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内史,全名治粟内史,除了象征政权‘以农为本’的执政纲要外,还象征着关中在整个汉室的特殊地位。
郎中令属衙,看上去只负责皇帝的个人安全,但由于其人员组成,以功侯勋贵子弟组成的缘故,也象征着皇帝‘依旧视功臣为柱石’的含义。
除此之外,九卿有司也都有着其特殊的政治象征。
——廷尉,意味着法制思想;太仆,意味着马政建设;宗正,意味着宗室宗亲;奉常,意味着礼教、制度。
除了这些典客、卫尉、少府三者,又相对特殊一些。
卫尉特殊,是因为其本质上,属于武职;卫尉的座次排序,意味着皇帝尚武之心。
少府看上去是皇帝的私人小金库,但对于政权而言,又拥有资源调控、市场稳定的作用,象征者皇帝对民生民计、国防事业的重视程度。
而典客目前而言,则算是汉九卿当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单位···
周边小国家,要么不好打,要么打下来没甜头,甚至如西南夷那样,又不好打又没有甜头。
大国就一个匈奴,但具体到匈奴事务时,典客的行政等级又不足以参与其中。
——有汉以来,典客在历次大朝仪当中,唯一一次没坐在最后一个位置,还是在吕太后时期,最后一名变成了宗正···
“丞相劳苦功高,佐朕治天下元元,当先坐。”
“御史大夫负吏治之重,担亚相之名,次坐。”
意料之中的顺序,审食其和张苍先后走到殿内,与刘弘对拜过后,坐在了左侧朝班最靠前的位置。
但有细心的人发现,张苍的座位并没有比审食其更靠后,只不过是审食其靠内,张苍靠外而已。
“这···”
大朝仪,作为汉室最庄严的政治意识,其重要程度,请次于‘天子携重臣祭拜高庙’!
在这种场合,绝对不可能发生任何错误。
这意味着,一切,都是御驾上正孑然而立,温笑着望向殿内的刘弘所安排。
——御史大夫,从此与丞相平级!
即便不到如此地步,也起码意味着:从此之后,御史大夫将独立于朝堂行政秩序之外,不再如其他行政单位那般,在理论上接受丞相府领导。
意料之中的先后顺序,却被刘弘这一个小小的安排所打破。
紧接着,就是朝臣百官心心念念的重头戏了。
“是内史、少府,还是宗正呢···”
九卿当中第一个被召唤的,将在汉室占据毋庸置疑的‘三公之下、九卿之上’的政治地位!
与此同时,刘弘排在九卿第一位的属衙,也会透露出刘弘的执政思想:是以农为首重(内史),以武为首重(少府),还是以宗亲诸侯为首重(宗正)!
这将直接影响到刘弘整个皇帝生涯,汉室政权的政策方针,以及官员治理政务时的思想刚要——事有轻重缓急之时,当以何为重。
实际上,还有一个属衙,原本也应该在群臣的猜测之中。
——奉常。
若是‘以何治天下’这个问题放在周室,那绝对不会有第二个答案:以礼!
而奉常,就是九卿当中专门负责礼制的单位。
但经过周末,或者说战国末的混乱,神州大地之上,早已‘礼乐崩坏’;先宣而战、不伤二毛等君子之举,在战国那混乱的时代就已消失。
汉室自是不用说,整个开国统治阶级都是泥腿子翻身;刘邦以天子之尊,都毫无顾忌的做出‘先定礼,后坏礼’的事。
再到如今的刘弘,一个能给‘未壮而夭崩之先皇’上谥号、以十六岁的年纪强行加冠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遵守礼法’的帝王。
还拿文王、成王距离——若刘邦是老流氓,刘弘就是个小流氓无疑!
在这满堂公卿众目睽睽之下,刘弘终于开口,为这一生,起码是未来三到五年的汉室政坛定下基调。
“自太祖高皇帝时,吾汉家便行强本弱末之策,重农、抑商;更有陵邑之制广迁天下豪杰以实关中,以固国本。”
“朕闻谚曰:民以食为天。”
“太祖高皇帝亦谓先孝惠皇帝:吾汉家之社稷,当以关中为本。”
“今朕奉天命以牧四方,即为天子,当重民之重。”
言罢,刘弘便面色如常道:“治粟内史者,负吾汉家农耕事,亦代朕治关中,当位列丞相之后。”
闻言,殿内百官却是面色孤疑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写满了诧异。
倒也不是说,刘弘将内史作为九卿之首的举措,有多么出乎百官意料,亦或是刘弘的理论根据有多么奇葩。
实际上,以内史作为九卿之首,是汉室鼎立之后一直奉行的常态。
在‘以农为本’的基本基调之下,内史几乎稳坐九卿之首!
刘弘继续延续这个传统,属于中规中矩,也算是‘沿用先制’;提出的理论依据,也证明了刘弘虽年不过十六,但也确实具备了‘成熟’的政治认知:对于如今的汉室而言,最重要的一件事,还是安心种田。
——汉立不过二十余载,楚汉争霸结束更是堪堪过去二十年;若是算上开国初,异姓诸侯次序‘叛乱’,天下脱离战火荼毒,也才过去十五年。
但在那之前,中原大地却经受了长达百余年的战火纷飞。
仅仅十几年,根本不足以将战国百余年混乱对天下造成的创伤抚平。
在如今,天下百姓大都依旧奔波于生计,内部问题丛生,外有豺狼环伺的情况下,以农为首,也符合古华夏普行的价值。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阳信侯刘揭‘辞官告老’,内史一职,如今是闲置的···
堂堂天子自然不可能忘记‘九卿某一个位置出缺’,尤其是内史出缺这么一个事实;更不可能在大朝仪上,将‘自己忘记内史出缺’的事显露在朝臣百官、宗亲外藩面前。
看看殿内,被人群埋在身后,就连挤进殿门都费劲的内史臣,刘弘貌似也没有‘暂以副职领内史’的安排。
如此一来,刘弘地目的也就很明显了。
“启禀陛下。”
不出百官所料,作为‘皇党一系头号狗腿子’的张苍站了出来,向刘弘躬身一拜。
“故内史阳信侯辞官告老,后阖族数十人尽溺大河;今内史一职,尚缺···”
张苍话一出口,挤在殿门出的百官嗡时一激灵,旋即目光流转起来。
——全家溺死!!!
在知晓整件事情前因后果的情况下,要说刘揭一家真是‘意外身亡’,殿内绝对不会有一人相信!
但想想张苍的政治阵营,再看看刘弘满脸不可置信,甚至隐隐有些‘哀痛’的表情,百官顿时回过味来,不再言语。
“果为刘氏子啊···”
“端的是心狠手辣!”
——朝臣会不会相信‘刘揭全死意外身亡’,刘弘心里必然有数。
而刘弘却依旧选择将这件不那么光彩,甚至有些沾染污点的事,借由张苍之口,光明正大的摆上台面,其深意,同样再浅显不过。
——人,就是我杀的!
——为啥杀,你们心里清楚!
果不其然,再象征意义的流出两滴眼泪之后,刘弘又开始发挥自己独一无二的扣帽技巧了。
“阳信侯虽才不堪用,然其忠义,可谓世所罕见呐···”
“今得封不足一岁,竟绝嗣···”
“哀哉吾汉室,失一栋梁矣!”
见刘弘哀嚎一声,暗自抹起了泪,殿内百官的面色,顿时精彩了起来。
“尸骨未寒,便已念及侯国之黜···”
只能说,刘弘的下限,再一次刷新了百官的认知。
但这一次,没有人因刘揭的下场而感到兔死狐悲,也没有人因此觉得,刘弘是苛待功臣。
——刘揭作的死,放在任何一个外人身上,都够腰斩八百回了!
诸吕之乱中抢夺天子节;挟持天使,持刀柄闯宫禁;与陈、周叛逆结党营私;得侯而不思忠、得列九卿而不思治···
桩桩件件加在一起,刘揭能竖着走出长安,都得谢他那一点血脉!
如果刘弘真就放刘揭回封国,安稳度过晚年,那朝臣百官心里反而要闹嘀咕了:这刘揭,不会是早就被刘弘安排在陈平、周勃身边,以刺探情报的卧底吧?
刘弘像现在这样‘快意恩仇’,反倒能让百官稍稍安下心来:还好还好,天还没变,老刘家的皇帝,还是那么小心眼···
也不是说,如今的朝臣百官都是受虐狂,而是相较于看不透、猜不透的皇帝,官僚还是更希望皇帝有一个固定的人设。
——哪怕是个负面人设,也能让百官心里有一个大概认知;遇到事情,也能从皇帝的‘人设’,做出最合适的抉择。
就像后世那句形容恐怖片的名言:看得见的鬼都不可怕,可怕的,永远是看不见的。
就见刘弘为已经死去的刘揭哀痛片刻,并将阳信侯国废黜的事眼神传达给审食其,便图穷匕见。
“今阳信侯亡,朕甚哀之;且今大战未熄,悼惠诸子仍为乱关东。”
“内史之事,暂以内史丞代掌;待战事毕,镇乱有功之将士入长安,再议内史一事。”
听到这里,百官如何不明白刘弘地意思?
“圣明无过陛下~”
躬身一拜,百官心中不由猜测起刘弘的心仪人选。
柴武?
不可能——车骑将军秩真二千石,位内史之上!
若是柴武成为内史,那就是妥妥的贬职。
同样的原因,灌婴也被排除在外。
周灶?亦或薄昭?
一时之间,朝臣百官皆沉寂在‘猜测内史人选’的游戏当中。
而御阶上的刘弘却是发出一声长叹,遥望着东方。
“也不知朕的申屠丞相,可做好了准备?”
第0270章 改元正武
后续的座次排名,虽与往常有小的变动,但总体状况还在预料之中。
——内史之后,少府成为了第二位被刘弘传召,赐座朝班的属衙。
在汉室,内史象征着政权对农耕、关中的重视程度,而少府,便象征政权对百姓民生,以及国防事业的重视程度。
先种田发育,以关中为基本盘,而后富国强兵,提兵北上——与太祖、孝惠乃至于吕后在位时的政治纲领一脉相承。
紧随其后的第三位,就有些出乎朝臣百官的预料了。
——内史、少府之后,居然是廷尉站了出来,成为汉九卿地位第三的属衙!
这个安排,无疑算是有汉以来头一遭!
或许在后世,政权安身立命,得以维护威信最重要的,便是法律;但在汉室,法律的重要性,还远没有达到那么高的程度。
即便是汉室在总结秦的惨痛教训后,施行了‘士不教不得征’‘不教而诛谓之虐’等普法政策,但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耳熟能详的法律条令,还是太祖刘邦约法三章的那几条: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除了这几条,汉室绝大多数百姓对于‘法律’的认识,也都还停留在以道德为准绳,符以自由心证的程度。
如叛国,在后世妥妥会被炮决的重罪,在此时的百姓认知当中,还只是出于‘华夏贵胄’以及忠义思想,方被否定的‘无德之举’。
也就是说:在汉室叛国,理论上并不犯法,只属于‘不道德’——与后世在公交车上,不给老奶奶让座一样!
而叛国者究竟会得到怎样的审判,完全不在法律所规定的框架之内。
这样的案件,其审判结果就只取决于主审官的自由心证,以及犯罪者的辩词。
理论上,如果一个人在叛国之后,为自己的行为给出一个合理,且符合时代道德价值的解释,主审官再被说服,就很可能被无罪释放!
这样的局势,显然不是刘弘想要的。
历史上,文帝刘恒为了彰显自己‘仁德’的一秒,废除了‘谣言诽谤’罪,促成了华夏史上第一个‘不因言治罪’的法制局面;但在刘弘看来,此事与《许民弛山泽》令一样,有利有弊,且弊明显大于弊!
——谣言诽谤罪被废黜,仅仅针对百姓;当官的、有钱的,以及又当官又有钱的(皇帝),还是要谨言慎行。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百姓眼里,法律,就是官老爷才需要遵守的东西!
——起码在‘妄议国政’这条罪名上,确实是这样。
就是在这样的思想纵容下,古华夏在汉朝之后,居然演化出‘法不责众’这种严重违背法律道德的观念!
只要大家一起犯罪,就不会被治罪?
如果认可这个看法,就等同于刘弘默认:造反可以,不能一个人,要多拉点人一起!
即便不是穿越者,刘弘也不可能坐视这样的观念,在尚处于封建时代的华夏大地存在。
如此一来,刘弘将廷尉放在内史和少府之后,在九卿之中排在第三,也就是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