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澳门还由一道城墙所包围,港口这的圣地亚哥炮台就是城墙的一处起点,炮台上布设着多门超过二十磅口径的大炮。
弗里兹不发一言跟在后面,作为一个路痴带路的事情还是让给能干的人来办吧,自己掌握大方向就对了。
法国商馆离码头并不远,毕竟是从17世纪就已经派出科技代表团访问中国的老牌大国,只是在经历了革命的风云后这两年法国商船已经近乎绝迹,连商馆门口的看门人都只是一个肤色黝黑的南亚殖民地人。
弗里兹看了下门口摆着的一块牌子,向拉波特投去问询的目光,拉波特低声说:“上面用葡语写着,空屋出租。”
好吧,法国人过得怎样和弗里兹没有多大关系,弗里兹用手杖在门上轻轻敲了几下,惊醒了打盹中的看门人。
“三位先生有什么事吗?你们与蒂利耶先生有预约过吗?”
弗里兹转头看着拉波特和尼奥叹了口气,“我觉得等下可能还得去拜访下保和行的大班才行,这法国的高公行看起来不大妙呢!”
拉波特只是一笑,卢伯特两人却是摸不着头脑。
“我们是美国商人,需要劳烦蒂利耶先生联系让我们进澳门港卖货,和向中国海关申请前往黄埔停泊的引水牌照。”
“那请在门外等一下”这看门人急匆匆地推开大门进去通报。
不一会从屋内走出一个脸刮得干干净净的白人男子,天气炎热还穿着礼服,倒让留着小胡子只穿着小马甲和衬衫的弗里兹有些不自在。
“鄙人居耶。蒂利耶,法国商馆驻澳门代办,有事请入内再说。”
这处商馆的内部布置倒是符合法国的国地位,让弗里兹心里对法国人的信任又上升了几分,不过那门脸处寒酸的第一印象还是去除不了。
“三位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入港之事我让博多去一趟本地市政厅就可办理,很快可以办好,联络海关我可以为您去联系衙门,想必您的船上还需要购买食、水,也尽可以交给我。
不知道您这次是什么货物,托去年驾崩的老皇帝看顾,现在商船已经不用交名为‘缴送’的10%附加税了,每条船1950两的礼银也不用再缴,可惜今年鞑靼人的新皇登基之后谕令是否还会像过去一样,谁也说不准。”
蒂利耶颇为健谈,几下就把怎样办理入港事务说的清楚,弗里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回到这块土地之后做事束手束脚,一点没有在美国时的胆大妄为,以这个年代西方商人的脾性他们应该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譬如为了这个地方官员捞钱的套路‘缴送’,即所谓的‘加一征收’,十一个西方商船大班联合起来直接闯进广州总督衙门直面总督,陈说加一征收的不合理,天底下岂有刚到港口生意都未做就要强收洋商带来买货的银钱十分之一这种道理。
明明现在已经是脱胎换骨的西洋商人,说起见官骨头里先怯了三分,真是要命呀,乘着手下的船员们都还没注意到这点,得赶紧改过来!
弗里兹一边心里暗想,一边回答着蒂利耶。
“在澳门出售的主要是卖镜子和一些毛皮、彩色玻璃,那条船叫萨拉妮娅号,去黄埔的是曙光号和信天翁号,也是镜子和玻璃、毛皮、龙延香等特产。”
“等等……您是说有三艘船,这里边可有护航军舰?如果有军舰中国朝廷是不会允许她进入黄埔的,这点我得先弄明白。”
“我们都是从合恩角过来的商船,每船只带了两门自卫的火炮,不信代办先生可以登船查看。”
“不是不信任您,实在是如果有军舰闯入黄埔,引来鞑靼皇帝震怒,以后吃亏的都是各国商人,所以同行间形成默契,军舰不入黄埔。
当初就连允许西洋商船随船携带军械都是前辈们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否则在澳门就要全数上交给海关封存,我看您也是第一次来这,所以把这东方的规矩好好讲一讲。”
弗里兹连忙起身行礼致谢,这东方的规矩差了几百年还真不好说懂不懂了。
此时清廷对外商的限制还非常严格,弗里兹本来谋划的留下人经商也受到了限制,乾隆二十三年颁布的九条禁令中就严格规定,除商馆领事外,外商不能在广州长期居住,有货物没卖完的,每到冬天也必须返回澳门。
那个保和行的周通译为什么气哼哼地直接拒绝自己传信的请求,原来也是因为这属于一条防范外夷的禁令,‘禁止外商雇人传递消息’,要杀头的!
等蒂利耶讲完他才明白过来,这九条禁令基本上就是想断绝华洋的民间交往,虽然除了一两条之外其他的很快就成了一纸空文,但这束手束脚的感觉是非常的真实啦。
所以啊不管留下谁在这经营,一年里边眼看着有四分之一又给作废了,最后可能还得按照老路子交给在十三行经营的中国行商代售,在这大清朝做生意不论中外都真叫难啊!
临走时弗里兹委婉地表示需要给留驻澳门卖货的职员需找住处,自然从蒂利耶处收获了喜出望外。
“我们还去拜访保和行大班吗?”
等到蒂利耶的身影消失,拉波特又小声问道。
“当然,而且还要赶快一些。”
弗里兹心里有数,《杰伊条约》签署之后的英美两国理论上已经停战,进行商务合作毫无问题,真正会不时有麻烦的是法国,但在这遥远的地方那些政治决策影响不到商人间的友谊。
打听英国大班的信息没费什么力气,因为在澳门人人都认识这位保和行大班,他履职以来在澳门已经赚到了超过六百万银元,相当于一百多万英镑。
你可以不知道街对面天天打照面那个邻居的姓名,却不可能不知道本地首富的名字。
拜见这位德拉蒙德大班也很顺利,门房通报之后四个人就被请了进去,弗里兹悄悄的示意尼奥不必跟着进入会客室,就在外间等待就好,尼奥会意叹了一口气,摆手示意不会放在心上。
德拉蒙德的豪宅在澳门和远东地区都是赫赫有名,除了一个死有钱的阔佬能在东方买来布置的一切奢华之物以外,他的楼房后边还有一个巨大的花园,装饰的极尽奢侈之能事,喷泉铜像一样不落,花园里还有一个岩洞,据说曾经是葡萄牙诗人卡蒙斯创作过史诗《卢济塔尼亚人之歌》的地方,也就是说阔佬的院子里就连一个石头洞都有收藏故事可言。
“这么说你的商船带来了巨大的水晶玻璃镜子?一共有多少面?”
“德拉蒙德大班,您还没有看见镜子的模样就这么急迫,是有什么原因吗?”
甫一说明来意,大班表现出包圆的意图,让弗里兹很不明白。
“你们从美国来的商人肯定不能理解广州对中国的皇帝搜集海外奇珍的重要地位,你运来的巨大镜子如果还没有碎的话,不论你卖给了谁,不久之后都会出现在那位至尊的宫廷里,你相信吗?”
弗里兹的确没有想到这个问题,自己本来只打算在澳门卖镜子,现在却要变成‘朝贡’商品,这样下去岂不是会很荒唐,以清室的德性,以后自己只怕是再也不能**这次更大的镜子了,就算有也只能卖与清室。
“我不能理解的是这位至尊究竟能够买下多少大副的镜子,如果他愿意痛快付账,我把这次带来的所有镜子都卖给他。”
“哈哈哈,你们这些美国人,就是在金钱上过于贪婪,明明有这么好的机会得到皇室的看重,却要斤斤计较付账的事情!”
弗里兹的脸色红转青又转红,实在是憋不住,什么皇室御用,知不知道银镜反应的氨从哪里来的,你们天天穿这个袍那个冠臭美的时候想不到是用啥做的吧。
不过他最后还是忍住笑,靠近德拉蒙德的耳朵说出了一个数字,让对方也不禁错愕。
“你这是打劫了法国人的镜子工厂吗?如果有这么多的话,我觉得那位至尊就不会那么看重这个镜子了!”
“您应该知道,我本来是打算用来供应澳门和整个中国市场的,当然准备的多一些。”
“还是不对,我知道从法国来的工匠是怎么做镜子的,他们用水银涂在镜子背面,要花一个月时间才能制出一面镜子,你这三十面镜子,要多大的工场,要花多少时间!”
“我很遗憾,德拉蒙德大班,无论您信还是不信,现在这么多镜子我已经运到了澳门,也许还都完好着呢,您现在决定还要吗?”
第三十二章 人选
德拉蒙德在数量和价钱上都纠结了一会儿,弗里兹的镜子溢价太厉害,虽然在欧洲这样的镜子要300英镑并不离谱,但一运到东方就涨一倍的价钱确实非常厉害了!
如果只有几面这种大镜子,保和行全部买下献上去会非常有意义,得到的回赐也会极为丰厚,可要是在十三行一下子出现几十面,那就让保和行的心意大大地贬值了!
“你以后还会一直运来这么多的大镜子吗?”
大班的脸色有些不虞,弗里兹脑子里一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些大镜子我也是攒了很久才有的数量,以后每年也许还会运来一两块吧,从合恩角过来的一路上风大浪高,还是运些小的半身镜划算。”
“那样倒还好,”德拉蒙德也盘算上了,75×30英寸的镜子从广州运去京城这一路颠簸还能有多少完整,其实不管是走合恩角还是好望角,只要经过南大洋边上海船都会吃大苦头,这让欧洲商人们明知道里边有大商机还是无奈放弃。
现在有了机会自己的豪华住宅再不放上一块就太不称啦,总督和海关监督那里也会截下两块吧,真正能送往京城的还能有几块呢?
“你要的价钱实在过于巨大,除非我能很快看到你的商品,否则洋行的其他代办也不会支持我,年轻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弗里兹点头同意,除非是银行家,否则要在西方工商业富豪们家里找到巨款也是不容易的,他们的钱多数都已经投入到各种产业中去了。
“正好我也需要保和行的合作,贵行从中国行商那里收来的茶叶、丝绸,能否允许我购买一些,眼看今年的新茶就要上市了。”
大班的厚嘴唇微不可察地撅了一下:“年轻人,英国商馆首先要照顾英国商船的利益,我无法现在就给你任何的承诺,那些中国行商那里有多少货只要英国商船能载的下,我只能让他们优先购买,你懂了吧!
不过,今后我可以介绍你多认识一些中国行商,他们愿意卖给谁,那是他们自己的决定。”
“您真是个乐于助人的绅士,请收下我诚挚的谢意。
等到船一泊上码头,我就会派人来通知您!”
又闲聊了几句,三人告辞,叫上尼奥回去船上准备腾挪货物。
因为进澳门港也是要交海关税的,所以综合考虑之后弗里兹决定让萨拉妮娅号进澳门,带上一些不那么重要的货物在澳门来个甩卖,把贵重货物都带去黄埔。
那些镜子已经在擦干晾晒后装上了硬木雕刻的镜框,反正客户肯定会换掉它的,做的时候也就没花多大力气。
一番折腾已是天黑,蒂利耶果然让人送来了牛肉和面包、稻米、鸡蛋、蔬菜水果、劈材,在这里牛肉比猪肉便宜近一半,但经过中国买办之手后物价算得上非常昂贵了,一磅牛肉约9美分,蔬菜水果一磅要6美分,蒂利耶说过,买办从中可以获利近两倍。
澳门居大不易,看着账单弗里兹更是打算早些办妥后离开这里。
船员们对这新鲜的补给非常欢迎,就差举行狂欢了,二副们要求晚上值更船员们加强警戒,澳门遇到的人都提醒说即使是正好泊在炮台下方的商船,如果过于大意的话仍然会遭到抢劫。
晚餐结束后弗里兹叫住了卢伯特,有些话现在到了该挑明的时候。
“我有意留下一个人在黄埔或澳门处理我们的生意,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你,卢伯特你有什么意见吗?”
“我很荣幸能够得到你如此的重视和信任,可是我才刚当上二副不久呢,你就打算把我又扔到中国,虽然我对这里也很好奇,可你总不能让我一个二副连一次完整的航程都没驶完吧。”
弗里兹笑笑,卢伯特的反对理由是这样的无力。
“要我说,你母亲让你跟着我出来可不是为了给家族增加一个水手,虽然我也觉得做过一年多水手之后你的性子的确改变了许多,但她一定更喜欢看到一个经历风雨的成熟生意人。
留在黄埔经商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比在大海上与风浪搏斗更有挑战,你如果留在这里能学到许多在费城和巴尔的摩学不到的东西,你要干吗?”
“我能够先知道究竟是什么在费城学不到的东西吗?既然你希望我做个好商人,总不能拿些空话就把我对付过去了吧。”
卢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