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皇帝,你显显灵吧,我们这些子孙已经没有活路了啊……”
……
八月中。
就在秋高气爽,大明即将迎来一场十几年少见的全国性的大丰收,朱慈烺心情愉快,感觉松一口气之时,蒙古草原也有好消息传来——哈刺慎右翼,被建虏任命为亲王的普札布,派遣密使到京师,向大明朝廷表明心迹,说愿意归顺大明朝廷。
——这是张家口塞外三部之后的第一个破口。兵部军机处都是兴奋。
但普札布却不敢独降,因为他喀喇沁左右两边,分别是喀喇沁左右翼两旗,如果这两旗不同他一起行动,他独自投降的话,就会遭到两旗的围攻,而在两旗之外,多尔衮更留了三千兵马在喀喇沁左翼草原,由正白旗护军统领喀克都礼统帅,等于是在喀喇沁左翼草原上扎了一根钉子,普札布纵是再有想法,也不敢轻易出降。
而据普札布所说,喀喇沁左翼亲王端罗布和右翼亲王杜棱对建虏非常的“忠心”,尤其是杜棱,想要说服他们两人几乎不可能,即便现在情况这么的恶劣,没有医药,缺少粮草,这两人依然对建虏保有忠心,也因此,夹在中间的普札布不敢妄动,普札布在密信里说,但使大明能引开这两部的主力,他立刻就可以率部来降……
为此,军机处立刻制定计划,准备策应普札布……
……
八月末,朱慈烺迎来了一件大喜事,李湘云有孕了。
一时,朱慈烺喜不自禁,在太子之外,他要有第二个儿女了,随即的,一个问题就不得不的摆在他的面前——到现在为止,李湘云还没有名分呢,因为顾及李湘云的出身,加上李定国在军中为将,因此朱慈烺一直都没有对李湘云进行册封,但现在,他却必须解决这个问题了,在这个母凭子贵、子同样也凭母贵的时代里,李湘云的身份会决定肚子里孩子的未来,嫡子庶子是完全不同的身份和地位,也会受到别人不同的看待,虽然作为一个穿越者,朱慈烺对这个是不在乎的,但他却不能不顾及天下人的看法。
他不想让自己的儿女,不明不白的出生。
——有明一代,后妃必须海选,出自良善普通之家,李湘云和颜灵素一样,都没有经过海选,是朱慈烺在征战之中遇见的,前番立颜灵素为皇后的时候,就曾经遇到激烈的反对,最后在朱慈烺的强硬坚持之下,才勉强通过,这一次册封李湘云,朱慈烺隐隐知道,朝臣一定也是会有意见的,但幸运的是,京察之后,朝中的顽固保守派,几乎全部被清出了京师,现在朝堂上多是开明派,虽然会有反对,但应该不会太强烈吧?
天子无私事,即便是册封嫔妃,臣子们也是有意见可以提的。
为保险起见,朱慈烺先知会了首辅蒋德璟。
蒋德璟却是反对。
蒋德璟认为,虽然李妃和颜皇后都是出自民间,然不同的是,颜皇后是忠良之后,李妃却是出身不明,家世全无,如果被封为淑妃,天下怕是会有议论,于圣名不利。
“李妃虽然没有经过海选,但却是出自民间,性情良善,现在有孕,朕封她为淑妃正是合适。”
朱慈烺坚持。
……
朱慈烺原本以为,朝臣们即便反对,也不会太过激烈,但不想消息传出,还是掀起了轩然大波,对于李湘云的身份,虽然朱慈烺刻意隐瞒,但民间却有传言,说李妃乃是出自流贼,甚至就是当年在开封行刺于他的那个女刺客,这样的女子,怎么能为妃?
当李湘云要被封为淑妃的消息之后,朝臣纷纷站出,向陛下询问,李妃是否就是当年在军中行刺的那个女刺客?
朱慈烺当然不能承认。
为了说服群臣不要那么的反对,朱慈烺说了当年汉宣帝的往事。
汉宣帝流落民间时,娶许平君为妻,后来成为皇帝,不顾朝臣的反对,执意立患难与共,但同时又是“罪人之女”的许平君为皇后,成为千古美谈,汉宣帝也为一代明君,这也是他要立颜后为皇后的原因,同样的,李妃虽然没有身世,但却曾经和他患难,他不能不给她一个名分。
朱慈烺声音诚恳,尽最大的努力向朝臣说明,至于那些捂着耳朵不听,仍旧执意反对的朝臣,他也毫不客气,轻则罚俸,重则庭仗。
最终,在朱慈烺坚持下,李湘云被册封为了淑妃。
……
浙江。
杭州。
烛光之下。
一个人来回踱步,思谋了很久,终于是站定脚步,下定了决心。然后他走到桌边,坐下,提笔开始疾书,因为所有的言辞已经在他胸中郁闷很久了,因而几乎是一泻而出,毫不迟滞。
“都察院浙江分院佥都御史马嘉植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
……
马嘉植的奏疏很快就送到了京师,立刻就掀起了惊涛骇浪。
乾清宫。
朱慈烺像往常一样,翻阅内阁送来的重要奏本,当翻到马嘉植的奏本时,他脸色就变了。
万军之中,矢石交加之时,他脸色也没有这么大变过!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海瑞否?
“陛下天资英断,睿识绝人,本可为尧、舜、禹、汤,但陛下一意孤行,穷兵黩武,又闭塞言路,不听劝诫,天下人有言,隆武隆武,又聋又武啊……”
“违背祖制,擅改科举,崇尚西洋邪说,天下士子无所适从,国本为之动摇。”
“更有洋和尚登堂入室,以为肱骨,大江南北,无不为之愤慨。”
“借京察之名,将能言、敢言之人,驱逐出京,以猜疑诽谤辱臣下。”
“忠良不得其用,小人反倒扶摇直上。”
“内阁本是国家重臣,陛下使来,却是随心所欲,如傀儡一般。”
“君王不早朝,自古未闻。”
“皇后诸妃之封更是混乱,无名无姓之人也能为妃,祖宗之法破坏殆尽。”
“陛下之误多矣!”
“陛下登基不过四年,天下人就已经不值陛下矣!”
“如不能改弦更张,广开言路,取贤用能,清除邪说,天下必危。”
“太祖高皇帝说,‘有过必谏’‘遇事必言’,谏而不切者非忠也,言而不直者亦非忠也。臣身为佥都御史,不敢不言。”
“是以臣冒死进言,惓惓以为陛下言之。伏惟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臣不胜战栗恐惧之至,为此具本亲赍,谨具奏闻。”
……
“啪!”
朱慈烺看完,脸色涨红,气血翻涌,猛拍桌子而起。
马嘉植虽然没有直接指着鼻子骂他昏君和混蛋,但却也是差不多,他知道,马嘉植这是在学海瑞啊,海瑞当年有《治安疏》,被称为天下第一疏,现在马嘉植的奏疏,俨然是要成为第二啊。
万万没有想到,有一日自己也会被当成嘉靖骂。
这一刻,朱慈烺忽然理解明白,当年在看到海瑞《治安疏》的时候,嘉靖皇帝的惊怒和暴躁了。
一个皇帝被一个臣子如此骂,绝对是难以忍受的羞辱。
更何况,在朱慈烺看来,马嘉植所骂完全都是无理取闹,是一个旧有的顽固知识分子,对新时代新事物不能接受,而后发出的歇斯底里的反扑。
这不止是在攻击他,也是在攻击他在穿越以来推行的一些新政!
“迂腐!糊涂!”
一瞬间,朱慈烺恨不得将奏疏撕成碎片,将眼前的桌面也掀翻在地,不然不足以发泄心中的愤怒和被攻击时的惊愕。
不过短暂的愤怒之后,朱慈烺很快就又冷静了下来,他并不是朱慈烺本尊,而是后世里福利院的一位残疾老师,知道世态炎凉,看惯了人情浅薄,曾经遭受的白眼和鄙夷,不知道有多少,对于侮辱,他受的多了,对于胸中的怒气,他比一般人更知道怎么控制,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位熟知明清历史,并一直为之扼腕叹息的穿越者。
——满清实行文字狱,禁锢知识分子的思想,主子奴才成为上下遵循的铁律,满清一代,没有大臣敢直接骂皇帝,所谓的盛世,不过就是封住口唇的自欺欺人。
他不能变成自己所讨厌的那种人和君主。
在凝望黑暗深渊的同时,也要小心被黑暗所吞噬。
嘉靖帝曾说,海瑞想做比干,朕却不是纣王。
今日朱慈烺要说,你马嘉植想要做海瑞,朕却不是嘉靖,你有歪理,朕却不会给你口实,更不会因此而影响到改革的心志!
同时的,朱慈烺也清楚的知道,马嘉植并不是一个人,他今日的奏疏,应该是说出了很多迂腐顽固文官想说而又不敢说的话,这一份奏疏,虽然连当日海瑞的十分之一的说服力都比不上,但却依然足以掀起大风浪。
——文人的最高境界就是殉道,想必马嘉植的棺材也已经是准备好了,估计此时正等着锦衣卫的提拿呢。
“传内阁。”
朱慈烺长长地吸气,压制心中的怒火和奔涌的血气。
……
内阁五臣都来了。
年轻皇帝严峻的脸色和殿内的肃杀之气,令五人都微微凛然,五人相互一看,都知道,一定是出什么大事了。
朱慈烺不多说,直接令田守信将马嘉植的密奏传给他们看。
“臣等死罪!”
五人看罢,都是大惊失色,齐齐跪在地上请罪——当年,海瑞上《治安疏》,历数嘉靖帝的种种不端,甚至说出嘉靖嘉靖,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之类的话语,等于是将嘉靖帝骂了一个体无完肤、狗血喷头,其疏震动天下,是为臣子公开骂君的第一疏,因此被人称为天下第一疏。
这么多年,海瑞的《治安疏》依然振聋发聩,是为言官的楷模,内阁五臣都是大学问家,又多出身清流,对于海瑞海刚峰的名号,以及他的《治安疏》,那是太熟悉不过了,甚至是倒背如流,今日只看了奏疏的前几句他们就已经清楚的意识到,马嘉植这是在学海瑞,要行死谏啊!
只是今上继位刚刚四年,今日也刚不过是隆武三年,正事励精图治,勃勃向上之时,马嘉植却将年轻的隆武帝的等同于当年一意玄修、荒废朝政十几年、放任奸相严嵩为害朝廷的嘉靖帝,这是疯了吗?
陛下虽然一向和善,但毕竟年轻,未必能忍受这样的侮辱,一旦雷霆震怒,马嘉植丢了性命是小,如果陛下因此怀疑背后有人指使,甚至是文官结党,继而兴起大狱,那就大事不妙了。
身为内阁辅臣,五人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而他们身为内阁,实现没有察觉,自然是有罪,于是就高呼死罪。
朱慈烺面色寒霜看着他们:“马嘉植骂朕是聋武,已经为天下人所不值,你们怎么看?”
首辅蒋德璟毫不犹豫,立刻高声道:“丧心病狂,胡言乱语,臣以为不值一驳!”然后又补充道:“马嘉植糊涂狂悖,指斥詈骂陛下,攻讦朝廷,应立刻拿下,交刑部大理寺审理,看他是何居心?竟然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来!”
“臣附议!”三辅袁继咸,四辅范景文,五辅倪元璐立刻拱手,次辅李邦华补充一句道:“陛下,前番,朝廷商议各省分设都察院分院之时,马嘉植就竭力反对,口不择言,今日竟上如此狂悖之书、狂悖之言,俨然还是因为离京之事愤愤不平。老臣以为,他这是在学海瑞海刚峰啊。”
在陛下身边日久,五个辅臣都知道,陛下法纪严厉,作奸犯科者决不轻饶,但气量极大,日常处理政事,虽然常常也有庭仗,但却从来没有偏废,即便是阻挠之臣,但是有功,也是不计前嫌的大肆封赏,日常也很少寒脸,今日脸色看起来却是阴沉无比,好像十分生气,李邦华担心陛下盛怒之下,会对马嘉植做出极端处置,因此有意无意的提醒,马嘉植在学海瑞,陛下你万万不可盛怒之下,上了他的当啊。
朱慈烺面色冷冷,他知道,内阁说是严惩,但其实却都是想保马嘉植,只所以提议严惩,就是想要把审判的权力抓在刑部,而不是内廷东厂司礼监。在刑部,内阁还能有所控制,如果交到东厂锦衣卫,那事情就是他们所能知晓的了。
一时,朱慈烺忽然又有些恼怒,不过还是忍不住了。
“朕知道马嘉植在学海瑞,朕不会上当!”
朱慈烺看着内阁五臣,叹了一口气。
听到此,五臣都暗暗松口气。
但陛下的下一句话又令他们的心提了起来。
“但这并不表示,朕会放过马嘉植!”朱慈烺脸色一沉,怒气忽然又喷涌而出。
五臣都听的心惊。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着锦衣卫立刻缉拿进京,押入诏狱,他不是要学海瑞吗?那就让他学到底。”
“至于他骂朕的这份奏疏吗,世宗皇帝当年明发天下,今日朕也不会隐藏,你们拿去给六部九卿堂官、都察院御史通阅,看完之后,每人给朕写一篇