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济札布草草吃了一点肉,喝了两口酒,就上马离开,虽然心中不满,一肚子的牢骚,但他脸上却一点都不敢表现出来,八旗军纪严厉,若是有一句不满的话传出去,轻则鞭打,重则就要被罚没为奴。
表面不敢说,但桑济札布一路上却是不停的咒骂,将一腔怒火全部发泄到了恶劣的天气和随行的朝鲜官员身上。
除了他自己的人马,朝鲜“首辅”金自点还派几个朝鲜官员为他们担任向导,而据说,立刻派人封锁明军有可能登陆的仁川港和江华岛,就是金自点提醒范文程,而后范文程向多铎建议的,多铎原本并没有太在意,认为这种天气明军船舰不可能登陆,但在范文程的力劝之下,他最后还是同意立刻派出蒙古骑兵去往这两地进行封锁。
“主子,前面有十几个骑兵拦路,好像是朝鲜兵!”
前方来报。
听到是朝鲜兵,桑济札布脸上露出嗤笑——一路以来,朝鲜兵望风而逃,跟兔子一样,丝毫也没有战力,这样的朝鲜兵就算上千个也没有用,何况只有十几人?
桑济札布快马向前,来到前方,正看见十几个朝鲜骑兵挡在前行的道路上,为首一人穿着朝鲜将服,好像是一个朝鲜将军。
除此,周围再没有其他人。
“禀军爷,那好像是我国水军指挥使林庆业。”随行的朝鲜官员认出了林庆业。
朝鲜兵又是水军,桑济札布就更是不屑了,马鞭一指,傲然道:“去,让他们立刻投降!”
朝鲜官员领了命,急忙拍马上前。
远远地,就看见他到了林庆业的面前,在马上拱手说话,不想两句话没有说完,就看见林庆业忽然勃然大怒,猛的拔出刀来,一刀就将那个朝鲜官员的脑袋削上了天空,
刀光闪过。
血花冲天而起。
那个朝鲜官员至死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瞪着愕然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脑袋离开了脖颈,在空中翻滚了几下,西瓜一般的摔在了地上,而直到这时,他的身子还硬挺挺地坐在马上呢,见到自己的头颅落地,方才惊醒一般的从马上栽了下来。
蒙古兵都是惊讶。
桑济札布则是大怒,好啊,不知好歹!于是拔出腰刀,指向林庆业,喝道:“杀,把他们全杀光了!”
“呼哬~~~”
蒙古骑兵一声呼哬,潮水般的拍马向前,都向林庆业杀去。
林庆业带着十几个亲随,转身就逃。
蒙古骑兵扇形闪开,两翼包抄,紧追不舍。同时不住的放箭。
林庆业头也不回,只是奔逃。
双方在原野里展开追逐。
但追着追着,桑济札布忽然感觉有点不对了,那就是左边出现了一片松林,右侧则是一个小山坡,虽然不高,但却占据地形,极适合骑兵冲锋,而因为松林和山坡的出现,原本呈扇形,实施两翼包抄战术的蒙古骑兵不得不聚拢在一起,全部于中路突进。
桑济札布感觉地形不利,正要下令停止追击,耳朵里忽然就听见“砰砰砰砰”一阵密集如雷的鸟铳击发声。
哎呀,不好。
是鸟铳。
桑济札布大惊。
随即,左边传来惨叫、马嘶之声,整个队伍乱成一团,原来是左翼的队伍忽然遭到了鸟铳的猛烈攻击,正在奔进中的蒙古兵措不及防,纷纷中弹落马。硝烟白雪之中,不知道敌在何方,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中弹?
“有埋伏,撤,撤!”桑济札布大叫,他知道自己鲁莽了,或者说是太小看朝鲜人了,没有想到朝鲜人居然敢设伏。
“杀~~”
桑济札布的命令尚没有完全传开,就听见山坡上忽然响起震天的喊杀,一支明骑兵在山坡上出现,马蹄滚滚,如狂风卷起一般的从山坡上杀了下来,一名年纪轻轻,手挽短弓的明将冲在最前,奔驰之中,不断的张弓搭箭,向蒙古骑兵急射。
而此时,松林中也马蹄声急促,埋伏在松林之中,短铳射击完毕的明骑兵也冲了出来。
前方的林庆业等人调转马头,回身杀了回来。
三面遇敌,杀声四起,而且冲出来的不是朝鲜骑兵,而是明国骑兵,蒙古骑兵立刻就慌了,他们调转马头,本能的想要逃走,但已经晚了,明军三路而来,将他们围在中间,双方近距离的展开了搏杀。
刀光,血雨,呼哬,惨叫,咒骂,人马坠地溅起的白雪。
一时,原野变成了搏杀场。
“不要慌,他们只有一百人,杀,杀,杀出去!”
惊慌之中,桑济札布发现明军骑兵并不是太多,只有百余人,于是大声呼哬,命令冲杀。
在他的认知里,明军骑兵的战力虽然强过朝鲜,但却也不是他们蒙古勇士的对手。
但蒙古骑兵大部分都是轻甲,他们擅长的是追击和迂回,近距离的冲撞搏杀,并不是他们所擅长,而且他们今日面对的并不是他们印象里的孱弱明骑兵,而是身披鳞甲,圆形头盔的明军精锐,短弩和短铳,长刀短枪,不停的收割着他们的性命。
很快的,蒙古骑兵崩溃了,他们四散而逃。桑济札布制止不住,也只能咒骂着仓惶逃走。
但刚拨转马头,胯下的战马还来不及的奋蹄呢,就听见身后马蹄滚滚,有一骑急速的追来了,转头一看,正是那一个挺枪冲杀的明军小将向他急追而来,两人目光对视,明军小将目光坚定,杀气腾腾,桑济札布心中一颤:这尼坎娃娃是冲我而来了啊!
此时的桑济札布已经被杀破了胆,不敢回身和尼坎娃娃厮杀,只能是咬紧牙关,双腿夹紧马腹,用刀背在马臀上狠狠一拍,战马刺痛,载着他就要飞驰而出。
但“砰”的一声,短铳忽然响起。
桑济札布肩膀中弹,巨大的力量将他轰击的向前猛冲,越过马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直到落地,他才惨叫了起来。
而因为中弹,肩膀顿时失去了知觉,半个身子也摔得麻木,捂着肩膀一时竟然是站不起来。
明军小将已经冲到了他面前,将手里的短铳,插回了腰间,冷冷说道:“捆了!”
几个跟随而来的明军骑兵立刻跳下战马,按住试图反抗的桑济札布,将他捆了一个结结实实。
战斗结束。
三百名蒙古八旗除了有一小股,大约五十人左右侥幸逃走之外,其他人不是被歼,就是被俘,而明军伤亡不过几十人,绝对是一场可以称作漂亮的伏击战。
明军打扫战场,收集战马,人人振奋喜悦,这是他们登陆朝鲜的第一战,亦是艰苦的一战,完美的开局,是一个非常好的兆头。
但林庆业却一点喜色都没有,他跪在雪地里,对着南汉山城的方向,嚎啕大哭。
佟定方意识到情况有异,急急骑马而来,翻身而下:“指挥使,这是为何?”
林庆业却不肯回答,只是跪在地上哭。
佟定方看向跪在林庆业身边不远,跟随蒙古骑兵而来,在攻击开始之后,立刻下马投降的几个朝鲜兵:“怎么回事,说!”
翻译将佟定方的话,喝令给几个朝鲜兵。
几个朝鲜兵抬起头,悲戚惊恐的回答:“我们王上……向建虏投降了。”
“你们说什么?”佟定方听罢,脸色骤然大变,他们此次冒险在冬季渡海,登陆朝鲜,为的就是救援朝鲜,但现在朝鲜王李倧已经投降建虏,那他们还有继续救援的必要吗?
几个朝鲜兵七嘴八舌的将南汉山城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金尚宪大人,沈器远大人,柳林大人都已经被斩首,他们的头颅和尸身,被弃于街市之中,多铎说,要将他们曝尸三日。”
“朝中很多大人都被罢黜囚禁。”
“军中哗变,但被镇压。”
……
佟定方听的愤怒,他没有想到,朝鲜王李倧竟然如此的胆怯,建虏包围南汉山城,算起来不过一个月,一次激战都没有,李倧竟然就吓的开城投降了。现在李倧投降,南汉山城和周边的朝鲜兵马都归于建虏,也就是说,朝鲜兵不再是他们的友军,反而是变成了他们的敌人,如此,他们还能继续向前救援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佟定方喝问。
“今天早上。”朝鲜兵回答。
佟定方脸色发沉,也就是说,他们不过只是晚来了一天……
可恶!
第一千二百三十一章 偏向虎山行
……
“立刻去禀告总镇!”
朝鲜王李倧已经在南汉山城投降,消息重大,佟定方不敢决断,急急派人去通报周遇吉。
信骑打马,急急返回仁川港。
“那个蒙古佐领醒了没有?”
佟定方再问。
刚才他虽然一铳击中桑济札布,将其生擒活捉,但因为伤势不轻,桑济札布当场晕了过去,现在还没有来得及审问。
亲兵急急去看。
“佟游戎~~~”
此时,一直伏地哭泣的林庆业这时忽然抬起头,满脸是泪,表情悲愤的说道:“我家王上虽然降了,但不过是被逼无奈,不知道王师已经登陆的消息,只要王师继续前进,进到南汉山城,我家王上一定会弃暗投明,我朝鲜军民亦会群起响应,齐攻建虏,如此,小邦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大明恩泽再播于朝鲜,不过就是转瞬间的事情啊!”
佟定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望着林庆业。
林庆业的悲愤,他能清楚感受到,就如他当年听到松山战败的消息时一样。
而且他和林庆业一样,就眼前的局势感到不甘,他们好不容易的登陆,难道就只是为了这一个失败颓丧的消息吗?
“放心,但有一丝希望,周总镇就绝不会轻易放弃的。”稍顷,佟定方抱拳。
“谢游戎。”林庆业涕泪。
此时天色渐黄昏,但还有少部分的人员和兵马还没有登陆,仁川港仍然是一片忙碌,已经登陆的明军占领了仁川港以及周边的墩台,派出骑兵侦查周边,随时准备应对各种突发事件。
听到朝鲜国王李倧已经投降的消息,周遇吉也是非常吃惊的,他在亲兵的护卫下,带着参谋,急急来到前方。
此时,那个蒙古佐领已经醒了,在佟定方的审问下,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将他知道的全部都说了。
——这一次讨伐朝鲜,真正的建虏精锐不过六百人,也就是多铎带来的六百白甲兵,接着是六七百普通建虏披甲兵和一千余名蒙古八旗骑兵,汉军旗和汉军包衣才是军中的大头,人数将近三千,加加总总算到一起,建虏这一次征讨朝鲜的总兵马,也勉强不过五千人。
五千人马征讨朝鲜,其实是有相当难度的,要知道,朝鲜虽然是属国,但却也有千里国土,民众百万,区区五千人马,不过一把泥沙,扔到了瀚海,一点波澜都掀不起。
但多铎却是成功了。
靠的就是他们过往的“煞名”。
很多朝鲜人,宁愿见鬼,也不愿意见到留着金钱鼠尾辫的建虏。
望见他们,比望见鬼还恐怖。
在范文程的谋划下,多铎充分的利用了这一点,他带兵长驱直入,张牙舞爪,一路宣扬他们只是前锋,后续还有十万大军,不攻取沿途的城池,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直接杀到朝鲜国都汉阳城下,听闻李倧逃亡,又迅速杀到南汉山城。
整个过程,除了几次小规模的切瓜砍菜的遭遇战,一次激战都没有。
多铎狡猾的很,他深知自己麾下兵马不足,是不能攻城的,也不能大规模损耗,因此面对南汉山的坚城,他没有强攻,而是使用心理战,用尽各种办法,一遍又一遍的折磨着城中守军的心志,给朝鲜人找回那一次,崇祯十年,丙子胡乱的记忆。
即便如此,也是相当危险。
据蒙古佐领说,虽然他们竭力抢掠,但大雪连连,军中粮草还是出现了短缺,如果朝鲜人始终坚守南汉山城,不需要多,最多再有一个月,他们就不得不撤兵了。
可惜的是,李倧的胆子比老鼠还小,又有奸佞谗言,又或者是,崇祯十年,丙子胡乱的阴影,始终盘旋他的心头,令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为了自保,为了自己的王位,他最终还是选择打开了城门,向多铎投降。
如此,不但成就了多铎的功名,也挽救了多铎军中粮草的危急。五千人马,收拢了城中万余的朝鲜兵,还有朝鲜君臣积攒在南汉山城的粮草钱帛,多铎如何能不狂喜呢?
听完,众人都是愤慨。
如果李倧能多坚持三天,情况就会大不同。
此时痛恨也已经是晚了,现在的难题是,刚刚登陆朝鲜的救援大军要如何继续?
返回战船,离开吗?
“总镇!”
林庆业慷慨道:“我王不过被逼,军心民心依然在大明,建虏不过五千,王师却将近一万,正可一战破之,庆业麾下有精兵五百,愿为前锋,不胜不回!”
周遇吉皱眉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