的国策!
反之,若推行第一年,就出现‘少府没钱收购米粮’的问题,那必然会严重打击百姓的积极性,以及对粮食保护价政策的信任。
失去了百姓的信任,将来再想推行,难度就将呈指数陡增。
刘弘跟田叔大致计算过后,得到了一个初步的数字:一百五十万万。
只要有一百五十万万钱,少府就能吃下二万万石左右的粮食。
而今年整个关中的粮食产出,也就在三万万石左右。
除去税、赋,以及百姓自留,用来过冬的口粮,和那些因戒备而没敢卖给少府的粮食、在少府垄断之下依旧头铁,想要继续做粮食生意的商贾,少府需要吃下的粮食,就剩下二万万石左右。
少府之前的钱币库存,能勉强拿出三十万万左右的铜钱,再加上刘弘从彻侯勋贵手中,拿各式物资换来的铜钱,以及各行政单位挤出来的钱,总共也只有五十万万。
还有一百万万钱的空缺,需要刘弘想办法去填。
“还是心急了啊···”
心中哀叹一气,刘弘便将此事暂时放在了一边。
——从秋收开始,少府的大半精力,都已经集中在了铸钱之事上。
好在吕后在位之时,将铸币权收回国有,才能让田叔一边忙着铸钱,一边跟主爵都尉下达命令:告诉百姓,他们的钱,国家正在铸!
有了刘弘地提醒,田叔也终于反应过来,开始从市面上大量收购铜——当然,不是用钱,是以物换物。
但除了刘弘和田叔二人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少府现在正在铸造的,不是吕后八铢钱,也不是高皇帝三铢钱,更非秦之半两钱。
将此事暂且放在一边,刘弘便自然地开启了下一个议题。
——功臣赏赐、烈士抚恤之事都有了章程,剩下的,就是如何处置刘肥那十几个不懂事的儿子了。
刘肥十三子,长子齐哀王刘襄,在年初病逝;次子东牟侯刘兴居,也在年初被刘邦一道天雷‘劈死’。
再加上被北军司马‘全旭’捉拿,在押解入京途中一头撞死的刘章,刘肥的三个嫡子,已尽皆失去。
悼惠嫡系仅剩的一人,刘肥的长孙,齐王刘则,也已蹊跷的死在了荥阳之战后。
“呵,陷于沼池···”
对于此时的内情,刘弘哪怕不完全知情,也能大概猜透其经过。
——要不了多久,在沼泽‘淹死’的齐王刘则,恐怕就会被偷偷送到长安。
但从此事,刘弘也总算明白:为什么历史上,薄昭那么受文帝刘恒信任。
实在是薄昭做事,太让人舒服了···
“陛下,哀王薨于岁初,东牟侯遭高皇帝雷谴,朱虚侯亡于入长安之途,今齐王亦薨,则悼惠一脉,嫡系皆亡。”
“依惯例,诸侯绝嗣,则当另立旁支,以全存亡续断之理。
一声意料之中的拜喏声传来,将刘弘地思绪拉回现实。
抬头望去,待等看清那人的面庞,刘弘无奈的长叹口气。
如果这句话,是某个脸生,甚至是某个刘弘没在史书上见过的人所说,那刘弘必然要怀疑一下,朝堂是不是混进诸侯的奸细了。
但开口之人那温润如玉的气质,让刘弘只能无奈的承认:为悼惠一脉求情,是朝臣必然会做的。
不关乎利益,也不有悖于政权稳定——存亡断续,是古华夏源远流长的道德价值。
在不远前的战国时期,诸侯列国互相征战之时,某一国灭了另一国时,也会按照‘存亡断续’的传统,妥善安置此国的王族。
不严谨的说:若非存亡断续这个观念,越王勾践,只怕根本活不到卧薪尝胆的一天——吴灭越而勾践不死,正是沾了‘存亡断续’这个思想传统的光。
“袁中郎所言有理。”
口是心非的表达出认可过后,刘弘的目光便从袁盎的身上移开,转到了柴武身上。
“车骑将军以为如何?”
嘴上说着,刘弘心底却是阵阵冷笑。
——都叛乱父子兵了,还想有亲戚做王?
就见柴武闻声而一肃,躬身一拜:“启禀陛下。”
“臣以为,不妥。”
当‘不妥’二字从柴武嘴中吐出,刘弘心底里长出一口气。
——呼~
——柴武还是靠谱的···
如是想着,刘弘却摆出一副诧异的表情:“嗯?”
“车骑将军何出此言?”
有了刘弘地引导,在殿门往里不远处的袁盎也是稍一拜:“敢请车骑将军赐教。”
闻言,柴武先是向御阶上一拜,后又回过身,向百十步开外的袁盎稍点点头。
“袁中郎所言,固乃神州之名亘古不变之古制,存亡断续,亦为古圣王之所为。”
“臣之意,非为‘存亡续断’之错谬,而乃悼惠诸子之罪,无德承陛下之隆恩也!”
说到这里,柴武便再次面向御阶之上的刘弘,郑重一拜。
“车骑将军令飞狐都尉棘蒲侯臣武,昧死百拜,以劾齐王刘则之罪!”
此言一出,殿内嗡然一静;所有人都将匪夷所思的目光,撒向柴武那孑然而立的身影,以及那怒火滔天的面容之上。
第0284章 大将军武
半月一次的大朝仪,就这样在刘弘的滔天怒火中草草收尾。
公卿百官于殿内呆立片刻,便次第在殿门出穿上布履,向司马门的方向走去。
人群中,不时出现轻微的质疑声。
“陛下如此以待悼惠一门,恐有些过了···”
但即便是说话的那个人,都显得十分没有底气。
实在是这种事,在汉室,乃至于有史料记载以来,第一次出现在神州大陆之上。
在汉室,刘氏诸侯在各自的封地,都保有极大的自由度,和行政自主性——只要不造反,那无论诸侯国乱成什么样,诸侯王都不大会被牵连。
闹破了天,也就惹来长安派使谴责;而就这,都会被认为‘朝堂苛待诸侯’。
理论上,汉室诸侯即便是举兵造反,在兵败之后,都有极大的概率保住性命。
而有一条线,是诸侯王唯一的高压线,碰之即死,触之及亡。
——乱x。
只要不碰这条高压线,汉室诸侯王几乎可以算作是‘人均一张免死金牌’,只要自己不想死,根本不会被杀。
除了乱x,汉室还有一条普行天下的,任何人都不可沾染的罪名:不孝。
——在汉室,不孝达到一定程度,是犯法的!
汉律:子告父母,妻告威公,奴婢告主、主父母、妻、子,非公堂告,勿听而弃告者市!
吕后年间修改过后的《告律》又规定:杀伤大父母、父母,及奴婢杀伤主、主父母、妻、子,自告者皆不得减。
意思就是说:儿女状告祖父母、父母,妻子状告丈夫,奴婢状告主人、主人的父母、妻子、儿子,都不立案,而是将状告者腰斩弃市。
《汉书·衡山王赐传》:太子爽,坐告王父,不孝,弃市。
——王太子状告父亲,都是要直接腰斩的!
至于子女杀伤父母,那更是妥妥的族诛;殴打父母的,黥为城旦舂!
就连子女言辞不恭,对父母不敬,对长辈不羁,送到官府都是要挨板子的。
而无论是汉室普行的‘不孝者诛’,亦或是公卿诸侯‘乱x者死’的高压线,其出发点都是人伦。
——在汉室,大逆不道或许不会死,就连谋反,都有可能被‘感化改造’,但任何试图挑战人伦道德的行为,都会受到整个天下的共同谴责。
但与不孝、乱x等破坏人伦道德,败坏社会风气的相比,齐王刘则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有够骇人听闻···
就像后世的宪法中,从来不会有一条法律,会针对‘私自研发蘑菇’出台规定和惩罚制度一样,无论是如今的汉律,亦或是前身秦律,都从未有过针对‘食人尸肉’的规定。
——引来从来没有人认为:生长于神州,生活在文明的中原,衣服佩冠的华夏贵胄,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当这种从未有人想到‘可能会出现’的恶性事件,真真切切摆在天下人面前时,所有人的第一发应,就像后世看见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犯。
——先是匪夷所思,而后便是愤怒!
实际状况,甚至比后世出现变态杀人犯还要严重——作为已知世界唯一的文明,此时的汉人,对于‘文明和野蛮’之间的区分极为敏感!
为了区分文明和野蛮,此时的汉人甚至会严格恪守衣衫右衽、束发佩冠的不成文规定,以彰显华夏贵胄,与野蛮狄夷之间的区别。
而现在,却出现了一位身为华夏贵胄,其行为却比蛮夷更为野蛮的人。
——这个人还是汉室诸侯王,是刘氏宗亲!
一旦此事传于天下,那跟齐王一门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我蛮夷也’没有任何区别!
“如此一来,只怕悼惠一族,再难以‘汉人’自居···”
喃喃自语者,张苍便来到了审食其身旁,微微一拜,便站在了审食其侧后方。
正欲出宫离去的百官,也早在那道不合时宜的质疑声响起时,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
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半带着迷惘和疑虑,撒向丞相审食其身上。
——在发生这种前无古人,且大概率后无来者的事件时,公卿百官需要有人站出来,为他们照亮眼前的路,指明前进的方向。
对此,审食其显然也有明确的认知。
见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汇聚在自己身边,审食其稍一思虑,又侧过身,与张苍眼神交流一番过后,将双手环抱于腹前,清了清嗓。
“哀王子则,身以为华夏贵胄,亦得太祖高皇帝之血脉,然其所为,实属···”
措辞片刻,审食其便借用了方才,刘弘盛怒之下的评价。
“诚如陛下所言:罄南山之竹,难书其罪;决东海之水,流恶难洗!”
义正言辞的表达出自己的看法,审食其便满带着强势,扫视周围众人。
在做出那样丧心病狂,颠覆人伦的事之后,刘则已经被群臣在潜意识当中,开除出了‘华夏人’的范畴。
自然,也就不能再称‘齐王则’,而是称为‘哀王子则’,甚至直接就是‘贼子则’了。
而审食其同样以‘罄竹难书’,来形容刘则所为的性质,这无疑是将百官心中的迷惘稍稍点亮。
“丞相既出此言,只恐悼惠一门之事,恐不止此啊···”
没让众人猜测多久,审食其便面色一肃:“华夷之防,虽非为国策,然尤重于国策;贼则之所为,实心无圣人教训,行无贵胄之为。”
“待明日,老夫欲独见陛下,请诛悼惠诸子!”
说到这里,审食其的面色更沉一分。
“诸公试想:贼于荥阳之外断粮日久,竟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